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夜半哭声好揪心
星期天我们的封嘴行动就要开始启动了，可是我还不知道红杏是咋样安排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所以我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中和小伙伴们会会面。
往常过星期，爹总是在星期六后晌和队长请个假提前下工来姨姨家接我，爹来到姨姨家往往是天空已漂上晚霞，这个时候姨姨也早收工带着巧兰回来了。妇女们担负着家里做饭的任务，每天都是到做饭时候就收工了，比男人们收工要早回来做一顿饭的工夫。明个就要过星期了，赵老师知道我爹不能来接我，就叫我提前回姨姨家来了。爹没能来，来接我的是红杏、铁娃和毛毛，他们仨在我姨姨家已等我多时了。趁着天色还早，我和红杏、铁娃、毛毛，每俩人抬一只桶，到水池给姨姨抬水。水缸、水桶都满了，我们才回家。
“神接骨把我爹的腿接好了吗？”路上，我问红杏。
“接好了，但右腿还没消了肿，还不能下炕。就是过段时间能下炕了也得架着双拐走，神接骨说脱离双拐至少得等到仨月往后。神接骨已给你爹准备了双拐。”红杏说。
“接腿时我爹喊疼来吗？那天我看到骨头都快断离了，骨头露在外面很吓人的。”我说。
“神接骨还真神，接腿时你爹还真没受多大罪，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红杏说。
“在我爹腿没好透之前这几个月里只能麻烦你们来接送我了，真不好意思。”我说。
“其实你四哥也在古郊高小念书，过星期俩人相跟着一块上学一块回家这有多好，可是他偏不，偏要等他爹接送，你俩回家住一黑来，弄得两家到了星期六和星期天半后晌都得误上个人专门接送。这是何苦呢？”铁娃说。
“不是我四哥不愿意和我相跟上回家，是我二伯伯太不明事理了。自下个星期，每天活动时候我主动接触四哥，说服他星期六和星期天后晌和我相跟上，这样就省得接送了。就几里山路，我俩相跟上就是真的狼来了也不怕。”我说。
“其实是家里大人不放心，就这么几里山路桃子一个人也敢走，你们忘了桃子那年独个上佛山了吗？那时的桃子才多大？上佛山可比走这几里山路怕多了。要是去古郊跟去大南张一样近就好了。”毛毛用手比划着我当年上佛山时的个头说。
“你俩知道个啥，桃子想说服他四哥相跟上回家，完全是想化解两家大人的矛盾。不过，两家大人的矛盾，我看一时半会化解不了，他二伯伯可是个怕老婆的。”红杏笑笑说。
“我若真能跟老四重归于好，上辈的恩怨就不用再往后延续了。红杏，我托你的事可有个眉目？安排好了？不然往后我二伯伯他还会……”一提到二伯伯我总想尽早堵塞他嘴。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你二姆姆有个哥哥在台湾。”红杏说，“这事我已跟铁娃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很好地配合的。我想，我们可以来个借题发挥，要挟一下你二伯伯和二姆姆。我也没啥更高明的办法，只能这样了。你以为呢？”
我明白红杏的意思。红杏说这事还多亏了大南张的张美丽，我二姆姆娘家是南边大队的，张美丽姥姥也是南边大队的，这些天就住在大南张，张美丽和她姥姥闲聊时得知我二姆姆有个哥哥在台湾后，就来说给了红杏。自不到大南张念书后，红杏和张美丽就偷偷结拜成了干姊妹，她把我相托之事告诉了张美丽，张美丽还真上心。
铁娃和毛毛没弄明白红杏的意思，红杏说：“等黑来桃子给咱上罢课，我再说给你俩。”
铁娃和毛毛说：“红杏，甭卖关子了，我俩这会就想知道，桃子二姆姆有个哥哥在台湾，台湾离我们这那么远，中间还隔着个台湾海峡，这与封他二伯伯的嘴有啥关系？你叫我们好好配合，我们绝对会好好配合，但是你总得说清你那意思吧。”
快到家门口了红杏也没说给铁娃和毛毛听，看他们急得啥似的，我就把红杏的意思透露给他俩一点点，并说：“详细情况红杏黑来会跟你们说的。”
铁娃和毛毛只好等黑来了，他俩说红杏肚子里花花肠子真多，刚到村口，小小子就跑来说：“咱大队庙湾村出了稀罕事了，真有人起死回生了，我爹去庙湾编车簿篮回来说的。”
