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
灵堂内，老魏的照片被放在了台子的正中央，照片的两边放着两捧白色的菊花。他没有家人，原本他的照片该是被家人捧着的，可显然，没有与他足够亲密的人能够担起这个任务。
棺材横放在台子的前方，里面躺着的老魏已经被仪葬人员换上了自己本族的服饰，整理了遗容，伤口也做了填补，看起来与他平时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在他身体的四周，亦是铺满了白色的菊花。
他是笑着的，想来是他灵魂离开这副躯壳的那一刻并不痛苦，也不悲伤。在这个世上，他本就没什么牵挂，就算他一直说着羡慕陈卫豪拖家带口，但谁都知道，在特别作战课，像老魏这样，在最后才能安心。
同组的其他十一人正在他的遗体前，随着仪葬人员的指示，鞠着躬。
他们穿着正装，就连平时打扮花哨的梅丽莎也罕见地穿了她平时最不喜欢的那身黑色洋装面料做的连衣裙。
在场自然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但特别作战员的那一边显然也并没有多么悲伤，参加葬礼，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另一边老魏曾经的那些朋友，许多脸上都挂着眼泪。有些人回忆着年轻时一起在外面能够胡吃海喝的日子，也有人回忆着在学校还稚嫩的时光，但也仅此而已了，自他进入特别作战课以后，联系的也就越来越少。但这并不妨碍有些人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那些同组的特别作战员，因为他们冷漠的表情，淡定的姿态。可那些愤怒的人是否还能够记得逝者的模样，声音，一举一动，倒也未必。其实，大家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姜曲岚今天也来了，她左肩膀裹着纱布，虽然伤得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但整个人看着都没什么血色。从那一天以后，她整个人反应都有些慢，大约是还没缓过来，到底老魏死的时候是在场的。
“你也好意思来。”李子行在经过她的时候突然火气就上来了，但因为在场还有许多其他人，就只好压低声音瞪着她说道。
“好了，别这样，这种事还见的少吗。”温寻瑛拉了拉李子行，将自己隔在了他与姜曲岚的中间，又转向姜曲岚，用她本就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你姓姜，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很多，打起精神来吧，要不然就让自己不需要看到别人在你眼前死。”
也不等姜曲岚有什么回应，温寻瑛直接就拉着李子行走到了后排，将地方留给之后需要上前鞠躬的人。
一系列的仪式结束之后，就是将遗体运到城外了。临碑城虽然大，但人口也有七千万左右，再算上地下城的人口，土地根本就不够用。这里的人有讲究遗体不能动，必须保留完整，那最好的方法就只有运到城外这个无人踏足过的地方了。
临碑城的城墙，东西南北，一共四个遗体运输口，会有专门的电车将遗体送过去，那里会有专门的人将遗体推到城外。
陪着遗体到运输口，本也是家人的任务，可老魏没有，估计是怕他在城里最后的一段时间没人陪，仪葬人员便让萧廷均和邹茜代替，陪着遗体一起到运输口。
“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看到任务的时候有人牺牲吗？”邹茜坐在窗边的位置，但能外面看到的也不过是隧道里的墙壁与灯光而已，更多，是在看被映照出来，坐在另一个窗边的萧廷均。
“是啊。”萧廷均双手插在胸前，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有些懒得说话的意思。
“这次有月旦井的人对吧。”
“没错。”
“知道了。”邹茜本也不想多说了，却想起来莫凡这次一直在替萧廷均做着任务，她皱起眉头，继续说道，“莫凡呢？你为什么要让她参与前期任务，还要她与你单线联系。”
“她这次做得很好，其他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邹茜看得出萧廷均不会再说什么了，那不管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回应。对于这个固执的人，有时候实在没办法和他交流。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他在酝酿什么东西吗？他是哪家送过来的来着？啧，邹茜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想不起来了，这几年都没看到有人和他有太多交流，就给忘了。算了，那事儿出了，就是被放弃了，纠结这个做什么。虽然知道他永远不会在任务的事情上做些小动作，但对于这次莫名其妙让莫凡参与前期工作这样的要求，邹茜嗅到一丝她不太喜欢的气味，只是眼前，她最需要关心的还是任务本身。
“魏宏，总算是没让你退休。”萧廷均看着老魏的遗体被推出运输口，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在发呆似的。
是啊，会叫老魏本名的人也只有萧廷均了，其他人还记不记得？像莫凡，梅丽莎，吉野，李子行，还有吴相哲，羊储玉，赵立成，这些才加入这个组一两年的人，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老魏叫什么吧，不过好歹，还有人记得。
