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1、江宁尊经书院
父亲在赵烈文和众衙役的陪同下,乘八抬大轿来到尊经书院。书院门牌高耸,有父亲亲笔提写的尊经书院被石雕在门牌上。书院中间是小院落。四围是学堂,有前后两院,中间是圆门相隔。有书院先生等人在门前迎候:“恭候总督大人光临!”
父亲下轿后向众人拱手并说:“免礼!”随后步入书院。
晨日的课堂,学子们衣冠缠身,朗朗读书。父亲转向身边的先生问:“书院招有多少子弟?”
那精瘦的先生回答:“回禀总督大人,自书院开学以来,照总督大人旨意,陆续收招,到现在共有子弟三百八十五名。还收养了部份孤寒子弟。自大人将自己的银奉捐予书院,随后江宁名士富豪也纷纷捐钱。书院已成兴盛之势。”
父亲说:“孤寒子弟更是勤奋攻读,不能让其辍学。种山书院在尊经书院之前开学。现已收子弟五百多人。课程开设继承传统,又结合时局。今后,总督府还将组织各书院商讨、制订我们江宁统一的课程。还要开设洋人的技术课。强我中华在不懈地学习进取。
先生说:“总督大人英明。江宁教育兴盛有望!”
这时一学生从茅厕出来进教室去,不敢抬头见人,躲躲闪闪的。父亲却喊住他说:“你过来!”
先生说:“祥瑞,总督大人叫你呢!还不快过来拜见。”
那清秀学生走过来,仍低着头,父亲说:“你把头抬起来,不要羞答答的,像个女孩子。”
父亲的“女孩子”都把众人逗乐了,“哈哈”地笑起来。
父亲接着问:“先生让你都读的何文啦,说来听听。”
学生说:“才学《增广昔时贤文》。”他说着便背诵起来:“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
父亲说:“好了,你去吧。”他转向先生说:“《增广贤文》、《三字经》,还有《百家姓》,不过是起蒙之文。书院不能象私塾,要论经据典,让学生动笔起纂。”
先生不停地点着头说:“总督大人说的极是!”
2、京城养心殿西阁
在装缀绵绣的养心殿里,慈禧太后侧卧在重帏叠幛遮掩的龙床上,太监安得海跪于床边,正给太后轻轻捶背。太后还是心烦意乱地“吱嗯”着。安得海好象猜透了太后的心思,便说:“主子何须忧虑,这样会伤了您的龙体的。”慈禧说:“小安子,你说捻贼长毛,谁之野矣?”
安得海说:“按说捻贼是没什么了不起。长毛在金陵却被攻下。这捻贼也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慈禧说:“可惜啊!僧格林沁亲王活活地被捻贼围困在山东。使我大清朝失去了一根柱子啊!”
安得海说:“主子,您也不必再为亲王忧伤了!这三日来,朝野上下按您的谕旨,辍朝三日,以寄哀思。眼下,倒是要防微杜渐,调军剿灭捻贼。”
安得海的话说到了慈禧开裂的心口上,她忙伏过身来,说:“小安子,扶我坐起来。”她坐起来后,又说:“为了皇上社稷,我左思右想,觉得没有谁再能替代僧格林沁亲王的。”
安得海说:“替代亲王的人是没有。可以让曾国藩的湘军去试试。”
慈禧略有所思地说:“这两年,曾国藩进行湘军自裁,收复金陵时的强将雄兵都裁得差不多了。李鸿章的淮军虽正在兴起,但没有湘军的久战疆场之雄威。这剿贼之事,非同儿戏,且可试之。”
安得海说:“主子,据奴才所知。曾国藩的湘军从数量上大裁,但仍留其精锐,不减当年啊!”
慈禧叹了口气说:“事到如此,也只有这样了。传旨,令曾国藩速出省赴山东督剿,李鸿章暂行署理两江总督,刘郇膏暂行护理江苏巡抚。”
安得海说:“喳!”
3、总督府内宅
父亲身着白土布睡衣在房中来回渡,不时捋着胡须。母亲欧阳夫人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便急切地说:“老爷,您已是五十大几的人,身体日益衰弱,怎可带兵出征,何不上奏皇太后、皇上,另谋他人!”