起死回生只是在神话故事里听说过，在现实生活中还从来闻所未闻过，这还绝对是件稀罕事，我决定先回家看看爹再去叫小小子爹把这稀罕事说详细些。
我回到家，见爹在老炕上靠胡窗坐着看报纸，情绪很稳定，也很有精神头，就问：“爹，腿还疼不疼？神接骨还行吧？这些天我一直惦记着你的腿伤。”
“若不行，咋能称得上神接骨呢？操心念书吧，你爹没事的。”妈妈说。
“知道关心爹妈了，有长进了。这些天形势紧，到学校不敢惹是生非昂桃子。”爹说。
叫妈妈抱过小妹妹来我亲了亲，就撒腿跑小小子家了。小伙伴们都在那，小小子亲妹妹偎着她爹坐着，小小子后妈和她的一双儿女都在锅棚。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庙湾生产队爆出的起死回生到底是咋回事，小小子爹说：“孩子们甭着急，容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原来小小子爹这些天给庙湾生产队编车簿篮，车簿篮是牛车上用来装粪的正方形兜儿，是用土蓝条编成的。土蓝是我们这一带的一种灌木，山坡上多的是，可能是因其外皮是土蓝色的而得名，反正我们这里的人都这么叫，秋后叶子呈红色，漫山遍野一簇一簇的红色有如火烧云般美。它头年长出的嫩条儿可编篮子和箩筐，二年往上的可编车薄篮。今个后晌小小子爹刚把指头粗的土蓝条儿放在用墼垒成的地炉里熥软，正要抽出土蓝条儿趁软编，忽然庙湾村就传出已死去三天的牛喜进老人起死回生了。
起初小小子爹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村里好些人都这样传，就决意到现场看看这稀罕事儿。当他进到牛喜进老人家中，果真老棺材里痛苦地呻吟：“憋死我了，快扶我出去。”
地上的人一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靠近老棺材，尤其是牛喜进老人的儿子牛宠儿、儿媳仇嫚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不敢近老棺材半步，小小子爹见状，就壮壮胆子说：“过来几个人抬去棺材盖，我们快把老人家救出棺材，扶老人家到炕上喝口水好好歇歇。”
棺材盖还没钉上，一般在起灵往坟上抬时才要钉上口的。几个比较胆大的过来与小小子爹抬去棺材盖，牛喜进老人撑着虚弱的身体颤巍巍地很吃力地扒着棺材帮坐起来，几个人赶紧照护着小心翼翼地一同把老人抬到了炕上，叫老人平躺下，可是老人不愿这样，小小子爹忙拖过一条盖底叫老人垫在背后靠墙坐下。老人似乎很累了，喘息了一会，抖着右手十分艰难地指了指喉咙，旁边早有人会意，端来半碗多温开水送到老人嘴边，喝下水停了会老人已缓过神来了，唾了口痰，说：“我的阳寿还不到哩，你们咋就把我入殓起来了？”
“老人家，你已死三天多，谁都没想到你还能醒过来，你老还认得我们吗？”有人说。
“咋不认得？晕晕乎乎地去太原城转了趟你们就把我装棺材了。”老人若有所思。
本来老人实实在在在棺材里已躺三天多了，但他却说去太原转了趟，不免叫人匪夷所思。于是都好奇地问道：“老人家，你说你到太原转了趟，你说说你在太原都看到了些啥？”
牛喜进老人似乎是边认真回忆边叙述，他得病已快一年了始终不见好转，那天他躺在炕上感觉就像躺在石板上一样难受，就想起来坐一坐，费了好大劲才用胳膊支起上身了，可是胳膊一软就又跌下去，这时候就觉得有人架着他飞出了院子，而且越飞越快，耳边似乎还有风声呼呼作响，飞过不知多少个城市和村庄，没半天工夫就到了熙熙攘攘的太原城。
架着老人的那人带老人到了一个处所，说这就是人世间传说中的地狱，他们歇了会，那人叫他出去随便遛遛，于是老人信步来到一个庭院，在庭院西南角高高的木架子上吊着一个男子，正下边安着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盛满麻油，旁边烧火的人告诉他说：“上边吊着的男子是个无恶不作的淫棍，拆散了人间许多家庭，现有人告发了，被判了极刑，只等锅里的麻油烧滚了，判官一声令下，行刑的就把他放到油锅里炖烂了。”
木架子上吊着的犯人被下边的油锅熥得“嗷嗷”直叫，老人自言自语道：“太残忍了！”
