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街口已经见不到行人,也不见带客的麻木,小镇早早的就静悄下来。年培仙打开星点亮的手电筒,向深洞似的村路踏去。裴春蕾觉得腰酸腿软的,没有想到送婆婆而要追去;也不知道强奥要去干什么,先歇口气再说。然而,夏卡卡在家不时地左顾右盼,竖耳聆听。爸爸夏道清已在厨房做好饭菜,到客厅见女儿心神不定的,问卡卡,你怎么了?夏卡卡没好气地说,我能怎么,就你们大人都疑神疑鬼的。他凑近了又问,今天没作业了。她说,早做完了。您饭还没做好吧,妈妈回来又催的。他自夸说,我呀,锅响饭熟的,包你妈高兴。风吹铃响的夏红踏进了家门,说,你们父女在说我什么呢!夏道清不满足行政工作没那么大压力,后转到镇办企业当头头,又没过几天好日子;企业垮掉,下湖和人合伙承包水面养过鱼产、河蟹什么的都没成功,买断的一万多元钱算打了水标,现安心在家温饱生活。他亮着嗓子说,谁敢说你,我的班主任妈妈。夏红去洗了手脸坐到饭桌旁,才发现女儿不敢正视自己,筷子在菜碗里翻去翻来的。便训斥:这菜 有么好翻的,又不是读书反反复复、滚瓜烂熟。不说则止,一说她刷地满脸通红,住了筷子。灶上忙完了的夏道清也端着饭碗坐过来,边拿筷子边说,就怪我菜味没做好。她不敢顶她,便挺他说,人家是···。她凑近她轻声问,是不是好事来了?她筷尖杵在嘴边,轻地摇了下头。夏红命令似说,好,那快点吃饭。夏道清巴唧快地扒了俩碗下桌去。夏卡卡心头一酸,眼珠珍珠般的溢出滚落下来。夏红凝视问,怎么了,我的卡小姐。她只好说我手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俨然说,手机怎么了,拿来我看看。她缓缓说,强奥他说还来的,还没还来。听到说强奥,夏红火了,大声说,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把你俩调开就是不让你和他来往,你看你。手机有一个月吗,到他手里拆的还有用我都不说了。夏道清听到吼声,忙过来说,你还不找他要去。她瞪了他眼说,要要什么去!夏卡卡放下未吃完的半碗饭回自己房里去并关上了房门。凭他么喊也不开。夏红说,喊喊什么,等她好好反思反思。又轻声说,你不知道这是吴昊爸爸给的,去要那裴春蕾鬼精着,非要张扬出去就好了。吴昊是夏红的学生,上门几次要进奥赛班,送钱没有收,非把他门市部的手机拿了来。夏道清拉长脸说,我知道。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便宜强奥小子。她反而很冷静,无所谓地说,强奥也是个新名堂,玩天把不就还来了。他埋怨说,他们也是的,给孩子买一个啦,让孩子歉得伤心。她沒回他的话,房里忙班主任的事去。
好久门外有了如狗猫般轻细的动静,夏道清窗看到不远的后半乌发头,可他怎么也不把面像转过来,是谁呢?是小孩无疑了。哦,应该是找她的学生吧。再一想,也许是找卡卡的同学吧。对了,一定是送手机来的强奥。强奥在楼下学了几声蛙叫,老半天也不见夏卡卡下来,回转了几步,还是上来到她家门口。胆战心惊的猫声猫气地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喊了卡卡。 夏红听了他的通报,说,等他站到门口,看他么办。他只好从猫眼里注视他的动静。她来到客厅看教育频道。他轻声说,不行,他要走了。猫眼将强奥浓缩成小矮人般,见她没作声,便打开门去。果然是强奥,捧着本子在胸前,聋拉着脑袋。夏道清问,强奥,来了怎么不敲门,有事么?强奥说,你们一定没听到,我找夏老师问作业的。夏红看了下强奥说,么作业进来说,强奥。当强奥进屋将本子递给夏老师时,才知道自己拿的是英语作业本,一下脸上被辣椒水泼了似的。夏红说,怎么不问你妈妈。强奥支吾着,说,这是我译的短文,您看通顺啵?夏红嗯着,翻看来。趁着这空隙,强奥一下去了卡卡房里,将手机放到她面前,轻声问,你爸妈发脾气吗?她说,你怎么进来了,快走。悄然走进来的夏红说,强奥,这样不好。素质教育首先要求的是学生的思想品德,你怎么能撒谎呢。他又象醉酒的泥鳅,低头不语。夏卡卡说,手机他还来了,别再那么小气的。似乎没听女儿说话,夏红对强奥说,你没事了吧,快回去,英语作业让你妈改去。强奥接过本子,说,夏老师,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别告诉我妈妈好吧。