这么算来，这两年，组里已经死了八个人了。
“我都说了，莫凡不是特别作战课的，现在信了吗？”上官冉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扭头对着墙壁，十分不悦。
“以防万一。”黎明的脸上带着歉意，拿了一杯水放在了上官冉的身旁，“上次那个小子说还有个漂亮的女的也是，又刚好莫凡一个人在那段时间出现，我就担心会不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混了进来。”
“可她确实是人类不是吗？”周旭禾并不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莫凡没有问题，就算不是特别作战课的人，也一定是其他什么机关的人，要不然不可能做到让月人认不出来是人类。
上官冉没有说话，这点周旭禾没有说错，不管发生了什么，莫凡是人类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一个人类扮作月人，进入月人的地方，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就说不通。但她认为，对于乐队目前的处境，只要对方不是特别作战课的，就没有问题，更何况，莫凡的所有表现都对月人十分友好。
人类的政府机构只有特别作战课是被设立来解决月人问题的，其他机构如果遇到了与月人有关的事件，都会被移交到特别作战课，这一点，就算是普通的平民都是知道的。
“无论她是什么人，目前只要对我们没有敌意，也不是特别作战课的人，我们就可以放到后面再说。”这一点在黎明的脑海里非常明确，首先先要保住这个孕育他们梦想的地方，才能再讨论之后的所有。
“上次那小子还有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东西啊？”贝斯手杜亦莱蹲在地上啃着一根香蕉，身上挂着的链子随着身体前后的摇晃与地面一次次碰撞在一起。
黎明将头转向门口的两名壮汉，示意他们将当时的情况说出来。
这两名壮汉正是袭击姜曲岚与老魏的两个人，他们与这间酒吧合作了很多年，这次还是第一次失手。
“那小子倒也没再说什么其他的，他胆子小的很，我们刚把他拖出去问了几句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但也就是说和他同行的那两个是特别作战课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女的，说是来找潜在目标，其他就没了。看他年纪不大，估计和前几天那女的一样是个新人。“其中一个壮汉说道。
“名单你们上面有吗？”黎明问道。
“有，北区这边的有，但有一个没有信息，另一个只有名字，是姚家的，没信息的那个应该就是那个女的。中央区也来人了，但十二个人有六个没有信息，用处不大，死了的两个都是有内容的。”
“六个？”黎明怀疑自己听错了，十二个有六个没信息，就代表十二个人里有六个都是家族里的，要不然就是重要人物，否则月旦井不可能买不到消息，“明白了。”
不愧是中央区，也就是这么个又小又太平的区域才敢把这群人聚集在一起了。
如果说六个家族的人都像之前那个小姑娘一样没什么作用，那就完全不用担心，和月旦井合作这么久，让他们帮忙在地下城安排个地方完全没有问题，之后上不上的来再说，只要晚上能看到月光，哪怕一秒，他们就能继续活下去。但如果六个没信息的人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公子，那反而会更加麻烦，因为这群人一定是之后会被培养成为临碑城高层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实力。
只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算凭他再好使的脑子也想不出来可能的答案，没有和特别作战课打过交道，就完全不了解他们的行事方式，更何况特别作战课里的每一个都不会是普通人。
“按照你们的经验，你们觉得那几个没有信息的人是什么样的可能性比较大？”黎明觉得这种事还是应该请教有经验的人最为可靠，便对着两个壮汉问道。
“这种组合没有见过，可能是有特殊用意的，就凭我们两个，不好判断。”两个人看了看彼此，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但我们不得不说，那个叫莫凡的人类就算不是特别作战课的，也一定不能离得太近了，按照上官当时说的，没有被那个穷小子杀掉，一般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一点请相信我们，月旦井为月人服务八十几年，一般人类真正愿意帮助月人的寥寥无几。”
这话上官冉就不爱听了，几乎脱口而出道：“寥寥无几不也是有的意思吗。”
两个壮汉没有说话，确实不是没有，只是真的很少，至少从一个月旦井的底层工作者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他们自己平时也没有太多时间与人类接触，就算是有接触，能对月人友好的几乎没有，而他们认识的中高层工作者也并不太喜欢人类，当然，不喜欢人类是月旦井的加入条件之一，他们的宗旨是服务月人，而服务月人势必要伤害人类，因此，与人类敌对是一条铁规。
“哎哟，老余都这么说了，你听着不就是了吗，以前也没看你和人类关系有多好啊，这次怎么回事儿，这么喜欢她？”
“那要不是你躲在洗手间啃骨头，那小子那事儿能出？后面还能有那么多事儿？”