父亲便在藤椅上,叹息说:“我已上奏,臣精力日衰,不任艰巨,更事愈见,心胜愈小,恳恩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稍宽臣之责任,臣仍当以闲散人员效力行间。不仅没有准奏,反令我节制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旗绿各营及地方文武员之权,君命不能违呀!”他呷了口茶又说:“此征必凶多吉少,我个人安危不足挂齿,只是已有了纪泽,纪纯和满女子的婚事来了,死不瞑目。”
母亲听父亲这么说着断路话,不禁心酸的泪溢满眶。她依偎着父亲的身子,说:“老爷何出此言。有圣上的保佑,家中之事你不必挂念。红鸿郭常霖之女订亲,纪纯已与郭嵩焘次子郭刚基订亲。几个子女的婚事您都没见亲,等你回家定他们的喜日。至于满女子,您知道她是吉人天像,自有福份的,更不必挂念。倒是出省在营中,我又不在身边照料,您自己要多注意身体。不昼夜操劳,尤其不能挑灯夜撰,一则劳心,一则也迷眼。”
父亲又动情地说:“我也象满女子一样,是个福人。福在夫人你的贤淑和关爱。我既是朝廷命官,自以社稷为重。”父亲欣慰地说:“纪琛的孩子出世,给罗家留有了后,兆升不至于虐待她了,不至于再受气挨霉了。
母亲说:“我天天抱着你那小孙,才两个月,这几天长得一天一个样,越来越逗人喜爱了。”
父亲又叹息地说:“她们三姊妹,可能是我为父太严,压制了她们,不然那三个女婿都不尽我意啊!我北上后,你可带家里人回荷叶塘。”
母亲又说:“老爷,您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去吧。”
4、江宁总督衙门
在总督衙门的正客厅里,父亲与李鸿章分别坐在茶几两边的太师椅上,父亲说:“少荃,我这次北上实是君命难违。这两年湘军自裁,说 回籍,金陵只有五千人,驻宁国的刘松山部、驻太平的张谋日部、加起来不过八千。捻贼马队强大,我湘军又无骑。长江水师不能北上守黄河,连僧格林泌亲王,战马优良,枪炮齐备,粮饷充足,与捻贼周旋了四年多,最后落得个全军覆没,亲王本人葬身沙场。湘军此番奉命出征,形势并不乐观呀!”
“恩师,学生要有用得处,一定不惜一切而为之。恩师不要太为难了,学生愿派潘鼎新率鼎军十营,开花炮一营从海上开赴天津,然后转道赴景州、德州,堵住捻贼北上之路,以护卫恩师出征。”
父亲捋着胡须,脸上的阴去渐消,说:“眼下该是淮军显威的时候了,有少荃的淮军作基石,湘军征战不愁不胜了。我也要沾沾淮军神威了。”
李鸿章说:“恩师过奖了。淮军能为恩师助一臂之力,乃是学生的荣幸。”
父亲说:“少荃,明天就进行督篆交接。我也好番行出征。我年纪老了,少荃正精力充沛,我要趁这个机会向太后、皇上辞去两江总督的职务,荐你来正式担任。”
李鸿章赶紧说:“恩师,学生只是奉旨暂理督篆,两江一切举措,悉遵恩师旧率。待恩师凯旋,学生跪迎郊外,奉还督篆。若有自作主张之处,那时当听任恩师审查。”
父亲又说:“少荃,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历史前进的必然。我有哪些不妥当的地方,你尽可修改完善。”
5、江宁下关码头
1865年(同治四年)5月25日,父亲选好这个日子率兵出征,三姐纪琛、罗兆升夫妇亦选择这个吉日回籍湖南,母亲、纪泽、纪鸿都为之送行。李鸿章率同僚送行。
码头上,彩旗飘舞,鼓乐齐备,临时扎起的牌坊一座接一座,手执刀枪、盔甲鲜明的卫队一排挨一排。最为起眼的是一字儿安放在江边的两门西洋大炮,一律炮口指着江南。西起九伏洲,东至草鞋山的江面上不见一只民船。装饰一新的水师战舰雄纠纠地等待出发,那只特大号的“长江王船”的桅杆上,高高飘扬着硕大天朋的帅字旗,猩红哈啦呢上那个星绣“曾”字,两里外都可以看得清楚。
父亲等一行人乘轿来到码头,他下轿后环顾送行场景,并连连向送行人群挥手致意,并会意地看到了家人,还有母亲手中抱着出生才67天裸披着红嫩披风的小外孙。纪琛接过幼儿与母亲挥泪别,父亲与面前的李鸿章拱手施礼,然后,放心地踏过跳板,上了王船,三姐全家亦随上船。
顷刻间,江边的指挥对空挥了一下,水陆诸军大炮齐鸣,响彻云霄。此时,送行仪仗达到顶峰。震天撼地的响声吓得幼儿大哭大闹起来,纪琛轻扶着儿子,念道:“好崽,不要怕,娘在这里。”
一旁的罗兆升气得涨红着眼,说:“叫大炮快点停下来!”
