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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江县委组织部的同志来南桥镇已有些时日了，尽管很秘密的上书 记镇长的办公室里坐过，当时就传开书 记朱殷要走，进县委班子去。传闻归传闻，一直没有正式的红头文件下来。镇干部们也各猜着心思，在揣摩镇里的人事变动：有没有人会被提拔，也许希望最大的是党办主任宋德福，也许从外地调来。当然常大勇更希望强扎根登正位，自己也可升个副镇级。强扎根也在踮脚翘望，自己已经足足35岁了，这次机会挫过，再过三四年就更没戏了。哪个爷爷不望孙，干部不望升的。然而，面子上谁都装得没事样。这天，强扎根正在街上指挥驱赶十字路口的麻木，党办的小黄找来，说任镇长找他，让他去下镇机关，就这时。装得无事的强扎根，心里怦然直跳，缓缓地说，知道了。等小黄一走，他就过去，对正推着麻木的张看说，我去下镇里，你们坚持清理干净，还行人一条畅通的街道。到了任重远的办公室，他带着笑意地站着，说，任镇长，您找我。放下手上的笔，任重远热忱地说，坐啊，强镇长。站着干吗。从来都是叫他扎根的，听着这称呼，不想任重远这么尊敬起人来。难道有好消息透露不成。还递给他黄鹤楼烟。强扎根说，我都忘了张烟给您。然后接了，各自点了烟，立刻两口烟气冲出，在空中烟雾尧绕起来。忽地，任重远认真说，哎，这些麻木，真整不怕！强扎根接着说，不是吗。一桥是湘鄂必经的要口，他们就不怕热闹硬堵在那。任重远说，是呵，越堵过往的车越多，都挤着抢生意么。不知镇长要说什么，强扎根只好顺着说，可不是，也难怪为了张嘴。要过去那些厂子不垮就好子。任重远忙落下脸，而他却没敏感到这话戳了任重远的软肋。强扎根接着说，说您有事···？我怕我一走他们就散了。任重远看了他眼说，没问题的，地球不会停止转的。他这才警觉起来，不再言语了。任重远向荷花边玻璃烟缸敲了敲，幔条斯理地说，听说机关有人想下海？你知道吗。怎么问这事，他感觉唐突，还是轻轻地点了下头。任重远堂而皇之地说，这么跟你说吧，县里对行政干部政策是宽松的，陈县长辞职下海市里都批了。他说的是县委常务副县长陈勇，去年底辞职到北京打工去了。那个副县长的位置早被人顶上了，提他还有什么喩义。仿佛指头上的烟雾满屋弥漫开来，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说那了。彭二头上 访的事县里可能要找你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提起这事强扎根就来气，但还是心平气和说，我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派出所有记录在案，县里怎么对这种无赖的人都畏惧。让我们基层工作怎么搞得起劲来。任重远沉稳地说，别激动，牢骚不能解决问题，我和朱书 记该说话都替你说了。近来，朱殷几乎很少在镇里露面的，强扎根便问，朱书 记进县委班子的事还没定？任重远搣了烟蒂，立起身来，认真说，组织上的事，我们別掺和。好，你去忙吧。
带着满脑的雾水，走出任重远的办公室，又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是和常大勇他们行政办一起办公，也很少坐这里，不过放了套桌椅。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便去一桥。走着走着，他似乎悟出了任重远活里的引线。然而，有人招呼他强镇长，也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桥十字路口畅通了 ，令人爽心悦目。也不见张看他们，穿志服的干警也没一个了。