天已将黑,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
阁楼小窗边,天欲雪手杵香腮望着日落,看来是在想事情。窗下是一条小溪流,远处便是连绵的山峰。坐在这里远眺城外,群山翠碧,重峦叠嶂,一览无遗。
于是她也看到了窗下溪流边站着的谢三晓。
他看起来好像已变了个人,却又好像没变。穿的衣服还是依旧十分奢华,背的包袱用的也是最名贵的丝绸。但与上次见面不同,天欲雪看到谢三晓的双眼中多了几分坚定与诚恳。
天欲雪皱眉问道:“你为什么不从正门进来,难道你有病?”
谢三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欲雪姑娘一定会将我挡在门外。”
天欲雪嗤笑道:“你说对了,所以无论你用哪种方式我都不会见你。”
说罢,她立刻就将窗户关上,却听外面的人大喊道:“我知道欲雪姑娘平生最讨厌骗子,所以我不想再骗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人回答。
屋内已点亮烛灯,火光照在窗上,映出天欲雪的身影。谢三晓看见她的影子,就知道她还在,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解释。
“我叫谢三晓,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来五乡城,是想闯出一番事业,开一片天地!”话刚说到此,窗上只剩下一片忽明忽灭的火光,显然,天欲雪的人已走了。谢三晓盯着紧闭的木窗,握紧了拳头,他看来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我爱慕虚荣,我就是想要天下都仰慕我,追捧我!但临进城那晚,我在清水河边遇到了司徒大哥,他说他已厌倦了做大侠的日子,也是他提出要与我互换身份,所以我才……”
“但无论如何,我总有一天也会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夜色降临,皓月当空,窗下蝉鸣声又响起。
嘎吱一声,谢三晓抬头,看见了天欲雪的脸。
“你见到了司徒寂苦?”
谢三晓点点头。
“所以你身上的留香剑,还有冷香剑歌,都不是你偷来,而是他光明正大传授给你的?”
谢三晓答“是”。
“你原本也不必告诉我这些事,我们既不是朋友,以后又不会打交道,为什么还要解释这些给我听?”
天欲雪拿着一面小铜镜,正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同窗下站着的人说话,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慵懒闲适,她看来当然没有把谢三晓放在心上。也许她早就不记得这个人,她只记得司徒寂苦。但接下来少年的一番话却让天欲雪手中铜镜差点落下,她的脸上除了震惊再看不到其他神情。
谢三晓说道:“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要娶你!”
一时间,竟连夏虫也沉默,除了风声,现场再也听不见其他。
紧随沉默过后,接着就是天欲雪的幡然大笑,与其说是大笑,不如说更像是嘲讽,嘲讽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天真和冲动。谢三晓立在那里,像是一座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铜像,他从未感到如此羞耻与尴尬,只觉全身血脉贲张,双颊发烫,恨不得挖个洞就这么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他面红耳赤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
一阵笑声过后,天欲雪喘过几口气,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喝醉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三晓坚定地答道:“我知道,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要娶你。”
天欲雪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先弥补对司徒大哥声誉的损害,然后参加下个月的名人大会,这样就有机会接近五乡城主,只要我足够好,城主一定会培养我作为他的接班人!”
天欲雪点点头,“嗯,想法不错。不过,你知不知道五乡城主是什么背景,姓甚名谁,是男是女?”
谢三晓哽住了,这是一个谜,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五乡城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因为三年前新城主接任开始,从没有人见过他,他好像一直都生活在城堡里,从未露面。倒是三年前五乡城突然多了几位名人,也就是“天下第一剑”司徒寂苦,“五乡城第一美人”天欲雪,“吟秋挽剑”步天池。至于其中详情,江湖上流传的版本多种多样,层出不穷,可信度大多也比较低,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谜。
谢三晓道:“我现在不知道,但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因为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五乡城的新城主!”
天欲雪微笑着竟开始鼓掌,“好,那么我拭目以待。”
话说完了,谢三晓本也应该离开,天欲雪正欲关窗,却见谢三晓仍像一座雕像般立在那里不动,又问道:“你还有其他事?”
谢三晓挠了挠脑袋,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一晚?我……我没有住的地方。”
天欲雪轻笑两声,拒绝了他,“我家地方小,没有你的房间。”
说罢,只听“咚”一声,木窗已关上,烛火也已熄灭。谢三晓噗嗤笑出声来,既是在自嘲,又有些无奈,心想:看来今晚无论如何都得要睡大街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离开了这里。
夜已深,月还圆。
夏夜的微风拂过谢三晓的脸庞,也吹进他的心里。寂静的夜,无人的长街,他的背影在月下看来虽还是十分孤独,但已不再那么落寞。这是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是第一次与司徒寂苦交换身份之后真正的开心。
谢三晓走在路上,心想,倘若真的要睡大街,那么也许主城桥下的桥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既温暖,又不会太闷,也很少有蛇虫鼠蚁之类的动物,实在是一个露宿的好地方。一个月前刚进城时,谢三晓就曾好好观察过那里,当初还在心里暗嘲这些乞丐要饭的住这种破地方,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月后的今天,谢三晓也会落到如此境地。
其实向他这样的人,又不缺钱,实在应该找一家不错的客栈好好睡上一晚,明天的事情丢到明天去想。但谢三晓却选择与素昧平生的乞丐们一起,宁肯在桥洞挤一晚上,这件事倘若说与司徒寂苦与天欲雪听,二人一定都会笑掉大牙。
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而这些乞丐们也绝不会在意自己身旁睡得是谁。更何况,睡在这种地方又不必花一分钱,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