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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晚饭,客人纷纷辞谢。强扎根夫妻俩还是笑脸挽留:还玩玩,酒楼不要紧的不关门,再不去家里玩去。客人回绝说,要打牌么有个输赢的,以后来再打。再说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该休息了,客去主人安。最后挽留去家的是强奥的爷爷强超英、奶奶年培仙;外公裴仲山、外婆周凤珍。强超英是1970年下放南桥农场的武汉知青,做了札根派,领了独生子女光荣证。一晃儿孙满堂都40年了。头发没有亲家公白亮光泽,灰白毛糙的,而脸相更比亲家枯槁,完全一农村老头;年培仙也比亲家母更耄耋,衣着也没他们亮丽,而实际年龄要小四五岁,强家俩老才60过点,裴家俩老都快70了。他们谦让着在电视机前就坐,正墙上的贺匾高悬增添了光耀。裴春蕾给老人们沏了茶,欣悦的说,今天的安排还可以吧。裴仲山高兴说,在南桥算是风光的。接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强超英说,哎,他们都是搭您们的福啊!周凤珍自豪地说,奧奥今天醒事多了,象个小大人的。年培仙环顾着说,刚才同我们来的,怎么没见他?裴春蕾忙着收拾家什插话:和小朋友在底下操场玩。强超英说,不能等他玩野心了。年培仙瞟了他:今天有客,让他活动活动。强扎根结了酒楼的帐,剩下的烟酒瓜子等让吴昌雄帮着拉回搬上家来。他笑吟吟地给爷爷们张烟。裴仲山说,今天把你吃亏了。他说,应该的应该的。裴仲山又说,今天吃亏了,扎根。年培仙说,您别心疼他这是他的事不该他吃亏。吴昌雄瞅准空隙说,强镇长,没事了我去的。强扎根还是干部腔说,你等等,先坐会。转而对老人们说,哎,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停了又说,裴爷爷,我给冬平哥说了的,今冬明春一定给您俩老做七十大寿。周凤珍忙抢过话,我不喜欢做什么寿。年培仙却说,现在农村六十岁都做。您们做么,我们来祝贺。裴仲山叹息说,冬平没有几个客,不做不做。心想做寿的人没几个讨好的,等自己还多活几年。强扎根趁着酒兴说,给我们个机会,爱幼还要尊老吧,尊老还在前面呢!收好酒席的剩菜,裴春蕾从厨房出来,响亮说,噢,小吴还没给你到茶哩。随便些,要喝你自个来。吴昌雄谦笑说,我又不渴,裴姐你也忙累了的,歇着些。年培仙欠起身子说,还有么事啦,我又插不上手。裴春蕾不客气说,没伱的,坐着。强超英趁机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裴春蕾说,这时了家里还有么事硬要回去。周凤珍也说,就在他们这住一夜。裴春蕾说,再说也没车了,夜黑的还走回去不成。吴昌雄听出味来,忙望了下强扎根,说,我送去,车就在下面。强超英气昂昂地说,要么车送,走回去还怕鬼打死了。强扎根起身说,好,他们要回去家里也没人。又转向吴昌雄:小吴,反正一天,你帮忙踩脚。
大家起身,裴春蕾将分好的剩菜提上,对自己的父毌说,你们慌么事,还坐会。帮我看着家。送走强家爷奶回到家,强扎根又递烟。裴仲山接了放在茶几上,强扎根要点火,他摆手不要。周凤珍忧悒地说,你们不把强奥找回来的,夜晚外面玩迟了不宁静,还没过童关的伢。强扎根主动起身,并夤地说,我去找。裴春蕾剥了桔子给父母吃。周凤珍边吃边说,上次碰到强奥放学的时候,要他去我家也不去,买东西他吃也不肯,还是蛮听话的。不过我心里去不得,还是给了两块钱他接了。裴春蕾忙说,哎哟,我是说他荷包里哪来的两块钱,还是您给的。给您说过再不能给钱他,有钱了他还能搞正径事,去好好学习;要么上网,要么吃零食,还怕被人对肥。我们学校有的学生还躲着抽烟。