停在远远的麻木车们在向他瞅，缄口不语。他欣慰地回去，但一想起任重远提到的事，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晚上在床上一点那个心事也没有，特地向裴春蕾说了任重远找他的事，还重复了那句地球不会停止转的话。他俩分析来分析去，也没个来龙去脉，便给伍中扬打电话。县城的夜来的迟些，伍中扬正在桌边看讲话稿，明天上午的全县交通工作会议他要作的主题报告。他谦虚说，伍书 记，这么晚了打搅您有一事请教。伍中扬不客谦地说，你讲吧。强扎根压低嗓音说，县里来考核过了，朱书 记要走了。您老领导给我打听打听看，组织部的意向是什么。伍中扬嗯嗯的说，我打听一下吧。他左思右想，没有找分管的副县长吴有文他们，而是给组织部的办事员艾华打了个电话。说起来艾华和他的伍飏是高中同学，有时碰见还主动招呼“伍伯伯” 的，去年伍飏结婚他还来贺喜吃酒席了。问这类敏感话题，组织部的同志都是谨小慎微处置。艾华悄声说，是南桥镇的强扎根，据说纪委都发文了。他是您的？伍中扬说，呵，过去的一部下，随便问问。接着给强扎根回了电话：没听说你们镇领导有变动，倒是纪委有什么文件，看涉不涉及到你。话点到为止，忽闻象一个闪电，感触到强扎根的灵魂，便说，感谢您，打搅了。再专程来县里看您。裴春蕾见他脸色乌云密布，问，是么回事？他思虑反复，自醒的说，对了。原来任镇长说的是这回事呵。又见他魂不守舍的样，焦虑的说，扎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噢。这才看着她说，一定是为彭二头的事，他们怎么这么不讲实情呃。越听越迷雾，裴春蕾问，你说谁呀？他愤懑 说，纪委，组织上。我可是一心为的工作呵。又自言自语的分析：到底任重远是想让他作辞职，比组织上处份光彩些；虽然是副职但也可换个地方，致少工作不会掉的。悟到这一层，激昂地说，没什么，你休息。我去有点事。他去找常大勇借了2000块钱，叫了街上的出租车，连夜赶到县城伍中扬家，塞给他个信封。说，本来带两条烟您抽，怕买到假的。伍中扬答应明天去找纪委的要人做工作。似乎强扎根得到自我安慰，回到家里已快转钟。家中无人，灯火通明的。
怎能安心休息，扎根一定有举足轻重的大事要处理，裴春蕾左思右想刚才他那表情异常，便穿好迂服跟去，却才一会他没了踪影，打他的手机也不接。又不好上其他人的门找，也不好去按摩室找，便在街巷瞎撞。然而，就在她出门那刻，强奥醒了，等完全淸醒过来，开灯上卫生间，发现爸妈的房门开着。他感觉刚才有人的，一下没了，空荡荡的没了。便喊了妈妈，见无人应答，到爸妈房里开灯一瞧，果然不见爸妈。出什么事了？一阵喊嚎，从未发生过他们半夜出没的事。他要哭了，春寒料峭，单衣薄裳的出家寻去。等裴春蕾怏怏回家，家门大开，满屋亮堂，到处找不见扎根，还没了强奥。顿时，魂不守舍，赶忙关了家门去找。黑夜游荡在寂静的大街的强奥，长这么大了还未独自欣赏过华灯静夜的美丽，一下畏惧和孤独全没了。仰望天空，繁星点点，浩瀚无边，在向他眨眼微笑，7颗亮星列成刀柄似的。他在想，要真有外星人，我喊他能听见就好了，可静听什么也没有；阵阵清风抚摸他的身了，是那么清鲜甜润，一点也不感觉冷寂；再远眺有个人影在街边自个逗耍，朦胧里他辨出是白天那蓬头垢脸、衣衫褴褛、露着光腚的疯子。他不惧怕，反而想去吓唬他；转念一想，他够可怜的不知归家，别骇他了。近了他甚至从他身边走过，他没有感觉，仿佛不是这世界里人，那他要是外星就好了！突然，他想哭，哭爸妈为什么丢下自己没踪影儿了；他似乎又不想哭，刚才那疯子不是没有哭吗。老远有了裴爷爷周奶奶的惊呼：强奥，我的乖乖，是你吗？强奥没理，仍自由自在的游荡着，要白天睡觉，夜畹玩耍就好了。他在想象这些睡觉人的可惜，白白浪费了这纯朴的夜。想拾起砖块抛去，惊起他们来享受这夜色深沉，自己不该变成人们传说中的夜游神吧。