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怀平生最讨厌潜规则，什么贿赂、买官、拉帮结派、腐臭的人情世故，他以为俗世才有，没想到仙圈也这么流行。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区别是黑得明不明显而已。有的黑是真的黑，它也毫不掩饰，摆明了就是黑你。有的黑更是黑，黑就黑吧，还非得漂白，不但讲究黑的实质，还要讲究黑的姿势，姿势不漂亮还不高兴。
无怀愤怒之余，无奈坐下。他倒是无心反抗这一仙圈恶习，毕竟小小的井龙，想反抗也反抗不了。要么随波逐流，要么被强力击垮。他郁闷的是，就算有心送礼，也没有礼可送。他上任时可是赤条条一个，啥都没带。再看这井下世界，前任留下的物件，也就那几个酒坛子像点样子，总不至于装一坛泡菜送过去吧？
至于法宝飞叶，那是万万不能送人的。对于任何仙人甚至散修来说，一件于机缘巧合下获得的法宝都相当于他们的命根子。不同于天生带来的命根子，这种命根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是将自己的命根子送给大漠沙王，无怀猜测对方也是不肯收纳的。
“上仙为何苦恼？”胖土地见无怀怏怏不乐，凑近一步，问道，“难道是没有礼物可送？”
一语点破玄机，无怀上下打量土地，心道这胖老头果然机灵，极善察言观色，自己心里想什么他回回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索性不瞒他道：“不瞒你说，确实没有。”
“怎么会呢？”胖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据老夫所知，中土世界物资富饶，上仙修真成仙，定然积攒下不少天材地宝，随便拿出一两件，就可以敷衍交差了。”
“本大仙修炼所在的三清山倒是灵气充沛，山上山下宝物富饶，尤其玉京峰和玉虚峰两峰之间的山谷天坑，更是有无数珍稀草木，价值不菲……”
“如此说来，不是很容易解决吗？”土地不解。
“但是本大仙那日羽化登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似乎整个身体都快沸腾爆了，大有灵魂出窍、脱胎换骨、凤凰涅槃之感，俗世的金银财物、珍稀草木又岂会入本大仙的法眼？所以一样没带。”无怀拍腿叹息道，“本大仙几乎把衣服都脱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幸亏脱到不周山，内衬还没有脱掉，被一名持斧大汉制止，不然脸面可就丢大了。”
土地瞋目，半日才反应过来，又愣了半晌，道：“这么说，上仙就是传说中那位在仙界裸奔的修士？”
无怀睁大眼睛，“怎么？连你们大漠的神仙都知道了？”
“实不相瞒，整个仙界都传开了。”土地拍了拍无怀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过上仙也不必过分焦虑，目击者都一致称赞你的身材好呢。”他见无怀意志低沉，连忙转移话题道，“上仙既然一穷二白，老夫倒有一个主意，可解燃眉之急，不知道上仙肯不肯尝试？”
“哦？什么主意？”
“老夫有一朋友，名叫大漠肥龙，其为人极为热忱，喜欢结交落难的朋友，老夫可以带上仙去他那里打一打秋风，不知上仙意下如何？”土地眉飞色舞，眼眸闪亮，仿佛认识大漠肥龙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大漠……肥龙？”无怀挠了挠头。
“他其实也是大漠井龙，只不过所封的辖区油水充足，手头上比较宽裕，所以人称大漠肥龙。”土地微笑着解释道。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无怀只得接受土地的建议，去找那个什么大漠肥龙打一打秋风。如果说手头上富裕的叫做大漠肥龙，那么自己这种一穷二白的岂不是大漠瘦龙？或者大漠龙干？他苦笑着摇头，果然到哪里都是嫌贫爱富。按说仙界不该如此啊？难道说自己飞升的是假的仙界？
大风山距离大漠肥龙所在的沙漠绿洲足有三百多里，无怀驾驭飞叶，仙姿绰约，不下三刻便到。土地的修为较弱，但是穿地有术，如鱼得水，灵动非常，居然与无怀几乎同时到达。只是他钻出地面时已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若不是有沙木扶着，恐怕就要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
无怀有些感动，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倚老卖老，不摆上级的架子已经十分难得，他还为自己辛苦奔波，处处打点，实在称得上有情有义。哪里像俗世的大多数上级管事，没事就喜欢板个臭脸，臭皮囊散发出一股股恶臭，让人闻之欲吐。
土地喘息一阵，终于迈开腿，轻车熟路，引领无怀向着绿洲深处行去。他们绕开绿洲附近状似月牙的小镇，来到一湾碧绿色的潭水前，稍稍停顿。土地挽起衣袖、裤腿，将衣冠取下，收入怀中，回头对无怀道：“上仙跟紧老夫，切莫走丢。”说着便下了水。
无怀纳闷，就这么大一湾潭水，就算走丢，能丢到哪里去？他嫌土地迂腐，深吸一口气，跟着下水。到了水下，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湾湖水潭面虽小，但是水下却广袤非常，东西南北，一望无垠，若是不小心，真有可能迷失于水域。