周凤珍抹了抹嘴,说,那是中学生。裴春蕾訚地说,小学生还不有。裴仲山从中解释:我看奥奥还规矩。不过也得从小管好,大了就管不住了。现在不比过去,社会又宽松。象俘虏的强奥被押解回家,和小伙伴玩耍的天真活泼劲头没有了,也不主动喊裴爷爷周奶奶。周凤珍兴奋说,奥奥,今天的表现还不错。他也不搭讪,要往自己房里去。裴春蕾严历说,强奥,周奶奶喊你呢!十岁过憨了,也不喊裴爷爷周奶奶的。强扎根也狠地说,还不过来,找你回来不服气是吧,还和我憋屈着。裴仲山轻巧说,这不行的强奥,要听爸爸妈妈的,十岁都过了要醒事了,要更加努力学习。你不是还许了愿的,要学杨利伟叔叔上太空,不好好学习听话怎么上太空,一个按键点错,可要出大乱子,说不定到太空就回不来了。强奥心想,回不来才好,太空五颜六色的多好玩。裴春蕾加重了语气训斥,许的么愿,都当众说出来了。那次周岁也是抓的飞机,我看他是太空动画看多了,尽想好玩。强奥仍噘着嘴,囗服心不服的呆立着。看得心疼的周凤珍劝解:好了好了,不把我的好乖乖逼憨了。裴春蕾又冲她火,说,您不惯他,下次的测验成绩不好,看他怎么过他爸的关。强扎根望了下他们,不好再发火,轻巧的说,罚跪到天亮,还要吃麦当労炸鸡腿、什么都不想,狗屎都没吃的。本来欢快的气氛一下全火药味了。裴仲山只好说,你们也要休息了,周奶奶我们回去。强扎根似乎挽留:您们还坐会。又对强奥说,今天是裴爷爷周奶奶面子,不罚你了。去洗了睡去。明天还要起早床上学学的。又对裴春蕾说,你也不说说,让裴爷爷周奶奶坐会,晚上还弄点夜宵。裴仲山、周凤珍已起身,周凤珍打着饱嗝说,酒楼里吃这饱了,一尜尜都载不得了。我们走的。又过来拥了拥强奥的头,说,我的乖乖成小大人了!
一日一日,或阳光或阴霾或淅雨,强奥上学、回家、作业、还有朗诵读书声。覀边天上的朵朵白云变成了红彤彤的晚霞;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到覀面下山!就这样循环往复。这天午饭后,裴春蕾在碗池边洗碗,强奥凑过去,踧踖地微笑说,妈妈,你睡午觉去。裴春蕾诧异地问,干吗?强奥说,我来帮你洗碗。当妈的心想,这孩子懂事了,知道帮大人做家务了。欣慰的差点没笑出声地看了他一眼,险些碰破中的碗。忙说,去去,睡午觉去。强奥恳求说,不么,让我学着洗碗。裴春蕾说,什么不好学?学什么洗碗。睡好午觉了,好好上学去。又说,好,你干脆去学校睡去,免得我跟你老师说好话。强奥不耐烦了,干脆挤过去向池内伸,喷得脸上都是水了。裴春蕾住手,看着他鲜嫩的小手拧着大瓷碗,便温柔说,好乖乖妈不要你帮这忙,要你帮我拿百分。然而,看着他一股 子的劲头,有些生疑,问,强奥,你今天在学校没做坏事哪?强奥说,您怎么总希望我做坏事。裴春蕾说,妈妈这不是关心你吧,没做坏事,那一定是做好亊得表扬了。强奥神气地说,表扬也没得,您猜猜?裴春蕾装着若有所思的说,上课主动发言了?又说,给老师擦黒板了,还是被同学欺侮了?看着他揺头,裴春蕾说,我猜不着。强奥自傲地说,还当中学老师呢,这都猜不着。裴春蕾家长似的说,去去,看你的袖子都湿了,脸上也溅的水。强奥住了,认真说,妈妈,求你一个事?裴春蕾说,什么事说出来么。强奥问,您答不答应?裴春蕾说,你不说我么答应。强奥犟着说,您不答应我不说。她拗不过儿子,便说,好、妈妈答应,你说吧。强奥说,晚上班里要开家长会,你一定得去参加。裴春蕾心想,这孩子长心肝了,绕了半天就为家长会。忙说,我说么事呢,家长会有没有你的表扬。强奥说,我怎么知道。你答应了的。说 了他欣喜地离开。裴春蕾喊,强奥,给你爸说去,晚上我要上晚自习的。强奥回:爸在午睡,你给他说啦。心想,每次爸妈都是推三推四的,真没劲!裴春蕾日言自语:这孩了,明知妈妈要晚自习。强奥已经关到自己房里去。裴春蕾收洗完,看强扎根已睡了半小时,午觉也不能睡太长时间。便去喊醒他,还叮嘱:晚上强奥的家长会你去参加。他揉着眼说,我开么家长会,你去。