他们近了，慈祥地说，乖乖是你，怎么不答应。你爸妈都急死了，快回去。强奥撒骄说，不，我还要多玩会。裴仲山不客气了：这孩子，半夜三更了有么好玩的。强奥僵着：不么。周凤珍不等他说出夜游（据说夜游症的人是不能打搅他的）来，忙抢了话说，快，跟我们回去。同时将强奥拥到恟怀，温情说，都冻得冰凉的，还不回去睡觉，要生病的。终于强奥还是被他们拽回了家。他们手里有他家的备用钥匙，因为他们忘记过掉过钥匙，门打不开还毀锁的。正给强奥添衣服，裴春蕾恼羞成怒到家了，听周奶奶如此说，便惊诧的责斥：你睡得死猪一般怎么跑出去了，不怕坏人逮了去。此时，裴冬平、贺雪姣先后赶到。说街头巷尾，连他们学校的厕所也找遍了。回来就好，真是吓死人的。周凤珍扫了下在场的人，说，扎根又找到哪去了呢，真是的。想训强奥几句，又咽了回去。毕竟他是小孩，不能再吓着他了。不一会，强扎根在十字路口下车，在樊东生的夜摊上喝了酒解愁回到家。见此情景，惊异说，你们。裴春蕾忙抢过话：让你找强奥找哪去了。还是裴爷爷他们在去知青管理区路口找到的。知道了原委的强扎根带着酒兴奋说，你尽找死你，到处跑什么，得夜游症了吧。一直低着头的强奥嘀咕说，你们才夜游症了。强扎根熊过去欲挥拳。贺雪姣劝阻：别打了，半夜三更的。裴春蕾没好气地说，你吼什么，怕邻居们不知道吵他们。大家冷静下来，裴仲山说，回去吧。各自散去，消失在夜的鬼魅之中。
第二天上午，春雨连绵，黑色红旗开进南桥镇政府。县纪委真来人了，还是副书 记兼监察局长刘安祥和他的下属一行3人。早有镇纪委书 记苟才玉从三楼的办公室下到一楼镇党委办公室等候。宋德福心里正犯疑，苟书 记怎么有闲心在这看报半天。的忽地外面有了小车声，苟才云忙迎了出去。宋德福也到楼梯口恭敬招呼：刘书 记。刘安祥疑视下，似乎面熟的点了下头，直往楼上去。苟才云引他们到任重远的办公室，任重远程式的接待了他们，并要苟才云通知强扎根来。苟才云去党办说，宋主任，任镇长要你通知强镇长去他办公室。每层的走道上有人在窥头探脑的。强扎根正在一楼的行政办公室安排下乡落实包村早稻补助款的事，听到任镇长又找他，还是交待了要与信用社的户头核对准，资金直接打到农户帐上。没有多想 ，就上楼去任重远办公室。一见进门见是刘安祥他们，刷地沉下脸，又刹地笑比哭还难看地躬身招乎：刘书 记，您好！大驾光临我们南桥。想说有么重要事，又嘎然而止。刘安祥不客气说，不是你们召唤，我们能来吗！任重远向刘安祥彽声说，我去了。刘安祥沉重地嗯了下，对强扎根说，你坐，小强。接着说，听任镇长说，给伱谈过。听着刺耳的“小” 字，强扎根干脆把屁股坐稳了听便，有种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豪气。他又说了：根据省领导的批示，经县委研究决定，也是为了爱护干部，免除你南桥镇副镇长的职务。随手递了递放在任重远桌上的纪委红头文件。听到这里，强扎根也不知他后面说了什么，呆欲木鸡，直瞪瞪刘安祥了嘴唇。他也不正视他，接着说，你有没有么想法，比如说换个地方。他在等待他的态度，而他脸色紫青变换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含混的字，考虑考虑再说。刘安祥也缓了缓，然后说，你有么想法也可跟任镇长交换再转呈县里。就这样吧，你去忙。他魂不守舍的好半天才明白是要自己离去，还忙什么。便起身说，我去了，刘书 记。刘安祥又是嗯了下。任重远进来问，么样了。刘安祥自信地说，中午让小强一起吃个饭。你再开导开导他，暂时不到镇里公开。有么事你再去给书 记县长汇报。任重远答应好。