父亲望着外孙哭得已经脸色紫涨,气息咽咽,一时也束手无策,又不能传令叫停炮。他又见外孙手脚抽搐起来,心里顿生恐惧,忙说:“纪琛,你赶快抱孩子上岸去,切莫伸张!”
三姐全家遂上岸回总督府,父亲坐在船舱不能回府,只能命启程开船。
6、总督府内宅
全家人急急忙忙回到府内。我看见三姐全家又回府,心中好一阵惊奇。忙过去看小姨侄,更是惊呼,刚才都活泼可爱的眼下却无了音息。片刻,有医生来府,帮着医疗,他把了脉,开了处方,遂离去,母亲赶上去问:“不要紧?”
医生摇着头,说:“小儿惊风,九死一生。要看他的造化了。”
家仆才从药铺里抓来几服中药,小姨侄已经咽息,三姐哭得死去活来。
画外音:我苦命的三姐纪琛自嫁到罗府就遭到性烈气躁的姐夫的粗暴对待和公婆之歧视,还不敢在娘家诉说。父亲还要三姐忍耐,严守家风、勤劳节俭,孝敬翁姑。有了小姨侄才使他夫妻俩感情渐趋融和。小姨侄的夭亡,无疑给三姐夫致命的摧伤,父亲也因此背负亲家的怨恨。
7、剿捻济宁长沟集铭军军营
父亲率军一路进驻济宁。这天夜里淮军将领刘铭传的军营,突然遭到原僧格林沁手下的大将袭击,现护理钦差大臣郑方,驻扎济宁的陈国瑞,带领五百个弟兄,进犯铭营,见人就杀,见枪就抢。陈国瑞还溜进刘铭传的卧房,取下挂在墙上的法国造的特制长枪,又见军桌上一个特大的长约四尺,宽一尺多,成长方形古色古香的铜盘也扛在肩上,兴冲冲地带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铭传见军营如此惨境便怒气冲天,又有淮勇报说:“刘将军,是济宁的陈国瑞干的,杀死了我二十几个兄弟,抢走了三百四十多条新式洋枪,就连最疼爱的国宝铜盘和价值二百五十两银子的特制长枪也被抢走!”众淮军吼道:“杀进济宁,出这口恶气!”
刘铭传冲到卧房,果然见铜盘不在,忙骂道:“捻贼的败冠陈国瑞,狗胆包天冒犯我刘铭传,看你个兔崽子有几个脑袋!”他又转向身后的侍卫,说:“传我令,带上家伙,杀向济宁城,叫陈国瑞片甲不存!”