他赶紧祭出飞叶，快速旋转，围绕自己形成圆弧状空间，将水流源源不断地挤出。土地回头见了，眼前一亮，对无怀的修为更是钦佩。
无怀紧跟土地，时而环视湖底，水产丰富，鱼类遨游，与自己的水井相比可谓天上地下。他忽然极为惆怅寥落，自卑不已，同样是井龙，差别为什么就这么大？
“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稍一愣神，再抬头时，不见了土地。
“咦？胖老头刚才还在前面的？”他疑惑不解，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脚踏入了另一层空间，吓得赶紧收回。
“上仙莫慌，前面就是了。”是土地的声音，但是却看不到土地的人。
难道是一处结界？
无怀伸手试探，果然手穿过水层，在这一侧消失，能够感受到结界后面并没有水。他索性纵身一跃，来到一处白砖白瓦的所在。再回头看去，水面垂直静止，鱼儿水草清晰可见，像是一个极大的鱼缸。
“上仙，上仙……”土地叫唤着无怀。
“什么？”无怀为奇景吸引，一时忘了来时的目的。
“那位便是大漠肥龙。”土地伸手指向一处。
白砖，白瓦，白色的房子，房子下面站着一位白色长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见无怀看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色闪亮的牙齿。
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大漠肥龙了。原来所谓的肥并不单指他的手头宽裕，也一语双关地点出他的体态丰盈。与之相比，胖土地瞬间苗条不少，无怀更是连龙干也没有资格称呼了。
“肥龙兄，这位便是老夫向你提过的无怀上仙。”土地引荐道。
“失礼失礼，无怀上仙初来大漠，下仙本来应该亲自登门拜访，奈何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还望上仙见谅。”大漠肥龙客客气气地说道。
本来是相互敷衍，客套俗气的说辞，大家心照不宣。但是无怀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却不是滋味。公务繁忙？是呀，诺大的湖水，诺大的沙镇，当然繁忙。自己呢？只有一口水井，一个小村，实在清闲。他抽不出空来拜访本大仙，本大仙倒是有空，过来却是为了打秋风……
“上仙，上仙……”土地叫唤着无怀。
无怀闷闷不语。土地见状，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代为说道：“那个，肥龙兄，实不相瞒，无怀上仙今日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什么不情之请？”大漠肥龙饶有兴致。
“就是……”土地见无怀不反对，便将先前他与大漠沙王的瓜葛一气说了。大漠肥龙听说，连连点头。
“这个大漠沙王，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我听说他最近结交了一位法力高强的异人，甚至想要拜异人为师，可是被异人拒绝了。”大漠肥龙透露道。
“异人？”土地倒是吃了一惊，什么样的异人能让大漠沙王佩服到如此地步，居然有拜师之念？“难道是……”
大漠肥龙嘘了一声，土地会意，不再言语。
无怀见他二人神色异常，好奇地问道：“什么人这么厉害，连名字都不能说？”
土地尴尬地摇头，拿眼瞅着大漠肥龙。大漠肥龙呵呵笑道：“什么异不异人的，本来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做好本分工作，自然瓜熟蒂落，一切顺其自然。只是那个大漠沙王，实在不是好惹的，如今又有人撑腰，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宝盒，递给无怀。
“这是一颗千年夜明珠，产自东方麒麟海，别说是大漠，就算在整个中土也极为稀缺，你将他送给沙王，没有化不开的恩怨。”肥龙笃定地说道。
无怀好奇，什么宝物这么特别？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宝盒，瞬间光芒闪耀，逼得他睁不开眼睛。待勉强适应了，才看清它的本来面目，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白色珍珠，周身散发着灵异游动的光芒。
“宝贝！宝贝！果然是好宝贝！”土地惊喜地说道。
“怎么样？无怀上仙还满意吗？”肥龙虽然这么一问，但是脸上的表情显然料定对方是满意的。
无怀哪有不满意的道理，他简直快要激动得哭出来了。这么好的宝贝，连他这么清心寡欲的大仙都叹为观止，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大漠沙王，他真想据为己有，哪怕放在井下用来照明也好啊！
“既然满意，那么请大仙签一下这份字据。”肥龙从怀里掏出纸和笔，递到无怀面前。
“字据？”
“就是借贷麒麟宝珠的字据，以及约定的利息。”肥龙解释道。
“借贷？利息？”无怀一下子懵了。
“小龙这里专管借贷生意，也就是凡间所说的高利贷，难道土地没有跟上仙说清楚吗？”肥龙憨憨地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