打这地方出来，牛喜进老人看到不远处有一人多高的围墙，就想去看看围墙里有些啥，这样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到了铁栅栏门前，里边的人见他探头探脑的以为是窃贼，就把他抓了进去拷问起来，他极力辩解了一番才躲过了严厉的刑罚。这里的人告诉他说：“老汉，你还有阳寿，迟早要返回去的，不过你来这里看看也不是没一点好处，返回人世间，告诉那些不孝子孙们，他们若再不知道善待老人，判了极刑来到地狱那罪过可不好受。”
抓老人进来的那些人指着绑在一根木柱子上的那人，说：“看见了吧？那就是个典型的不孝子，做中饭只管自个吃，从不管他的瞎眼老娘吃上吃不上，瞎眼老娘才活活饿死了。”
那些人说罢，其中两个就拿扯木板用的老锯打那不孝子的脑袋瓜上“呼呼”地锯了起来，只一眨眼工夫就把他身体锯成了两半。木柱子旁边还站着几个人，生前也都是些虐待爹妈的不孝之子，他们见那个被绑着的人锯成了两半，这会都吓得腿肚子转筋站立不稳了。
老人不忍再看下去就退了出来，忽然觉得要上茅房，看看左侧有个茅房就走了进去，却见里边有个人跪在满是蛆虫的茅梁石上弯着腰舔吃着，就问：“你这人为啥在吃蛆？”答：“因我生前不知道珍惜粮食，浪费一粒米来到地狱就要罚吃一条蛆，我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粒米，所以也不知道得吃多少条蛆，也不知道得吃到哪年哪月哪天才是个够。”
那人说着就又弯腰在茅梁石上舔吃起蛆虫来，牛喜进老人只得重找一个茅房……
小小子爹叙述到这里，我听得姐姐在吆喝我吃饭，又考虑到黑来饭后还有事情要做，就与小伙伴们先辞别小小子爹回家了。黑来饭后要做啥事，自然是与小伙伴们相关的事。
黑来饭后，小伙伴们就都准时来到了我家东屋。
在上辈人眼中，我们今天的孩子赶上了社会主义，有学上，有书念，个个都是幸运儿，我住到姨姨家上学后，在我们小伙伴当中我又成了幸运儿……
自红杏、铁娃、毛毛、小小子也包括我妹妹巧云他们辍学后就没机会再上学。去东上河上学路程远且小路曲曲折折要穿过长长一片森林，这片森林常年不见阳光，阴森森的，常有恶狼出没，经常跑趟路上很不安全；去古郊上学虽也要经过一片森林，但路在森林的上部，是向阳路，出家门走上里把地绕过青石坡就能望见古郊，再向下走上约两里来坡路就到古郊西河村了。到古郊上学，学生多了东上河大队就得给人家摊钱，不摊钱古郊不接收。有天，红杏说：“桃子，跟你说个事，自打你住到你姨姨家上学，我和铁娃、毛毛、小小子都快要羡慕死你了，我们都还很想念书，做梦都想哩，你回来家过星期能不能当我们的小先生给我们上课？不然，你是幸运儿，我们几个人可就要成倒霉蛋了。再说了，我们是中国少年先峰队，都想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接班人没有过硬的本领咋成啊？”
“是啊，桃子你就当我们的小先生吧，我们都还想念书。我们是中国少年先峰队，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就得有扎实过硬的本领，不仅仅是得有德，不仅仅是得有才，是得德才兼备才行啊，你说呢桃子？”铁娃他们也都很赞成红杏的话。
“我愿意给你们当小先生，我在学校学多少，保证回来教给你们多少，保证不叫你们成了倒霉蛋，保证叫你们都是幸运儿。”我爽快地答应了，“平时你们到家里自学，有啥不懂的我回来帮你们解决，由红杏负责，就到我家东屋。”
他们家长也都不愿叫自个孩子荒废了学业，经过商量也都说这是个好办法，并提出往后要给我些报酬，我说：“你们若再说报酬我就不干了，还不如我落个清闲自在呢。”
“小孩子家回来家有个事约束着些是个好事情，我们还要感谢你们呢，哪敢要你们的报酬？记着昂桃子，过星期回来可得当好这个小先生。”看得出我爹妈也很乐意。
