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寒，不懂感情，从未动心。
这个时节的黎明已有些凉意了，远山日出，刺目亮光被层层叠的的厚云挡下，在寻香阁深处的古楼未曾被染指分毫暖意，显得分外寂寥。
已是人去楼空。
白斯寒推开门，先前斩断的红线铃铛叮叮当当敲开了静谧。
他走进屋子，环视一切，见地上还留着自己的血迹，才知红叶自那以后再没回过这里。
这片残局一如现在的他们，支离破碎。
他微微提起垂落地面的幔帐，带起一片片尘埃，一眼便瞧见那坛酒孤零零地立在墙角。
她还真是嗜酒如命呢……
白斯寒心中打趣，却再也拾不起一丝笑容，或许是因胸口上的伤太重了，又或许是那未曾被他察觉的心伤。
捧起那日被她遗忘在桌上的酒杯，白斯寒开了那坛酒，轻声道：“我有伤，只能陪你喝一点……”
屋外来来回回的风声，时不时打落树梢的枯叶，让他觉得有些冷……这股寒意还是生来头一遭呢。
他饮下杯中酒，苦涩辛辣直达心脏，生疼无比。
不禁揪了揪胸前的衣襟，但很奇怪的，他还想饮入第二口第三口。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像是要细细品味这坛子酒。
“真难喝。”
他自语着抬手抚上前额，虽还是难喝却不至于让他排斥，竟已辣不出他的眼泪了，不像初次在那甫佐城尝到的反应。
莫不是连他也爱上这种酒了吗？
他想对红叶道一声对不起，他愿意感受关于她对自己的感情，甚至可以尝试给予她同等情感，只是可能再无机会了。
这份情感真叫人苦不堪言，即便尚未爱上她，却已如此心痛。
他眯着眼迎上天边投射而来的一缕强光，光芒万丈覆盖这一地遗憾。
他饮下最后一杯酒，起身决然离去。
此酒名为——红叶酒。
﹉
多事之秋，已过一月有余了。
在人族乡村之地，她寻到了一处红枫林，林中红枫百余株，株株如火艳丽。
走进林间，漫天飘落的红枫叶仿佛将人引进画卷之中，流连忘返。
树林不远处有一小庙观，里边的大钟每日清晨便会咚咚敲响，声音洪亮几乎要震荡到林间树木，而后就会有善男信女前来这红枫林中，不为别的，就只为拜那一棵最大的红枫树。
在人族入林之前，二人已先行一步找见了这棵最大的红枫。
白沐雪入神地望着树上的翩翩红叶，须臾之间，仿佛又见到了那张脸，凄美，温柔。
她取出怀中的锦袋，在树根处将它埋下，随后又将一杯清酒撒入土中。
“这样能救得了红叶吗？”一改平日的红衣，少年难得着一身青色，面色肃穆询问身旁的姑娘。
“我寻了一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棵树上了。”她的话中不全是肯定。
狸吾仔细察看这红枫树，不乏灵气，确实有些不同。
白沐雪走上前，伸手抚着树身，她感知得到，这树绝非凡物：“这棵树因为地处庙宇，加上那些人族时常拜祭，修得不少仙灵之气，若是作为寄主物倒是很合适。”
红叶的魂，能借住于仙灵之物是多亏了那聚魂袋，这东西本就是修炼得道的人族之物，任何生灵的魂魄纳入其中便不再有什么区别了。
况且，不论是人是妖，死后皆是一缕薄烟，黄土白骨，何来分别呢？
林外嘈杂人声愈加靠近，二人相视一望，准备离去。
她穿着一身白衣长裙，裙摆拖在地上落了不少红枫叶，一步一步将它们甩落。
“你哥呢？”他走在身旁，问得平静。
“他说……不来了。”她直直盯着前方，脚下也未停歇。
刚走出树林，瑟瑟秋风凉意更加。
他长长一声叹息，牵起身旁的姑娘，将那白玉一般的手放进自己手心裹紧。
“天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等她的答复，带着些强硬，牵她踏过满地的红叶，把这一片火海似的红枫林远远抛在身后。
白沐雪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熟悉温暖，茫茫思绪堵在心间，走了没多久忽然停下了步子，牵引他跟着一起停下。
“若是将来我死了，你可不能像阿寒这样不来见我。”
她说得认真，望着狸吾的眼里除了方才对红叶的惋惜，现在更是添了不少担忧。
“别胡说。”他顿了顿，责备道。