8、济宁城内外
刘铭传带了二千淮军持枪冲到济宁城,一阵洋枪猛射,将城内的四五十名绿营兵击毙。淮军乘胜进城,冲进陈国瑞的府上。
陈国瑞正躺在木椅上,摸抚着刘铭传的特制枪,沉浸在夺人之爱的喜悦之中,淮军众人,冲进堂厅,陈国瑞惊慌中又不会摆弄洋枪,束手被擒。
淮军带上失而复得的洋枪,凯旋回营。
9、铭军军营杂屋
陈国瑞被刘铭传锁在一间杂屋里。刘铭传吃喝得酒足饭饱。来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陈国瑞的面前,狠狠的抽了他几耳光,并说:“姓陈的你知道了铭军的厉害吗!”他见他蔑视着自己,又狠狠地说:“你这贼性不改的老长毛,不交出盘子,老子活活饿死你!”
第三天了,陈国瑞饿得把木板啃碎了吞下肚,已是头昏眼花。正这时刘铭传又来威逼他。他只好说:“什么虢季子白盘有个歹用,丢在那杂屋里。”
刘铭传一个冷笑,笑陈国瑞见识浅,后随众人取来虢盘。
刘铭传见了国宝,有侍从说:“将军威振济宁了,洋枪夺回了,被害的弟兄,绿营以加倍的人数赔偿了。那姓陈的被您打了耳光,饿了几天。真为我们淮军出了气,真痛快!”
刘铭传粗中有细,忙说:“我还要放了陈国瑞,让世人知道我刘铭传的大人大量,也让他陈国瑞永远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并令:“去,你们放了陈国瑞。”
10、陈国瑞回到府上,咽不下这口恶气,带了几个侍从,骑快马赶往徐州,控旨刘铭传,要父亲替他作主。
画外音:刘铭传军与陈国瑞发生的械斗,真让人处理犯了难。他们都是生性骄横,软硬不吃的悍将。不处理吧,于事不公,双方都不能平心静气,惟恐留下后患再生内讧;处理吧,刘铭传是李鸿章的部下,特派来援助剿捻的。而父亲还是以他的凌云之威进行了妥善地处理,折服了悍将。
11、徐州军营
在徐州指挥驻地,父亲身着玄色夹布长袍,头戴无任何镶嵌的墨色瓜皮软布帽,端坐在太师椅上,冷静威严地听着陈国瑞的控诉,两眼寒光直逼着陈国瑞那张凶恶而丑陋的四方脸。他最后说:“大人若不替卑职作主,卑职自有办法,报仇他姓刘的!”待他说完,父亲半响喊了声:“陈将军!”接着再缓声说:“贵军跟铭军械斗之事,本部堂早已知道。刘铭传那里,我已严厉训斥了,并命他立即撤出长沟集,到皖北去剿捻。”
陈国瑞正在暗自得意之际,父亲陡变语气,严厉地说:“这里本部堂还要说句直话。两军械斗,明明是你挑起的,你是肇事的责任者。”
陈国瑞欲张口狡辩,父亲抬起右手来,以示止住。父亲接着说:“本部堂早在驻节安庆时,就听到不少人控诉你的劣迹甚多。这次督师北上,沿途处处有言,大约毁你者十之七,誉你者十之三。”
陈国瑞气急了,任性子说:“是那些龟孙子湖说八道!”
