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跳海
“南漂”并没有给金扶摇带来鲜衣怒马的生活。没等下火车,他的蒙古袍就被人割了一道口子。
多亏蒙古袍层多布厚,才没伤着屁股上的肉。他摸了摸,藏在屁股兜的钱是被“卷包会”了,缝在裤衩里的钱硬硬的还在。
凭着一本紫红的学历证明和一副棱角分明的脸,金扶摇很快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红利投资公司会计。
人事部主管许诺的薪水是“体制内”的三倍,办公条件也不错。没想到,外面的世界真特么精彩!
有了这条件,金扶摇尽管吃盒饭、住地下室,花光了积蓄也心满意足。他算了一笔账,这要是将来熬到主管的位置,啥都缺不了。
三个月试用期到了,他兴冲冲地等着财务主管发薪水。
财务主管一脸愁容地告诉他:“你的报表逆于董事长的‘鳞’,公司决定不用你了,还要扣你三个月的工资。”
金扶摇一听就火了:“不就是不合董事长的意吗?当会计非得先会做假账才合格吗?我要找他理论去!”
主管一把捂住他的嘴,拦在门口:“万万不可,你这样会连累财务部全体人员的!”
“可我总得知道盐从哪咸、醋从哪酸吧?”金扶摇梗着脖子问。
“这么跟你说吧。你的账太实,公司一年要多缴上百万的税呢!”财务主管一副苦瓜相,“那一百万可是要给员工发奖金呢。你这一搞,我们的奖金可都泡汤了!”
金扶摇看着可怜巴巴的财务总管,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自己白干了三个月,还连累了总管等一干人等。
他郁闷地来到海边,想着过往:自己离奇的身世、额吉期望的眼神儿、周围人的白眼儿……这个世界还有一丝温暖吗?额吉的未来怎么办?
突然,他灵光一现,要是把掖在裤裆里的一万元全买了保险,然后“失足落水”,额吉的后半生不就有着落了吗?
他郁郁寡欢地向一块岩石上爬去。
站在那块岩石上,可以看到西岸金黄的落日和镀金的城市。
此时,只要是金色,他都喜欢,哪怕别人给他一闷棍,让他两眼冒金星,他也要说声“谢谢”。
想到这儿,他攀上岸顶,做了一个向下俯冲飞翔的动作,吓得海鸥们“扑楞楞”地飞走了……
海浪不断向岩石撞去,像是发泄着仇恨。他恶狠狠地把一块石子抛向海水,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这时,不远处传来朗诵诗的声音——
在那遥远神秘的海滩
走来了轻盈的初恋
掬一捧幸福的沙砾
紧紧握在心间
沙砾越握越紧,幸福越走越远
回望五彩的世界
星光散落了心碎,斑斑点点
身体无处安放,此时哪有诗和远方?金扶摇顾不上风花雪月,他在想人生一个初级问题:明天的早餐在哪里?一个没工作、没有钱、没有权的男人活着的现实意义。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护身符,光滑而温润。
那是在他临“出征”前,额吉颤抖着双手亲自给他戴在脖子上的。
额吉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扶摇,戴上它去闯天下吧,不能因我荒废了前程。”
卖了它,一万?两万?碰见个识货的或许能卖三万。全部用来给额吉买保险,会赔付多少钱呢?够额吉后半生的用度吗……
他还没想清细节,那讨厌的读诗声像传销课一样直击耳鼓——
在那波涛起伏的股海
跑来了观潮的K线
逮一只“发光”的金股
紧紧捂在胸前
熊股越跌越捂
“金子”越捂越暗
回首虚妄的岁月
只剩下些许省略的感叹
我就是那熊股,金扶摇想。
自己怎么这么熊呢?我连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佟铁锡还不如吗?我要是灰溜溜地滚回敖润草原,别人用啥眼神儿看我?
再说,我已经辞职了,就是不辞职,我能弄个股长、局长的干干吗?