下楼强扎根轻一脚重一脚的，找不到熟悉的楼梯槛感觉的。有人招呼强镇长，他也不敢抬头看对方，支吾的应着，不敢正言回答，没了平常豪情热情的面孔。也许他觉得无脸面对; 也许他觉得免得面对那冷漠的目光；更也许···即使换至其他乡镇也是受处份的干部，有何脸面面对世人。还喊我强镇长，他一定还不知免职或免职的滋味儿。想到这一层，还是回到办公室，幸好其他人也出去。他干脆关上门，拿出纸笔向县委写了辞职下海申请，日子落款在文件下达前两天。又去躺到木沙发上想怎么向裴春蕾讲；怎么向双方的父毌讲？左思右想，还是只有“走” 这条路了。人啊，有时面子比生命重要; 梦想比现实宝贵. 忽然, 手机响起, 他迟迟不接, 也不看显示难道春蕾就知道了 这倒霉的消息. 最后拿起一看，是宋德福的。这家伙是迫不及待，不是耻笑不成。最后还是接了。对方问，强镇长，您在哪？嗯，他还是尊敬称自己的官号。也大气地说，我还能在哪，就在办公室。宋德福忙挂了电话，从左头的党办来到右边的行政办，笑吟吟说，哎呀，您在办公室，我明明看您出去的。强扎根连忙收了申请往何包去，板着个脸，没好气地说，么事？宋德福仍陪笑说，县纪委的刘书 记一定要您陪他喝酒。心想，他还称自己“强镇长”， 一定还不知道被免职的事，就松弛了脸说，呵刘书 记他们没走。心想，行，不陪白不陪，走。一切全当没发生过的。陪了刘安祥喝酒，又送走了他们。强扎根心里空虚起来，脸上有无数蚂蚁夹，反复没面脸再站在这了。任重远还在喊他，他已经向镇政府的大门垛跨出，只得作罢。
然而，在家里裴春蕾没有警觉出异样，第二天上班时也没觉察他迟缓缓的。出门时随口说，你今天不慌不忙的，我先走的。你把门关好。强扎根还是表现出烦躁，说，去，去，我又不是小孩。等裴春蕾中午回家时，强扎根在悠着淋花水。又随口说，噢，今天没应酬了，回来了也不赶紧择菜做饭，哪有时间浇花的。强扎根自慰说，再过半来月兰花就芳馨浓郁了，不浇它怎么香。你看都过三八了，草本海棠怎还不开花，是不是缺肥。切着肉的裴春蕾说，我哪有时间听你海棠河堂。你也不出只手帮帮，吃不吃的。强扎根说，你说么事？他应该听清楚了，可还是反问了句。她懒得答理，自顾不暇的忙着。啥时候强奥回来了，吃饭的时候他异常兴奋，大口吃，还站起来搛菜。裴春蕾阻止说，慢点强奥。又没人和你抢，细嚼慢咽才能被胃吸收。他嘴里的鸡肉还没咽下，又塞进肉圆子 ，并鼓腮含嘴说，爸比我快，他会抢光了的。强扎根淡地嗯笑下说，我会和你抢吗。她望了下他俩，说，今天相反，你爸恬淡慢着，酒也不喝。又对他说，怎么了，没胃口？他没搭理，调羹舀了西红柿肉汤喝药似的抿着。她又边吃边说，强奥，你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吗？强奥包口包嘴的说，背烂的故事，地球人都知道。孔老二的几代孙。强扎根听得有点兴趣，便问，几十代孙？强奥咽下饭菜说，管他几十代孙，我又不是他孙。妈妈，你说对吧。她笑了下，对他说，现在的孩子就学会嘴狠。强奥说，还没有冯天喜很呢。裴春蕾在学校议论感慨过，去年在伍飏婚宴上也吀说过，倒是强扎根真显得孤陋寡闻的，说，我们家没天才，怎添喜。强奥哧哧地笑醉了，说，我不和伱抢了，我吃饱了。放下碗筷接着说，告诉你们吧，爸今天能在家与民同乐，我才吃得起劲的。你们慢些享用吧。说了走开去。強扎根持着筷子说，来，强奥，别跟老子油腔滑调。是中国达人秀，说给你听也不懂。裴春蕾心想，他哪学来的这些词汇，便收敛了笑容说，你别瞧不起爸妈。妈虽然只是个师专，可你爸虽没考上大学，现在可是县委党校的在职研究生呢。又对他说，快拿到毕业证了吧。他只是轻声的嗯了下。那她见强奥拿着球拍上学去，又喊了：上学不能带球拍的强奥。头已不回的强奥大声回：下午有体育课. 留下回音地飞快去了 . 沉下心情的裴春蕾轻声说，扎根，怎么？吃呀。他放了筷子，难于启齿地说，唉，和强奥比，我都落伍了。关在这个行政小圈內，不知道外面市场经济的精彩世界。接着注视她说，春蕾，我想下海去？她也住了嘴，专注听他陈述所谓的前因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