杜亦莱这个人没什么想法，除了在音乐上还有一些见解，其他时候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加上人也没什么耐心，上官冉在队里一直都懒得和他打太多交道。
自从上官冉知道了那次马道恒事件的起因是因为杜亦莱，她就越发看杜亦莱不顺眼了，原本或许能和之前几年一样，躲着人类一些就是了，谁知道这个没点脑子的竟然觉得刑事课不来了就没事儿了，光明正大的啃起骨头来了。
“不能怪他。”平时为了保护嗓子不太说话的周旭平开了口说道，“原本就是我那次身体不舒服，太饿了，才把特别作战课招来的。那次还多谢两位帮我稍微善后了一下，实在添麻烦了，对不起。”
周旭平低着头，像是要把整个脑袋埋进去了一般，不敢对上那几双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他，特别作战课就不会找到这里，现在所有的这些烦恼都会不存在，他们还是可以过着原来的生活，专辑可以正常发售上线，继续写着新歌。但现如今，专辑准备好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够亲眼看着他们的听众将用心准备好的专辑买回家。或许，只是或许，他们的歌能够被传唱，然后就能够出名，出了名，考虑到各种影响，刑事课这些年什么都没能找到，就不能再继续围着这里转了，那么所有的问题也就都解决了。
他一直是乐队里脾气最好，最不愿意伤害人类的那一个，大家都知道，但是任谁都是抵不住饥饿感的，所以并没有任何人怪他。
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如果他们注定会被发现，那么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是会被特别作战课盯上的。
“你们为月旦井挑选了那么多年的货品，如果你们需要，我们肯定能给你们安排到地下，就看你们愿不愿意。”老余，名叫余陆尘，是这五年来一直没有换过的合作代表，与黎明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加上从小就是跟着月旦井长大的，里面的人都还算认他的脸，他相信只要他们愿意，他就一定能说动带他的上级。
“我和弟弟是不会去地下的。”周旭禾斩钉截铁地说道。地下有多乱，有多不安全，人尽皆知，少了地面上法律条规的约束，特别作战课更是可以在下面乱来，她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确知道这一点，尤其是上官冉。
黎明自己是无所谓，不论在地上地下，他都能生存，但不能否认，地下的不确定性会更多一些。
“这个请让我们再想一想。”
“没有问题。”余陆尘说道，“关于特别作战课的名单，我们会和上级再沟通一下，是否能加价给情报贩子。我们这一次看到那个穷小子，应该不是本人，名单上没有他，所以这一点可以放心。”
“明白。”黎明思索了片刻，突然说道，“请问那位情报贩子是谁？”
这有些把余陆尘问倒了，关于情报信息这方面的东西都不是他负责的，他虽然也知道几个，但一直都听说不太靠谱，而且需要情报的肯定也不是只有这边一家，一般都是定期去找的人，再一并做交易。
大约是看出来他没有答案，黎明也就没有再问了，只是摆了摆手，就算了。不过，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临碑城里，能拿到特别作战课名单的情报贩子，估计也就那么几个，爱到处掺和那么一脚的，估计也就那一个人吧。
“不论如何，特别作战课死了两个了，肯定很快就会想办法突破，尤其资料里说这次领头的这个最不喜欢自己人死。如果你们做了决定，请尽快告诉我。”
黎明点了点头，房间里其他的几位成员也示意明白了。余陆尘两人不便再多留，便离开了酒吧。
很快就要是开业的时间了，他们也知道自己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这里的这些陪伴了他们几年的客人也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多多少少都有些难过。不仅如此，未来还能不能够继续做音乐，都变成了奢望。
“我总觉得莫凡能有办法，要不然问问她？”上官冉早就忍不住想这么说了，但因为月旦井的两个人在场，为了避免事端，才憋到了现在。
“队长，被那群穿白衣服的抓到的又不是我们，是老余和老王啊，咱们甩锅不就行了。”
杜亦莱这种时候倒是脑筋转的很快，可惜，这种会触碰底线的事情其他四个人是不会做的，尤其是周家姐弟两个，所以他收到的只有两双白眼，一双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睛，和一声根本懒得理他的冷哼。
月旦井与人类的政府非常相似，但他们不会为月人制定法律，而是真心实意的为月人服务，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月人，尤其是普通月人，都会站在月旦井的这一边。而将锅甩给月旦井这种事，大部分的月人都是不会做的，因为在平时他们已经受到了太多月旦井给予的帮助了。
“队长，你不是平时都能找到一些... 人的吗？”周旭禾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她也不知道黎明有时候的一些资源是从哪里来的，甚至不确定这些是不是黎明自己找到的，她感觉很多时候都有人一直在帮住他。
“是... 但是被特别作战课看作执行对象了，就没有太多余地了，在一两周之前，可能还可以被撤回...”