我能去找佟铁锡吗?丢不起那人。
这样纠结着,那讨厌的读诗声又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掌声充斥的宦海
涌来了金色的梦幻
瞄一眼铜臭铸就的宝座
紧紧依偎在上面
头脑越来越热
人情越处越淡
一夕纸醉金迷
只落下羽毛片片
爱留下啥留下啥吧,和古人的“二十四孝”比,我还差远了。
金扶摇这样想着,他便走上崖顶,蹲下去、蹲下去,将双手尽量向后摆,做着起飞的动作。
“站住,别脏了那片蔚蓝!”一声断喝从后面响起。
诗人就是诗人,说话都带“诗味儿”。
金扶摇吃了一惊,回头看时,一个漂亮的长发姑娘,眼睛冷得像海水一样瞪着他。
“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非得通过跳海解决吗?”她的脸冷得像海水,声音也冷得像海水。
“学妹,我跳不跳海,关你啥事儿?”金扶摇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怕你污染了这个美好的世界。”那姑娘依旧冷着脸、盯贼一样盯着他。
金扶摇笑了,向西一指说:“学妹,这么迷人的海滩,这么美丽的城市,这么美好的生活,我才不那么潮种(敖润草原方言,傻的意思)呢。”
“这么说,是我误解你了……”那姑娘扑闪着两只大眼,疑惑地喃喃道。
“没什么,我常被别人误会。”金扶摇走近一步大咧咧地说,“学妹,刚才的诗是你作的吗?”
那姑娘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岩石下走去。
“是不是我没跳海,你很失望啊?”金扶摇是一个不擅与女生搭讪的人,他知道没结果。
四年大学、三年研究生,主动和他示好的女生不下十人,可一听他是放羊娃出身,便都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虽然明天的早餐不知在哪里,可他这次却突发奇想地坚信“秀色可餐”。
那姑娘依旧没有搭理他,可不影响他追过去。
他很正经地以一个行家的口气点评道:“学妹,我不是追你的人,而是追你的诗。”
或许是他这句话起了作用,那姑娘用期待的眼神儿等着他的下文。
他很严肃地说:“你的诗写得不错,可是,调子有点儿低。”
“调子?”那姑娘看也不看他,不屑地说,“吟诗又不是唱歌,讲什么调子?”
“我说的是格调太低沉了,你朗诵的声调也太低了,似乎……还没有结尾。”金扶摇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
“你是诗人?”那姑娘冷冷地问。
“不,我是诗评家。”金扶摇一着急竟发明个“诗评家”。
“噢,我以为你真懂诗呢。”那姑娘依旧毫无表情。
“这什么话?学妹,要不我给你来个狗尾续貂?”金扶摇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闲心扯。
那姑姑可能是看金扶摇死皮赖脸的样子很可笑,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脚步更急了。
金扶摇望着她的背影,真还憋出几句诗来,赶紧摇头晃脑地续了来——
股海情海宦海
有人陶醉有人弄潮有人沉湎
心有春风者踏浪而歌
潮起潮落都有浪花朵朵
有一种情,抓得越紧剩得越可怜
有一种爱,捂得越紧输得越惨
有一种人,又贪又狡精神贫寒
有一种爱叫放手
有一种情叫顺其自然
沉重的时候
潇洒地放下
不如,和我轻松地踱步海滩
一首即兴诗作,还真让那位姑娘停住了脚步。
金扶摇擦了擦额头的臭汗,庆幸地为自己的现场诗作自鸣得意。过去听说台湾出了个“机智歌王”张弟,没想到自己还是“机智诗王”。
不知为什么,这位姑娘,把他的搭讪全开发出来了,难道这叫一见衷情?
可是,那姑娘只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向大海走去。
夕阳发出最艳的血红色,美丽的倩影与落日海滩构成了一幅金霞映海图。
金扶摇多么希望姑娘能和他轻松地踱步海滩啊!可是,他的眼睛一直跟着那美丽的背影游移,一点反馈都没得到。
夕阳即将隐没在海滨市的西山后,一抹红霞把这个城市渲染得更加暧昧迷人。
突然,他发现那个姑娘在向海水深处走去,海水已经到了胸部。
这个时候去游泳?不可能,她才是真正的跳海者,自己续的诗加快了她跳海的进程?
想到这儿,金扶摇大喊了一声:“学妹!”
那姑娘似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海水深处走去。
此时,海边沙滩及岩石上已经没有一个游客,只有啁啾的海鸥。
金扶摇又喊了一声“学妹”,向大海边跑去。
他“扑通”一下跳进海里,奋力向那姑娘游去。
远远的,那姑娘扑腾起几朵浪花,慢慢倒在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