父亲说:“陈将军,这是在什么地方说话。”
陈国瑞说:“我受不了那诬蔑之词。”
父亲猛然站起身来,“砰”击拍桌案,大声说:“你被黄将军夫妇营救,已拜为义父,改名黄国瑞,后疾口否认,难怪人说你忘恩负义,你生性好斗,在寿州,与李世息部大打一场,杀死人家两个记名提督。”
父亲的话说到了陈国瑞的痛处,他终于不敢再为己作辩。父亲又说:“你投诚多年,则时有高呼‘老子要造反’,劣性还未根除。当然罗,誉你者也有,漕督吴帅、河南苏福司、宝应王编修、山阳丁封君,清江、白莲池、蒙成三役,皆能以少胜多,临阵决战,多中机宜。”
陈国瑞心头时冷时热,额头冒出汗来,父亲又命人拿来毛巾给陈国瑞擦汗,并说:“本部堂只告诫你三件事:一不扰民、二不私斗、三不梗令。大家都为朝廷当差,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
画外音:事后,李鸿章对父亲倾吐真情,将铭军拨给恩师,是希望刘铭传能够得到管教和熏陶。1885年,清政府将台 湾正式撤道改建成省,刘铭传被任编为台 湾第一任巡抚。
12、回籍湖南的坐船上
1866年(同治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全家人遵父亲之命于四月从江宁启程回籍荷叶塘,途经湖北,在国荃叔巡抚衙门武昌度夏,随后乘船返籍。
这日,在船舱内,母亲欧阳夫人在给四姐纪纯梳妆。舱外涛涛江水翻浪,撞击着姐和母亲不平的心情。母亲说:“今天是十月二十四日,是你父亲北上前线和郭家定下的嫁日,是不能更改的。不然,怎么能从这船上发亲呢。”
四姐听到母亲这么一说,便哭泣起来,母亲又说:“纪纯,别哭了。会哭坏你漂亮的脸蛋,让基刚见了不悦的。”她又自慰地说:“在船上发亲是从水里向岸上走,是好兆头。”
四姐说:“本来郭府要在广州娶嫁,偏偏父亲要定在湘阴。这下好了,又不能如期回籍。在老家发亲,还可热闹一番。”
母亲说:“在船上也好。也免得繁闹乡邻。你爹早已定下的子女婚事只得用二百银之规,是谁也不能违抗的。”
正这时,前来贺喜送行的国荃叔进舱来,笑说:“总督大人怎么这般吝啬,苛刻子女。二百银能置几件嫁装。他说着,便打开用贻红纸封笺的木箱,果然见箱内只有几件不着眼的衣着。他再三叹息,忙令随从增金四百。
母亲忙惋言谢绝说:“这可使不得,曾家儿女婚嫁每用二百银乃你大哥所订,曾家家规立定,容不得别人差使。”
一会,有花轿抬上船来。母亲和四姐各坐一轿,在一片鞭炮、鼓乐声中,便起轿发亲,由母亲送亲到湘阴。
画外音:三天后,母亲送亲回到坐船上,一家人顺江面上回湘乡。父亲终日操劳公事,家事全靠母亲在父亲之规下操持。父亲欠我们子女的太多太多了,而教给我们的为人品格也是太多太多了。
13、湖北巡抚衙门
国筌叔结束在籍三年休养,上任湖北巡抚还不到半年,因妻弟彭毓橘被官文等人断粮而败亡剿捻疆场。他气愤不也,便在书案前上奏,列举了官文罪状,长达三千字。奏有:贪庸骄蹇、欺罔徇私、宏任家丁、贻误军政、笼络军机、肃党遗孽。
他刚放下笔,纪泽进来。国荃叔说:“你来得正好。看我拟了奏折,你帮着看。”
纪泽说:“九叔。侄奉父亲暂回湘乡料理家务,看过九叔,再没有娴功,想即日启程回家。”
国荃叔说:“别慢,别慢。这奏折关系到我们曾家存亡之大事。你在父亲身边读过不少奏章。你给看了,我就让文案,明日拜发,”
纪泽便接过来看,忙说:“九叔,官文是朝廷宠臣,太后、皇上的亲信。此奏非同小可,还是先通报父亲后,再拜发。”
国荃叔说:“你父亲自从咸丰八年复出后,胆子是越来越小,顾虑则越来越多,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这篇奏折如给他知道,那一定是不批的。不如不让他知道,以免真有麻烦,牵扯到他,由我一人承担算了。”
纪泽仍不放心,暗暗抄了一份,遣人送往济宁父亲手里。
14、济宁父亲行营
父亲正为周家口兵败捻军而烦恼,忽然接到纪泽的亲贴。便复细读。正这时,赵烈文进来,说:“总督大人,河防工事已告竣工。”
父亲说:“烈文,你来正好。我本想在周家口召开河防成功祝捷大会的,现周家口战事未稳。又九弟参奏唐际盛。参唐不说,又弹劾官文,此举莽撞,令我忧虑。”