说白了，如果不是杜亦莱，就周旭平的那种事情在这块地方就很多见了。
等等，黎明突然觉得不太对，捕猎事件在北十二区并不少见，可是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确认是与自己的这间酒吧有关？余陆尘和王昊处理这种事情已经非常有经验了，怎么还会留下蛛丝马迹让刑事课发现？不对，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是月旦井嘛？不应该，这几年的合作关系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中间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再者，他们作为普通月人居民，更是月旦井服务的对象。如果说是余陆尘和王昊针对他们故意这么做更是不可能，他们给出的额外报酬一直都比同类型的地方要高，这两人没有理由故意将这里透出去。
那除了月旦井，还会有什么人知道他们挑选货品这件事呢？又或者说，有谁希望看到他们五个人出事，还是说，只是希望他出事呢？
这些东西太复杂了，自他选择脱离那些麻烦的事情之后，他就不想再想了。顺其自然就好了。
“叮铃铃——”
开业铃声被店员拉响了，五个人马上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让自己暂时忘掉所有需要担忧的，带着笑容去迎接每一个将要到来的客人。
今天有个客人来的出奇的早，刚拉了铃，连音乐还没来得及放起来，那人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也不点些吃的喝的，就要了杯水，只说想要解解渴。
“诶，老黎，这儿，这儿。”那人看到黎明从后面走了出来，便挥起了胳膊，大声道。
黎明一看，愣了一愣，这位怎么今天想到要来这里了，之前请他来倒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怕是算准了自己要出事儿了，才想到要来看看吧。
不过，开了业，他就是店家，人家就是顾客，怎么说都不能对他太不客气，虽说现在来店里的大多都是熟客了，那也不能太过了。
“你怎么想到来了，之前跑哪儿去了。”黎明给自己拿了杯喝的，坐在了那人的对面，有些没好气道。
“这不是趁你没多久了来看看你吗。”那人丝毫不避讳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哎，问你正经的，你打算怎么着，这儿都是你自己人，就不用偷偷说了吧。”
确实都是自己人没错，但也不用这么直白吧，黎明心里想着，差点想一巴掌呼上去，这人总是这么想让人打他。
“那你倒是告诉我跟你有没有关系？”
“临碑城的事儿能跟我没关系？”
黎明只是挤出了一个微笑看着他，不想说话。
“好了好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这次真是正经的。特别作战课的东西肯定是从我这儿出去的，这你肯定猜到了，但这次我帮不了你，我有个重要客户，不让我把全的给你。再加上...”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自从你选择离开了，小事儿也就算了，但顾家要回来了... 这件事情，有人会找我麻烦，你应该懂吧。骇，凭你的脑子，肯定想得出来怎么回事儿，我就不多说了。”
“重要客户是美女吧。”
“那不是废话吗，不是美女能重要吗？”
“老耿，谢谢你啊，帮我联系月旦井，我才有今天，这店才能开了五年多。”黎明略微低着头，眼睛看着桌面上自己的那杯饮料，嘴角虽然翘着，但心里难免有些难过。他都明白，很多时候，家族必须放在第一位。
“你放心，我是谁，我是耿南钰，特别作战课我想进就进。到时候来看你，给你带美女，怎么样，是兄弟吧。”耿南钰用力拍了两下黎明的后背安慰道。
是啊，耿家人，谁敢拦，京都十二家族历史第二悠久，进入了京都近两千年，到处都有愿意为耿家做事的人，他当然是想进就进。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客人进来了，耿南钰自觉应该离开了，就又给了黎明的后背重重的一下，让他提起精神接待客人去。
小事儿也就算了，聊天，相信你这辈子可以很快乐的过完。”
走上了一节节台阶，耿南钰看着周围这一栋栋的小建筑，叹气摇了摇头。这些个房子怕是要被掀翻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