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托起
海水强大的浮力托起那柔长的头发,像托起沉睡的美人儿鱼。
那姑娘虽然没有沉下去,但只是时间问题,她现在就是不想死都无法自救了。
金扶摇在游向那姑娘的时候,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篇报道:
一个女人喝多了酒,掉到了河里,竟在水中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时已在一百五十公里之外,毫发不损。
现在,他多么希望这种奇迹发生在这里啊!
他倒是会游泳,而且学得很早,刚出生就在澡盆里游,再大一点儿到澡堂里游,少年时在草原的泡子里游,脏水没少喝过,小鱼也曾钻进过嘴里。
可是,他没在大海里游过泳。
他喝了好几口海水,验证了古人说的“海水又苦又咸”诚不欺我。
那姑娘随着波涛起伏,她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着,抓破了细碎的浪花,抓飞了惊惧的海鸥,抓碎了金扶摇的心。
金扶摇用了吃奶的劲儿游到她的身边。“抓……”字刚出口,一个激浪把他打转了身。
那姑娘也在向他靠近,他也转过身来。随着巨浪而来,两只手近在咫尺,却又无情地被推开。
要感谢海浪。它把那姑娘高高地抛向了金扶摇。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她双手像铁钳搬薅住了他的裤带。
根据过去人们总结的水里救人经验,为了防止落水者把救人者也拖下深渊,要先把他(她)打蒙。
但是现在,她在金扶摇身后,就是想把她打蒙也够不着啊!
没办法,金扶摇只好像老龟拖小龟一样驮着她往回游。
他把吃屎的毅力都用上了,离岸边还有一半儿的路程。要是稍一松懈,都得葬身大海。
这时,要是海上漂根稻草也好啊!
金扶摇这样想着,他像放在水盆儿中缺氧的鱼一样,想大口吸一口新鲜空气,就会有一股海水呛进来。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想到了一个字——死。
要是自己死了,额吉的后半生怎么办?小时候,他可是虚头巴脑地许诺“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的,现在不让额吉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积了八辈子的德了。
事情就是这样,越是着急越出事。又一个浪头袭来,金扶摇那假冒伪劣的裤带被拽断了。
他只觉得下部一凉,裤子就随着那姑娘的手溜了出去。
那姑娘此时已是半晕状态,可两手还死死地抓住那半截裤带。据专家说,这叫“求生本能”。
金扶摇慌忙转回身,运足了气,一个猛子扎过去,一把抓住那姑娘的手,又踏上了洄游之旅。
说到洄游,金扶摇脑海里出现了故乡达里湖华子鱼洄游的场景。
每逢春夏之交的四月末、五月初,达里湖都会上演一场壮观的洄游大戏。
数万条华子鱼游出高盐碱度的湖区,沿着湖周边的淡水河逆流而上,选择水流平缓的河道作为它们产卵的地方,然后再如约游回达里湖。
这是一趟面临着生死考验的艰苦跋涉。每年,有大量的华子鱼或缺氧而死,或葬身鸟腹。
但是,华子鱼种群每年都义无反顾地进行这种奇迹般的生死之旅。
而且,雄性鱼会守护着雌性鱼,冲在前面做敢死队队员。
后面的每条鱼都保持着腾飞的状态,展示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
我还不如雄性华子鱼吗?金扶摇精神一振,身上又有了力气。
把那姑娘拖拉到岸边,金扶摇也虚脱过去。
一簇巨大的海浪袭来,把两个“死人”涌起在浪尖上,又重重地抛在了沙滩上。
一只海鸥俯冲下来,大概是想看一看这是否是自己的晚餐。看了几次,皆发出惊恐的叫声。
紧接着,又来了一群海鸥,大概是海鸥信使告诉它们:今晚的套餐很丰盛。
海鸥的叫声惊醒了金扶摇。
他五迷三道地睁开眼,扫视着铅灰色的天空。当他坐起来看到自己下身只剩下一条裤衩的狼狈相时,一脸囧态。
他摸了摸裤衩,额吉缝在他裤衩里的一万元钱还在,这说明自己还有后福。
他看一眼不远处人事不省的姑娘,自嘲地笑了。
两个人要是结伴儿上“那边”去,太冤了,我还没来得及上保险呢!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呢!
他努力爬到姑娘身边,拼力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捶背控水。
他这招是和额吉学的。
在他还是顽皮儿童时,他和佟铁锡去沙漠里的泡子里抓鱼。鱼没抓到,俩人险些成了鱼食。多亏额吉金花在附近放羊,听见喊声,骑着快马奔过来。把他俩拎到马背上控水,二人才没结伴儿去见阎王。
“咕噜、咕噜”,几口水吐了出来,那姑娘还没有醒过来。
他想找人帮他,放眼望去,只有海浪一重重地冲刷着海滩。海里倒是有几艘船在起航或归航,可他们都是这里的远水。
要是有辆车多好啊!可这片海滩比较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何况是晚上呢?
救人要紧。
他给她捶背,给她做人工呼吸,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急救知识,忙活得满头是汗。
“咳……”那姑娘终于气若游丝般地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迷离、嘴角蠕动,吐出金扶摇吐在她口中的韭菜叶子,冒出几个字来:“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
金扶摇又气又欣喜:“你可醒了!”
“噢……”那姑娘嘟囔道,“我明白了……你是黑无常……唉,就是死……想找个白的……都难。”
“什么黑的白的?”金扶摇喊道,“是我救了你!”
“你……不是无常,是流氓!”那姑娘看他一身“短打扮”,惊恐地挣扎着。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不是流氓。”金扶摇努力纠正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刚才失足落水了。”
“不是……落水,是……跳海。你……为什么救……我?” 那姑娘并不搭他这份交情,眼神黯淡下去,眼睛闭上了。
“哪有见死不救的?”金扶摇这时感觉自己很高大,“我也是受过共产主义教育的新一代青年呢。”
“难道……我……连死的权利……也没有吗?”那姑娘泪眼婆娑地喃喃道,“有个叫海子的诗人,写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完,就解脱了……”
“海子是成名之后,倾心死亡,你是想靠死亡出名吗?”金扶摇气愤地说。
“你……这鬼……说话……比……我还……损……”那姑娘有气无力地向不远处的一艘空船指去,“那……是奈何桥吗?”
“是,孟婆在那儿端着汤等着你呢!”金扶摇没好气地说,“明天的《海滨晚报》一角会发一个‘小豆腐块儿’,某女青年心胸狭隘,跳海自杀。而且,还连累救她的英雄青年说不清、道不明……”
“你是人……是鬼……咔!”那姑娘有气无力地说完,想坐起来,突然咳了一声,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