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海大步迈进场内，向穆紫铘一拱手，道：“穆圣使，在下名武山庄萧令海，致安圣裁峰。方才情形，似有诡异，可否容在下说两句话。”
围观众人各自兴奋，长首踮脚，无数目光投射过来，人声仿佛滚水一般。
江湖中人，都知道穆紫铘与萧令海，并称为“斗南斗北”。穆紫铘是圣裁峰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又是裁月山庄的二公子，屡经大战，声望卓著。萧令海是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名武山庄的世子，为人仁义宽厚，虽然镇守山庄，几乎未曾出过手。但是他的弟弟萧鉴尘，闯荡江湖数年，却是从无败绩，可见哥哥的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两人可谓是一时瑜亮。
名武山庄世子的威望，就算是圣裁峰使者，也不得不考虑的。穆紫铘收回天阅剑，同样拱手为礼，道：“萧兄请讲！”却依然保持坐姿。
圣裁场内，圣裁使者是可以无视所有人身份的，所以他无须起身还礼。这也是圣裁峰的特权。
萧令海与弟弟早已商量过，此刻便即开口道：“柳庄主，传闻风絮剑法，要练成需要三十年以上功力，此传闻是否有实凭？”
柳青词点点头道：“三十年之说只是虚数，但除非天资卓越之人，练成此剑时都已过不惑之年。”
萧令海道：“听闻柳家有新年较武之传统，每一年，包括今年，庄主都是力拔头筹的。不知是否如此？”
柳青词道：“这是族中兄弟谦让，让着柳某人而已。”
萧令海道：“当时贵堂兄的表现如何？”
柳青词道：“当时堂兄并未使出风絮剑法，惜败于柳某，或是堂兄并未全力施为。”
萧令海转向柳青行，道：“年初之时，合族面前，全族为证，前辈当时若能击败庄主，当是无理由相让的。仅仅九个月后，前辈不但击败而且重伤庄主。请问前辈，是否可得奇缘，而功力大增呢？”
萧令海的问话有着隐含之义，正派武功讲究循序渐进，短时间是难以突飞猛进的。虽然也有突然顿悟，武学更上层楼的例子，但那毕竟是少数。
每个人的资质在这里，同样刻苦，资质高的人的增益，自然比资质平凡的人要多，但那只是因为基数本来就大于凡人。但如果说基数已定，突然暴增，那或者有机缘，或者有其它原因。
所谓的其它原因，就是魔教的练功之法，伤身冒进，迅速提高武学。
柳氏兄弟也是如此，如果年初柳青词为高，那么正常情况下，年末也当是柳青词为高。
除非另有原因。
眼见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柳青行面色红白，怒道：“我修为早已超过柳青词，年初只是故意示弱而已。”
萧令海点点头，不愠不怒，缓缓道：“前辈如此说，晚辈就放心了。晚辈弟弟，曾认识一位魔教的用毒高手，据他说，魔教有以毒洗炼经脉，令功力大增的方法。只是不得解药的话，就会筋脉寸断，万蚁噬心，生不如死。”
柳青行变了脸色，声音都高了八度，大喝道：“我柳某人怎么会与魔教有染！萧公子你再胡说，柳某人少不得也要挑战于你！”
一边的萧鉴尘冷眼旁观。
他看到了柳青行左手中指的一下细微抽搐。
萧令海淡淡一笑，道：“前辈息怒。不知前辈有没有听闻数日之前，魔教解蓝环等人出现在云州之事。”
柳青行道：“听过了，那又怎么样？”
萧令海向穆紫铘拱手道：“穆圣使，魔教之人，早已深入云州城内。如今大敌当前，中原正道当齐心协力，抵御魔道，实在不可自损羽翼。这柳庄比试，可否延期？”
这一番说法，为的就是“延期”两字，只见穆紫铘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认可。
柳青词父子正待松一口气，却听得穆紫铘冷笑一声，缓缓侧首，道：“萧兄，你方才自承识得魔教用毒高人，那可否请出这位高人，验一验柳青行的武功，看是否用了魔教异术？”
萧令海愣住，回望萧鉴尘。萧鉴尘苦笑，这番话本就是编的，只为了观察柳青行的微反应而已。只好走上前来，道：“穆兄，我这位朋友今日并不方便出面，可否延期容我问他一声。”神思飘飞，又想到了解红衣，如果他求她，她会不会来呢？
穆紫铘笑了，笑得很畅快，目光转回，再也不看萧氏兄弟一眼，朗声道：“萧兄怀疑柳青行武功大增一事，如无人证，据圣裁峰规定，恕我不会采纳。解蓝环等人，我在萧兄在，相信也翻不起浪。那么——
“现场比试，一战定决！”
言毕，拄剑于地，“当”的一声震惊全场，左手圣裁令光芒万道。这，就是裁决了。
柳青行举起了剑，狂笑道：“柳青词，再来一战！”
柳青词勉力提剑，脚步却摇晃不稳，他肤色干枯如柴，分明是严重内伤未愈。
剑已举，战未开。
因为无法开战了！
柳恣和大叫道：“爹！”飞过去抱住倒地的父亲。
柳青词面如死灰，仔细端详着儿子，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但突然身体一阵抽搐，全场就只听到柳恣和的惨呼在回荡：“爹———— 爹——————”
柳青词猛然倒下，掌中鸣凤落地，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都变了脸色，几个懂点医术的都抢了过去，然而柳青词已经没了呼吸。
圣裁大会，居然逼出了人命！
萧令海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走到柳青词父子面前，虽然一言不发，但握剑的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萧鉴尘只觉得头隐隐作痛，他知道穆紫铘与柳青行之子柳恣扬交好，难免偏颇，可怎么会弄到眼下这不可收拾之局面！
场内一片沉默，只剩下柳恣和的痛哭之声。
穆紫铘一动不动，待柳恣和哭声暂缓，方才缓缓道：“当事人身亡，圣裁大会结束。”
柳恣和双目通红，回头道：“没有结束！柳青行，你不是要战么，七日后，亡父灵前，我与你一战。赢了，那把无名之剑就归你！”
殁后七日俗称头七，传言亡者将于那一日回灵世间。纵是柳青行，想着要与亡者鬼魂打照面，也禁不住浑身一抖。他的儿子柳恣扬走上前来，扶住他，对柳恣和怒目而视。
柳青行稳住心来，冷笑道：“好！”
穆紫铘冷冷地道：“既然双方同意，那就七日后，柳庄决战。散会！”
萧令海目露哀色，也跟着柳恣和跪了下来，看着柳青词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忍住伤悲，缓缓对柳恣和道：“柳兄节哀。萧柳同气连枝，这几日，我会陪着柳兄，助力柳兄之剑的。”
这话说得非常明白，柳恣和泪目滂沱，向萧令海投来感激目光。
而金光耀目，缓缓而过，圣裁峰的穆紫铘，手执圣裁令，昂首而过，步态典正，先行离场了。在他身后，柳青行等人，跟着离场。
众人也跟着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萧柳二庄之人。
柳恣和放声痛哭，淡湖泛起微澜。
萧鉴尘心中苦痛，向哥哥告别。多智如他，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萧柳本是世交，柳恣和一时激愤请战，却明显不是柳青行对手，怎么样才能救他性命，保住柳庄呢？六十年来，五大世家已经变成了四大世家，如今，柳家也要除名了么？
所幸还有七天。七天，总能做些什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