“没胡说，我若是红叶……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他……其实又没喜欢红叶。”狸吾沉声。
“你不也说不喜欢我吗。”
她突然提高了音量，话中夹杂讥讽。
狸吾垂眼瞧她，看似并未生气，亮亮的眸子中更像是在向他确认。
他无奈道：“我哪有说过。”
这棱模两可的回答，惹得白沐雪蹙眉撅嘴，愤愤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他只得跟上哄她。
“你怎么就生气了？”
“哼，你就等着，等我像红叶一样，死了再告诉我呗！”
狸吾见她这小家子气模样有些失笑，温声妥协道：“若你爱听，我告诉你便是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之意，叉腰骄声呵道：“快说！”
“我心中是喜欢你的，但……”
“不要但是，不爱听。”
白沐雪适时打断接下来的话，背过身不去看他。
狸吾收起了笑，将她扭过身，正视自己：“一定要听，你应当知道我与万花族还有那灭妖师有多少牵扯，若你和我走得太近，怕是会殃及你，所以……”
他伸手摸摸沐雪的头，见她听得认真，转而一笑，哄道：“等我了结了这些麻烦事，一定会去找你的，到时候……悉听尊便，可好？”
“以身相许？”她说得坦然，满怀期许地看着狸吾。
这下是真把他惹的捧腹大笑，这厚脸皮的丫头委实让人败下阵来。
先前在心中漂浮不定的念头，此刻已是铁心铁意，看来万花瑶台是非夺回不可了，否则如何娶得起这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呢。
“好，一言为定。”
白沐雪见他答应，眼中立刻添了一抹悦色，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
狸吾并未发现她的不自然，只携着她慢慢走着，而她低眉思量，时不时回首去望那一整片的红叶。
那聚魂袋是从白郡司那借来的，说是当年齐道天师所赠。
她苦苦求来此物，本是为狸吾准备的，她挂心于狸吾的生死安危。
正如他自己所言，有太多人想要他的性命了，万一真有那一日，聚魂袋还能换来一线生机。
可如今白沐雪已将它用在红叶身上，她心中忐忑，似有不好的预感，悄悄瞄一眼身旁那人潇洒自如的神态，她能做的，只剩宽慰自己。
他不会死的。
﹉
海岸边的宫殿一夜之间无了主人，满地残骸揭露了昨夜的悲剧。
乌云宛若巨石，重重的压着整个宫殿城墙，鬼魅之地，不言而喻。
一列身着黑斗篷的队伍慢慢侵入宫殿，铁步踩在大理石地上，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殿内来回滚动。
为首的头领那庞大身形，凌厉的眉目，面相凶狠，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没想到蝎九阴被自己女儿害死，这下莲芯和云牙山的事情就只能交予你了。”
话音刚落，一位清瘦的男子从队列中隐出，眼角微微吊起，漆黑的眼珠左右晃荡着打量这座冰冷宫殿。
随后狡黠一笑道：“我可不是你的属下，记住，你我不过互利合作的关系罢了，我取我的东西，你杀你的云牙山，若被我知道你也有意抢那莲芯，别怪我不客气。”
男子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言语之中尽是刁滑奸诈，虽为人族，可这架势却完全不惧眼前这位万花族首领。
鬼舜大约是觉得他这话属实不自量力，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一个区区人族，也想拿我？恐怕不能如愿吧。”
“别忘了，当年的万花瑶台一样战败在我们手下，我等灭妖师早已不能称之为‘区区’人族了。”
“灭妖师？哈哈哈哈，对！一个与妖怪同流合污的灭妖师！”
鬼舜的讥笑声犹如洪钟，穿云裂石，响彻云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