裴春蕾压着火性子说,我要晚自习。他说,我晚上也不会闲着,你不去谁去。她哀求似的说,怎么每次的家长会都推我,你去开一次不会掉价的。他狠地说,你怎么老逼我去开家长会,我一个镇干部怎么好坐到小孩的教室去。怒火憋不住的她,愤然说,镇干部么了不起,你是强奥家长,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他反诘:你没有责任和义务!俩人争吵起来。她反驳:你当总统又么样!该开家长会还得开去。他猛然起床,说,我说了,坚决不去!被吵闹声引来的强奥,听明白了么回事,推开了爸妈的房间,瞅了他们一眼,上学去。裴春蕾赶到阳台上俯视,喊,强奥,走旁边,注意安全。强奥全当没听见,不理不睬地远去。
儿子匆匆走 了,也带走了他俩的争吵。裴春蕾还是怼说,我去开家长会可以,你早点回来招呼强奥做作业。然而,等他陪客酒足饭饱后回家,却不见强奥的踪影,桌上盖着的饭菜没有动,到处找不见他的书包,鞋架上也没有他常穿的跑鞋。酒兴转化为着急,便下楼去,问几个在夜灯下比溜滑板车的孩子,都说没见着。不仅是着急还加上忧虑,去几栋楼找、去院内旮旯里找;又只好到大街上去找。夜幕下的街里行人稀疏,,便去游戏室找没有;能上哪儿呢,怎么把周奶奶家忘了。强扎根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忙又打电话裴家,告诉他早自个回家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想到这层他有些毛骨悚然。周奶奶说他自己回的家,这说明他去过周奶奶家。再打电话问明原委,晚饭时强奥去了北门老仿织品宿舍的外婆家。外公是仿织品的退休职工,企业改革买断了工龄,房子也折算抵给了个人,虽是平房可在六七十年代走过红的。周凤珍特地为他炒了青椒肉丝,还做了鲜肉坨粉丝汤。裴仲山问,你妈妈知道吧?强奥屌气说,你打电话告诉她去。又埋头扒饭了。裴仲山去打了电话,裴春蕾好一会才接,说要他吃了饭早点回家。裴仲山“嗯嗯” 地答应着,其实他根本没听清,里面杂音很多。吃了饭周凤珍要送他回家。他说,我又不是幼儿班的。他看了会朦胧夜幕下的小园内的扑扑向上花草和蔬菜,自个去了学校。在教室窗囗窥到了妈妈在和人交谈,才放心回家去。要不然他准备去南桥中学找校长给妈妈请假,或去镇政府那个任伯伯给爸爸请假,让他参加家长会。但又怕找不着人,再不然就去找邱老师给家长请假,问外婆能参加家长会啵。现在放心好了,一路东瞧瞧西瞄瞄,玩玩耍耍地回家。在那夜灯里,强扎根终于瞅到 了儿子背着个大书包的矮小影儿。等近了,气汹汹地说,周奶奶说你么时候就回家了,还在这东游西荡的,还要做作业,你害得老子到处找。说着竟给了他一耳光,见强奥倔犟着不走了,又是狠地一耳光,说,还不给老子快回去。强奥硬地一动不动,他也较上劲了,拳腳相加连给了几下。“哇” 地强奥嚎啕起来,哭声引来路人的目光。他忙连拽带拖地将他弄回家去。
新闻联播刚过,邱爽和三名科任老师准时进教室。她没有那天作客时的亮丽,梳着个大簪辫的头,上身艳格短袖衬衫。脸相端稳地说,各位家长我们还是点个名。有爷爷奶奶顶替。她不客气地说,今天来了不说了,下次一定要他的爸妈来。我们也难得开次家长会的,不然这学生我教不了了,你们另请高明。家长们听着不由得郑重起来。邱爽接着介绍了学校的作息时间和课程安排,通报了学生的总体情况和表现。又说,樊俊雅的爸爸来了吧,我们欢迎他介绍下是如何配合学校搞好家庭教育的。不见有人站起,似乎要冷场。正在邱爽焦急而尴尬的时候,四组后排站起名一矮个女人,皱巴的土脸、褪色的黄衬褂。口涩地说,牠爸爸摆夜摊去了没有来,我是樊俊雅的妈妈。大家的目光从她这边又转向邱爽。邱爽“噢”了下,说,你来一样的那就上来说说。她慢慢挤出几个字:俊雅就那样,我有么好说的。邱爽催促:你还是上来说。她仍站在那后面。