打那时候起，不管星期还是假期，回来家我就是老师，红杏、铁娃、毛毛、小小子，还有我妹妹巧云就都成了我的小学生，我家的东屋就成了个小学堂，他们的书都是借的旧的，学起来也都很卖力。今个黑来，我检查过他们的作业，又适当讲了些新内容天就不早了。巧云回睡了，毛毛说：“我要告诉你件事。那天我和我爹去供销社买东西碰见了阮金玉，我不知道阮金玉是打哪得到的消息，他悄悄说，查找桃子奶奶聚宝盆下落，你和桃子他们都做了回地下工作者，还有一个人也做了回地下工作者，你知道是谁吗？是桃子他大嫂嫂，你回去对桃子说，聚宝盆可得藏好了，若叫她盗了去，要再想要回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见毛毛说我大嫂也做了回地下工作者，我想起了大嫂来老伯伯家相家那会，大哥曾向她介绍过我爷爷是做古董生意的，精通甄宝术，是个玉器通，莫非她爷爷就是我爷爷那个无名氏师弟？她查找聚宝盆下落，肯定是知道聚宝盆价值连城的底细，莫非她嫁来萧家庄，就是专为聚宝盆而来？若是这样，二伯伯肯定是打她那儿得知奶奶有个聚宝盆的，肯定是。二伯伯是叫人利用了。幸亏我们早她一步，聚宝盆已完璧归赵，要不然……我正默默想着，就见红杏说：“自打她来相家那天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个一般女人，这不，应验了吧。看来这个女人对聚宝盆也是志在必得，她没得到聚宝盆，肯定会长期潜伏在地下，桃子你可得当心点啊，奶奶那聚宝盆可不能再叫有个啥闪失了。”
我点点头，说：“我藏聚宝盆那地方绝对保险。”
铁娃眨巴眨巴眼说：“红杏，我们已找回来聚宝盆，桃子已兑现了对他奶奶的承诺，把聚宝盆藏在了个很保险地方，咱不说桃子他大嫂了，这会你总该说说你说的那意思了吧？”
毛毛也说：“是啊，我倒把这事忘了。红杏，桃子二姆姆有个老哥在台湾，可是天高皇帝远，他能来封桃子二伯伯的嘴？你这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就是拿他做人质来要挟桃子二伯伯，可是他人在台湾呀，就算他愿意坐飞机过来，我想老蒋也不会放他。”
红杏说：“说早了我怕你们睡不着。甭心急，过了今个黑来你们自然就啥都明白了。”
小小子直发愣，就问：“桃子，是不是要有啥动作了？可甭瞒着我昂，我早发过誓了。”
我悄悄对小小子说：“你说得对，我们明个有个‘封嘴行动’。”
红杏说：“今个黑来先回睡吧，不过都要记住，我们可都是‘地下工作者’，我们的纪律我们得遵守，在我们没成功前最好不要叫家里大人知道，大人知道了肯定会干涉我们的。”
于是小伙伴们都只得先回家好好睡觉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姐姐已做中了早饭，给爹妈端到炕头上姐姐才来催我和巧云快起吃饭。洗罢脸，我看到爹能穿上衣裳坐到炕头边吃饭了，心里一高兴就叫妈妈把小妹妹抱过来我亲，爹见我十分喜欢小妹妹，就叫我根据妈妈的意思给她起个名字，取个啥名儿才能表达出爹妈的意愿呢？我想了想，笑着说：“那就叫盼娣吧。”
爹妈说这个名字好，姐姐和巧云也都说这个名字好，打今个起小妹妹就叫小盼娣了。
吃过饭我溜了出来，红杏和铁娃他们也早早来碾屋等我。见我进来，红杏说：“开始吧？”
“今个你是总指挥，一切听你调遣。”我看了看铁娃他们对红杏说。
“小小子，你去诓桃子二伯伯来碾屋走一趟，去了就跟他说：‘红杏昨个在路上捡到一封信，是台湾那边寄给你家的。红杏这会在碾屋里，你快去拿吧。’”红杏说。
小小子去了，红杏又对铁娃、毛毛说：“你俩不是早就想知道我说的那意思吗？我这就说出来。喜海伯伯家有个亲戚在台湾，我们就说他家与美蒋特务有勾结，你俩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俩这会先出去躲一躲，听到我喊再回来。”
铁娃、毛毛出去不大会，小小子果然诓来了二伯伯。二伯伯进来就问：“红杏，把你捡到的那封信快给我。私拆别人信件可是要犯法的，你偷看过信吗？”
“拆倒没拆开，只是封面我们都看过了，是漂洋过海打台湾那边寄来的。我已叫铁娃、毛毛拿着往大队走了。你家要是跟台湾方面没啥来往，大队就是看了这封信也不会追究，再说了你有公社那刘同志做靠山，喜海伯伯，你也甭很害怕。”红杏说得还很像那么回事。
二伯伯这下可慌了，瞟了我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去追铁娃、毛毛。
“甭去追了，你就是追上了也没用的，没我的话他们绝对不会给你。喜海伯伯，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全都是因为你那张嘴。你要能答应往后不再去公社、大队乱说别人家的坏话，兴许我出去喊几声说不准他们能回来，这就要看你的了。”红杏很从容地说。