赵烈文接着奏疏来看,仔细读过一遍,又扫视一遍,然后说:“以贪庸骄蹇,欺罔徇私、宏任家丁、贻误军政,循例纠参装头,后列各款,语多不中肯,文句亦拖沓冗长,首尾不相顾。”他放下奏疏接着说:“参劾官文,此事大为不妥!湖北传来的信息,并有士绅持反对态度。”
父亲说:“他如此不懂事理,任性,办事孟浪。不能让他走得太远了。”他说完忙到书案前提笔写信:官秀峰一事业正奏出,但望内召不甚着迹,替换者不甚掣肘,即为至幸。”他写完放下笔,说:“烈文,速派人将此信送到湖北老九。”
赵烈文说:“是”。便接着信函。
15、养心殿西阁
在养心殿,慈禧正尽心查阅宫廷保存的曾国藩的参考和任职的全部资料。又阅览官文等亲官的参劾曾氏兄弟的奏疏。朝廷应乘机制裁他们,汉人宜防的祖训。
安得福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候着,见太后终于仰起了脖子,便说:“主子,又有曾国藩的折子。”
慈禧说:“念”。
安得福说:“喳”。随后读道:“上疏太后、皇上,因微臣病重难速愈,请开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之缺,并请另简钦差大臣接办军务。又因河防失败,剿捻无效,请将一等毅勇候封爵注去。”
慈禧缓缓地说:“这个曾国藩,要求开缺江督,注销候爵,分明是对御史的参劾不满,对朝廷的批评不满而已。”又对安得福说:“小安子,让军机处拟一道上谕。”
安得福说:“喳!”上谕称:年余以来,曾国藩所派将领驰驱东、豫、楚、皖等省,不遗余力,列贼亦颇不少,虽未能遽蒇全功,亦非贻误军情者可比。御史穆辑番阿等人之疏着毋庸之义。曾国藩着回两江总督本位。湖广总督暂署两江总督李鸿章着授为钦差大臣,专办剿捻事宜。朝廷赏功之典具有权衡,放大臣援古人自贬之义,请暂注销候爵,着无庸之义。
16、济宁剿捻行营
父亲在行营听赵烈文读过上谕,方从病床上翻过身来,说:“太后不依我意,实逼令我离开剿捻前沿。烈文,你扶我起来,我要再上疏。”
赵烈文掺扶父亲下床,来到书案前坐下,又替父亲磨墨铺纸。父亲提上笔就精神来了。写道:“钦差大臣郑方已 送徐州交李鸿章派领。领奉谕旨,饬臣回本位。臣自度病体不能胜两江总督之任,若离营回署,又恐不免畏难取巧之讥,请仍在军营照料一切,维系湘淮军心,庶不乖苦人尽瘁之议。
父亲放下笔,又将朝廷颁发的两江总督和一等毅勇候两颗铜印封起来,另刻木质郑方一颗: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候行营郑方。一并交与赵烈文,说:“速送京城!”
17、养心殿西阁
慈禧端坐着,看完这道奏折后,微微一笑,又命:“小安子,再命军机处拟旨。”
安得海说:“喳!”
上谕:曾国藩请以散员仍在军营自效之处,具征奋勉图功,不避艰险之意。惟两江总督责任綦重,湘淮军饷,尤须曾国藩筹办接济,与前敌督军同为朝廷倚赖。设督忠勤李著,且系朝廷特简,正不必以避劳就逸为嫌,致多顾虑。
18、济宁行营
这日,天气晴好,父亲身体稍愈,正在屋后散步,欣赏葱翠树木。赵烈文来报:“大人,军机处送来的上谕。”
父亲说:“念”。父亲一边踱着步,一边听着赵烈文读上谕。
赵烈文读完便说:“这道上谕,太后、皇上终于肯定了大人的功绩,也表明了对大人的倚重。太后、皇上终归明了事理,不会听信御史的糊言。”
父亲摆着手说:“不!不!太后、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得再上奏。”
父亲来到书案前坐下,再上奏第三折,请开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之缺。并将奏疏封好,递交给赵烈文,速递朝廷。
19、养心殿西阁
慈禧将父亲的第三道奏疏愤愤地掷于一旁,恼怒地说:“这个曾国藩,老糊涂了不是。”
安得海忙上前来给慈禧轻轻捶背,并说:“主子,息怒。这个曾国藩真不识抬举。不如如他所愿,以免主子重怒。”
慈禧狠狠地:“胡言。朝廷且敢容臣要挟的。命军机处再拟一旨。”
安得海说:“喳!”