夏红轻描淡写地说,你回去吧,知错就改还是好学生。其实她也不想让她知道,强奥央求说,您别给我妈说。夏红说,你放心回去好了,你妈不会把你么样的。强奥忐忑不安地回家去。等他一出门,夏红就严厉地感慨:这孩子一点都不诚实,将来怎么得了。心里开始思虑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没过两天,她俩在教室门口不期而遇。她拖了几分钟的堂,她在教室门口等着给同学们交代几句再放学。同学们在教室里欠身等待,拭目她们的交头接耳。她想问强奥的手机还卡卡没有没弄坏吧,她却先开口了,噢,前几天强奥拿了英语作业找我,我让他找你,我不能越俎代庖,没想法吧。裴春蕾忙感激说,这有么想法。这孩子连语文英语都分不清,我看是越学越糊涂了,真把他没辙了。还是亏了你夏老师。夏红也含沙射影地说,没什么。就怕把强奥越教越糊涂了,对不住你。顿时裴春蕾没回过神,便说,我们间还有什么客套的,我去了。她呵了下,便进了教室。随后回味起来,差点没被她的话气晕倒,踉跄地回到办公室,也忘了拿备课本就匆匆起身回家,等着强奥回来。强奥脚没进门就见妈妈横鼻竖眼的,知道又没好果子吃了。正欲转身逃离,去周奶奶那寻求庇护。她一声吼:还不快进屋!他畏手畏脚地进屋放了书包,自觉跪在硬地板砖上。她说,前天罚跪算是轻饶了你,你给我起来,晚自习回来了罚你100个单词抄去。不抄完不准睡觉。强奥被唤起,坐到桌旁照着妈妈本子上的单词抄了起来。然而,还不等妈妈的饭做好,他就抄完了,在桌上摆弄他的玻璃珠。完了她一瞧气不打一处来。愤然过来摔了那几个玻璃珠,又扯下强奥抄写的龙飞凤舞的单词撕了。嘴里连连说,这你看得清楚,简直象街上赵疯子划的符——鬼才认识。晚自习回来重抄,还加罚100个,一个字母不写好,再罚100个。说罢吃饭去。看来不能应付过关了,晚自习回来,强奥只好一笔不苟地写来。她在沙发里打起盹来。屋里静了、小院静了、小镇也静了。手写酸了、眼睛眨了、他不知不觉地扒桌上睡着了。突地听到强奥的一声哭喊,她猛地惊醒,原来是个梦魇。起身去见强奥握着笔安然的睡着了,稍暗的火又燃烧起来。呼地拍了桌子,喊,不抄完,休想睡。强奥猛地抬起头,撑着惺忪而惊恐的眼,呆呆地看着她。裴春蕾将笔塞到他手里,命他抄来。他又开始机械似的抄写。写着写着又睏盹地竖起了笔,笔尖顶在了鼻翼上,头一俯插了进去,刺醒了他又开始抄写。心里怨言:你个妈妈,精神哪这么好,呵欠都不打个。他真想用动画的办法,让妈妈睡去,可那永远不能!那毕竟是动漫,他又进一步在认识书本、电视、与现实的差别。其实这一夜,她也折腾得够象了,对着镜子瞧简直就一黄脸婆。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握着笔,伏在桌上睡了,还流着梦涎。她没有再吼醒他,在她的日记里有过这么一段描述:看着儿子睁圆的眼睛是那陌生而盲恐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吃惊。但我并没心软,叫他继续抄那一百个单词,二百,让他牢记学习。象小学时给定的座右铭:自强不息、必夺奥冠。事实上我和他爸的设计并没达到理想的效果。我也象害了场大病的憔悴起来。此后,强奥也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本来是要守信还手机,怕夏老师责罚卡卡,搞了个小聪明,可偏偏拿错了英语作业,害得自己被罚。今后再不干这种自欺欺人,自己坑苦自己的事了。
一场寒潮刮来,人们穿起了毛衣。周凤珍翻出小棉袄硬要裴仲山穿上,还说你身体弱素质不好提前预防着。她自己也穿上了棉衣棉裤的。还说,碗放着等我回来洗,我去看看她俩母子。大风扬起了尘埃,一阵阵看着行人追赶。周凤珍敲开女儿的家门,拭了拭眼边说,老天爷就狠要你添衣你得赶紧添。见强奥还一身单衣凉鞋的,说,你看强奥象个没娘的孩子,这凉了还不给他换装。裴春蕾递上杯热茶,埋怨说,我一早就把毛衣给他拿出来了,还给他穿上没个屁时候他就喊热脱了。接茶时触到女儿冰冷的手,周凤珍说,你也要加衣服,早上天降了温,地还没降温,人更不知冷。这时看看,血都要冷了。来强奥,周奶奶瞧瞧。强奥来到坐在沙发上的外婆身边,他用粗糙而温热慈祥的手摸到他冰凉而稚嫩的脸颊,和赤冰冰的脚,哎哟一声喊出:说,还不快加衣服换鞋子,马上就要冻出问题了。强奥还犟着:我不冷。她又捏住他的手说,还不冷,手冻得冰人的。