“红杏，我可没去汇报过你家啊，我记得咱两家没啥仇气，你快去把他们喊回来，昂。”二伯伯探出门槛的脚只得又收回来，脸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几乎成了哀求的口气。
“你倒是没去汇报过我家，可是我不敢保证你往后不去，你这种人连自个的亲兄弟都不顾了，何况别人呢。除非你答应不再去乱汇报，我才敢去喊他们回来。”红杏说。
“我答应，往后谁家有啥事我不再去乱汇报。红杏你快去喊他们回来，昂。”二伯伯说。
看到二伯伯那非常着急的样子我真想笑，可是我不敢笑，我知道我一笑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我看看是该我出场的时候了，就咳嗽两声拿出纸和笔走到二伯伯面前，说：“二伯伯，真是不好意思。给，写个执据吧，只要你写了，铁娃、毛毛马上就能回来；只有你写了，咱村上各家往后才能相安无事，不然不出几天咱村上又得有人去游街了，你说是吧？”
我把纸和钢笔放到碾盘上，又在纸下面垫了本书，二伯伯看了我一眼只得照做了。二伯伯按我说的写道：“兹有夏喜海向萧家庄各家各户保证，夏喜海往后决不再到公社和大队乱汇报，如再乱汇报，各家各户都可举报出夏喜海一家跟美蒋有来往。此致。夏喜海。”
二伯伯写好后，我拿出印泥叫他摁了手印。我把执据叠好装进衣兜里，二伯伯急切地说：“这下总该相信你二伯伯的‘保证’了吧？往后二伯伯在村上定会好好表现的，不会再到上头进谗言了。桃子，红杏，快去把他俩喊回来，我就在这等着。”
“好，喜海伯伯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他俩回来。”红杏说着走出了碾屋。
我靠在碾杆上没吱声，二伯伯显得手足无措。为了给我们的封嘴行动加上一层保险，我说：“其实你就不给我们写这张执据，我们还抓着你其它证据呢，汇报上去更有说服力。”
二伯伯问我还抓着他啥证据，我说你屁股上的屎也没擦干净啊。
二伯伯问我抓着他啥证据，为啥说他屁股上的屎没擦干净，我叫他好好想一想，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还有啥把柄落在了我手里。
“二伯伯，你汇报我爹披麻戴孝出殡奶奶是搞封建迷信与牛鬼蛇神遥相呼应，那天你一家人在院子里摆香台向老天告冤状是不是搞封建迷信？是不是与牛鬼蛇神遥相呼应？是不是妄图颠覆我们的社会主义红色江山？是不是怀念封建王朝？”
“桃子，你说二伯伯一家人摆香台告冤状，没凭没据的可不能到处去胡说昂，你一家人披麻戴孝村里人谁都看见了，二伯伯可是一点都没冤屈了你爹啊。”
“二伯伯，其实那天我就在你家的影壁后面，透过影壁上的小孔，我早把你一家人那天的一举一动都画下来了，我要把这张画送到公社去，你一家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二伯伯没话可说了，要我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四哥那天没在家告冤状的份上放他全家一马，并说往后再不会小人长戚戚到背后说我爹的坏话了。
戳到了软肋，二伯伯还真好制服，他怕铁娃和毛毛听不见，就叫我到外边与红杏一齐吆喝，我说红杏那嗓子够亮了。红杏在碾屋外面故意大声吆喝了一会，随后就领着铁娃和毛毛进来了。二伯伯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铁娃和毛毛劈头就问：“信呢？快拿出信来我看。”
“叫红杏跟你说吧，我们俩已把信交给红杏了。”铁娃、毛毛说。
“是这样，喜海伯伯，为了你好，也为了咱村上各家各户都好，也包括你家，我已把信藏到一个很保险的地方，肯定谁都不会找到，掘地三尺也不会找到。你想，台湾来信能有啥好事？肯定是想诈唬你给他们办事，叫你陷入两难境地，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看好。你说呢，喜海伯伯？我想，一般人收到这样的信都不会也不愿看，除非他是……”