上谕:曾国藩当体仰朝廷之意,为国分忧,岂可稍涉嫌虑,固执己见!着即懔遵前旨,克期回任,俾李鸿章专意剿贼,迅奏朕功。
20、济宁行营
在济宁行营,父亲听了赵烈文宣读的上谕,又升怒气。赵烈文劝说:“大人,朝廷已作了退步之势,不如罢休算了。”
一旁的汪士绎等人也来劝说:“不如就此罢休算了”。
父亲却说:“与其这样以失败之员重回江宁,赧颜见江东父老,不如干脆让她全部开缺,回荷叶塘做老农算了。”他又到书案前提笔来写第四奏疏。
正这时,有人报:“上谕到!”
赵烈文接过念是:曾国藩着补受大学士,仍留两江总督之任。
父亲轻松的叹了口气,便放下笔。
画外音:父亲与慈禧的来回拉锯,终于使慈禧太后作了让步。父亲也不再固请,收拾行李,带着幕僚们回江宁总督府。
21、江宁总督衙门
父亲在总督衙门批阅公文,当他阅览到总理衙门已欲准英法洋人在开放肖埠市向内陆修建铁路。便奋笔上奏:小轻舟,铁路等事,自洋人行之,则以外国而占夺内地之利;自华民之附和洋人者行之,并以豪强而占夺贫民之利,皆不可行。至铁路、轮船、行盐、开栈等事,害我百姓生计,则当竭力相争。
他写完上奏,便回内宅。国潢叔正在卧房等候,见父亲推门进来,便在身边迎候,父亲说:“坐、坐”。
兄弟两坐下后,父亲接着说:“大哥白天公务缠身,没有娴暇陪你。只好晚上谈谈。”
国潢叔说:“大哥,我来江宁几天了,见你天天如此忙碌。但若这样下去,不如回籍自在。”
父亲说:“澄候,我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昨晚,你不是说到富厚堂的兴盛,全得我种的树,竹之葱郁生机吗?继续说吧!”
国潢叔说:“令晚,我想知道大哥每日忙的什么事?”
父亲说:“不说也罢,说了你也不明白。”
国潢叔说:“我知道你忙的天下的大事。我听了已确新鲜,听说江宁有照片的技术,我有了大哥的照片,觉得那洋人真聪明。”
父亲说:“洋人聪明,中国人更聪明。我国古代的火药、造纸、印刷、指北针四大发明就闻名于世。在乾隆盛世,就只有洋朝拜我国的。跟你说吧,今晚我上了一折,不准洋人利用铁路入内。”
国潢叔说:“是听说了要建铁路,我在报上都看见。那比人走路快多了,比人扛的货物多多了。怎么不好!”
父亲说:“你不知道。那是洋人用的野心。现在的财宝都给洋人搜刮走了,苦的是我们中国人。”父亲望了床铺,又说:“今晚,我俩到床上捂着被子说,要瞌睡来了就顺势睡去。”
国潢叔说:“好!”他刚站起,突然想起什么,又说:“我拿一样好东西你看。”他又从包裹里拿出件狐皮马褂,说:“天下之最暖者莫如火狐,胜于紫貂、玄狐。特在长沙定制的。”
父亲抚摸了一下说:“我也有貂马褂,猞猁马褂,你留着回籍的路上御寒吧!”
国潢叔说:“不,我是特地带给你的。不如这样,我回籍时,我俩换一件。”
父亲说:“这事让你嫂嫂去办。我们上床吧!”
兄弟先后上床一头坐一人,国潢叔说:“嫂嫂,他们是三月由湘乡东下来江宁,路途可是平安?”
父亲说:“平安!平安!有专门的坐船怎么不平安。”
兄弟两畅谈到半夜还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