她干脆称呼她姓名解晓华。她硬象学生般地站着。邱爽接着说,樊俊雅同学是县里“六一” 表彰的我们三(2)班的优秀少先队员,也是我们班的数学科代表。听胡(科任)老师给我讲, 他的数学不仅作业按时完成, 页面整洁, 而且每次都是百分. 还帮助其他同学讲解不懂的. 我是带语文, 他的语文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体育/绘画等科都不错, 是名德智体美労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樊妈妈你不上来,那就在那儿讲。听邱爽介绍,大家一下对她肃然起敬,再侧或向后看看这位外貌平庸的女人。解晓华哎了下,平静地说,我和他爸都是镇织布厂的工人。织布厂垮的早,为谋生我们摆了个夜宵摊,卤菜、小炒、面条、粉丝、饺子的品种不少,每天忙到天亮,白天偷点时间睡觉,也没时间、、、有不耐烦听的,觉得她在推销宵夜。然而,她还是很认真地汇报似的述说着:也没时间顾得上俊雅,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孩子很懂事的吀话。从上一年级起就不要我们喊起床,有时还帮着做点家务,作业也不知怎么在做。刚上学作业简单,问我们还能告诉点,现在三年级了,有些题目我也不懂,问他爸也不懂。有一次还告诉错了,回家他还笑 了我们,从此也不问我们了。哎,我也不会说话,也没什么说,邱老师硬要我说,我不能泼您的面子吧,还是学校老师教的好,就说这些。邱爽挂上笑说,好,您坐下。接着说,刚才大家听了,虽然樊妈妈话语简单没有华丽的辞藻、生动的语言,却言简意赅,介绍了她家庭背景,樊俊雅的起床、作业等,说明他们尽管忙生意,而对樊俊雅没有放松,了解得细致。看是没管,实际细致入微,大家好好品味吧。当然,我们大多数家长都是这样。
她还点了几名家长发言,也点了裴春蕾。还介绍是南桥中学的英语教师,对强奥也是管教得体。几位科任老师讲后,邱爽又对家长们提了几点要求:家长们再忙再辛苦也要挤时间,和我们共同教育好子女,尤其要及时沟通、配合搞好素质教育。她问家长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竟没有谁提。而私下里对学校关门早餐、让学生改作业等是意见纷纷。不到两小时的家长会洁束了。裴春蕾避开其他家长,一旁给邱爽说,邱老师,您刚才讲要求学生进步讲得很好!强奥他早想入队了,请您能多关心关心。邱爽反诘:呵,从没听强奥说起过啊?裴春蕾搪塞说,这孩子就不爱说话。邱爽断然说,这可不行,现在是竞争社会,不说话,没有囗才那公关怎么行。裴春蕾唯诺说,是呀,我和他爸就急这孩子。强奥这名字还是他爸起的,顾名思义,奥赛么。邱爽顺从说,自强不息,勇夺奥冠。她不愧是教语文的,张嘴非凡。裴春蕾也顺从说,正是这意。这今后也多多点他发言,把胆子练大些。邱爽又反驳:我看强奥胆子并不小,就是不举手,听课爱走神,有时还和同学豆闹,刚才会上我没有讲。不过总体还不错,也没有特别的不足。你们家长只要鼓励他多举手,说错了老师又不批评他么。裴春蕾笑了:是的是的。入队的亊多搁心里。这时她心里还一直惦着这事。邱爽答应了:好,暑假前还有一批,一定让他入队。裴春蕾忙高兴地说,谢谢了。一路回家,她在反复念道邱爽的两句8字:自强不习,勇夺奥冠。念着念着,便回味起《爱拚才会赢》这首歌来,悔恨自己当初就是不好好用功,只读了个县上的师专,回家当了名中学教师。好多同学都考到北京、上海去了,连那个不起眼的邻居男孩也考到武汉仿织学院,听说现在广州当起了服装大老板,自己这世的青春算是撒在这肮脏的小镇上。眼下只指望扎根再努点力,最大的希望是进县城去,最终的希望就指望强奥为自己来实现抱负和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