裴春蕾拿了毛衣过来,周凤珍说,告诉你一个标准,要不要加衣服,一摸手就知道,是热乎的才不用加;再摸背里如果有汗就解扣敞开。说着接了毛衣正要给他穿,见他鼻翼上有一点乌,便用手揩去。强奥侧下头说,干嘛!周凤珍醒悟说,哦,不是赃的,是针刺,象纹身样。强奥你可不能学社会上的那些坏人手上身上乱针刺些龙蛇的。强奥说,不是。周凤珍反问,不是,那是什么?他要周奶奶问妈妈。她又望了下女儿,而裴春蕾一边去。等她给强奥穿好衣鞋,去房里问女儿,便知是罚作业时被笔尖戳的。心疼地说,万幸的是只戳了鼻子,要戳了眼睛么办,你也不能养他一世呀。裴春蕾心里更明白,就是不能养他一世才罚他的。便说,他是越来越不听话,不罚死他才怪!周凤珍呸了下说,童言无忌,不用毒语这么说的。她干脆出房来,她也跟着,边说 ,今后不能这样。裴春蕾没好气地说,那你问他今后再用不用心学习的。准备上学去。周凤珍只好去嘱咐强奥要用功努力学习。她不停的在嘀咕:他反正已经成了个坦白痞子。她还说,你又不比其他孩子憨,为什么学习就赶不上别人呢。强奥最后随口一说,我不喜欢这个学校。说了他向门口走去。有些惊讶的周凤珍说,我们南桥只有这所最好的学校,又是你妈妈的学校多好。裴春蕾一旁说,您别跟他哆嗦了,他是找歪理。
在这个激烈竞争的时代,似乎家有学生家家愁。望着女儿不知所挫的守着几个英语纠错硬是不知错在哪,宋丽一旁说,宜轩,你老半天不梦不醒的呆什么呢?丁宜轩惊忽地侧向妈妈,说,我要去南桥中学。宋丽问,去那干嘛?她说,我要去找裴老师问几个题目。宋丽反对说,裴老师又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丁宜轩不能理解妈妈的意思,坚持说,那次去武汉你还不照顾了强奥的,请教题目有么不可以的。她不作声了,她起身说,我去了。她说,慢,我同你一起去。心里觉得好笑的丁宜轩说,我又不是小孩。她没反驳,等她前脚出门,后脚就关灯跟去了。出屋河岸就是一片漆黑,只有少数门店有零星的烛光或应急灯亮,而倒印在水里,波光粼粼,要是白天或早些时间,大点的商店一定开动了自备的小型发电机,那又是一番风景。此时水中似乎有传说中的鬼影儿,令人不寒而栗。正在她放慢脚步,小心前行时,妈妈在身后喊宜轩等等妈,其实也是给自己壮胆。她赶上来了,女儿拉起她的手说,妈,你真象个幽灵,随时都可出现在我危难的时候。她也自豪说,谁叫我是妈妈的。女儿更撒起娇说,妈妈就是妈妈,连什么时候停电都知道。一路相伴聊着,走过漆黑街道,很快来到强奥家。家里点着蜡烛,裴春蕾热情地说,宋阿姨,你们真是稀客。强奥迎上丁宜轩,去细声问候,恰似久逢的密友。宋丽喊,来,宜轩。是什么题目要向裴老师请教的,我又不懂。裴春蕾说,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也难得见一次。不慌。丁宜轩还是过来,就着书本向裴春蕾说了难题。裴春蕾接过书本惊异地说,你们都上到三单元来了。丁宜轩嗯着,强奥一旁说,都学北湖中学抓得紧。丁宜轩不以为原说,紧是抓得紧,象关禁闭样关在里面,一个月才出来放一回风。宋丽训斥她:别打野,听裴老师讲。裴春蕾看了作业题,问,句首的字母要大写老师讲没,英语不像汉语是倒装句,还有人名直译,这些老师都讲没?丁宜轩轻轻点头。宋丽一旁说,裴老师问你话呢,怎么不作答。裴春蕾望了眼宋丽说,她点头了。又问,是哪个老师教你们英语?她回答:是李老师。裴春蕾说,是李和恩,他是不错的英语老师,也在南桥中学读过书的。接着问,你再看看这几个句子,按照我刚才给你讲的原则,看错在哪?丁宜轩接过书本指了指:这这,我知道了。宋丽叮嘱说,是真的懂了不是假懂,不一回家还没进门又不知道了,明天上学交作业么办。看着她象个窈窕淑女,裴春蕾说,宜轩就是悟性好。看,越长越漂亮了,简直象个大姑娘了。宋丽说,女孩子现在长得快,到高中男孩子就冲起来了。看着丁宜轩比自己高一截,强奥妒嫉说,丁宜轩你慢点长行不行,都高我这些了。她还就着暗淡烛光看了看他俩。裴春蕾埋怨说,又不是夏天拉闸限电,怎么还停电。丁宜轩说,满街都是黑的,我们路过镇政府好象没有停。宋丽看裴春蕾不接话了,忙说,一样的停,说不定我们刚走过就停了。自从强扎根不在镇政府工作了,她就没让强奥去镇政府玩了。大人去聊大人的事,强奥问丁宜轩:你再几时回来?她说,得一个月。他说,要是我再放假就去你们学校玩。她欣喜地说,好啊,和那些陌生同学总觉得混不熟的。聊后告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