“二伯伯，莫非你真是美蒋特务？那封信是不是要给你下达啥任务？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肯定是蒋介石反攻大陆方面的。”我接过红杏的话说。
“桃子，你可不该到外边胡说，二伯伯可不是美蒋特务，那封信二伯伯不要了。红杏，喜海伯伯求你了，那封信你千万千万要藏好，千万千万不要拿出来再叫其他人看了，要不然你喜海伯伯真要被打成特务分子了。”这会的二伯伯完全像只斗败的公鸡了。
“喜海伯伯，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再做缺德事，不再伤害咱村上任何一家人，那封信藏在哪儿我就叫它烂在哪儿了，并且我代表我们几个小伙伴郑重向你保证不会再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那封信了，希望我们双方都能说到做到。铁娃、毛毛、小小子，我问你们仨人，敢向喜海伯伯保证不再在众人面前提及那封信吗？”红杏很严肃地说。
铁娃、毛毛、小小子都使劲点点头，并煞有介事地对天发了誓言。
“二伯伯，我也向你保证，若你能说到做到，那张执据也不会再露面了，还有那张画有你一家人跪在院子里怀念封建王朝的画。”我也赶紧说，并也煞有介事地发了个誓。
“我一家人肯定都能说到做到，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桃子，红杏。”我二姆姆不知啥时候就站在碾屋外了，见我和红杏都向二伯伯保证了，就也进来信誓旦旦保证不再小人长戚戚了，并叫二伯伯过来也对天发了誓，保证不再闷着良心说话了。
二姆姆表态了，对二伯伯我们也就放心了。二伯伯和二姆姆还真的很相信红杏捡到了封台湾来信，见说破嘴也要不回信，又见我们都一个个作了保证，也就回去了。我问红杏：“若我二伯伯要来硬的强要那封信，你本来就没捡到啥子台湾来信，你要咋办？”
“你二伯伯不那么傻，他来硬的，他不怕我们怀疑他真是美蒋特务？欸桃子，你啥时候画了他一家人跪在院子里怀念封建王朝的画？我咋没见过呢？”红杏说。
“你忘了咱俩人那天去叫我二伯伯，在他家影壁后看到的情景了吗？”
红杏会心的笑了，铁娃和毛毛看了看我，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俩似乎也猜出了我说那句话的用意，至于我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张画，他俩没多问。
“红杏够鬼，也够大胆，要是我，我可不敢冒这个险。”小小子说。
“天底下的人要都像你小小子一样，那就啥事也甭做了。”铁娃、毛毛说。
“不说这个了。问你们，还想不想听完庙湾生产队发生的‘起死回生’是咋回事？我爹晌午要回家来吃饭，若想听完全，吃晌午饭时候都端上碗来我家。”小小子换了个话题。
“离吃晌午饭还远，咱生产队的车簿篮也不能用了，我们不如趁这会到附近山坡上割一小捆土蓝条回来，也算我们为咱生产队尽一点小小的义务吧。”我建议。
于是我们每人都回家拿了镰刀，哼着小调儿一同上了我家对面的红土坡上。晌午，我们把土蓝条儿放在小小子家院里，共五小捆，足够编三个车簿篮的。铁娃爹今个派二伯伯去割土蓝条，可是我们却耽误了他一些时间，所以我又搬出来两小捆给二伯伯扛去叫他记工分。这会小小子有些不满意了，他说：“桃子，你二伯伯那样陷害你家，你还对他好，要是换成我，我就不给他扛那两小捆，他这种人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我接过小小子的话说：“那你那样做就不对了小小子，比如说你后妈吧，你更应该对她好些才能感动了她。你感动了她，她迟早会对你小小子好的，你说是不是这样个理儿？”
小小子咂了咂嘴似乎还想说啥，但没说出来，我们就都各回各家了。
当我们端着饭来小小子家听小小子爹接着访庙湾生产队发生的故事时，小小子爹已打庙湾回来了，他看着院里的土蓝条微笑着说：“你们这些孩子心里总是装着集体。”
小小子爹到锅棚端上饭来院子里与我们坐一块，边又饶有兴趣地叙述起牛喜进老人来。他说牛喜进老人打另一个茅房出来误打误撞地进到了一个公堂，公堂之上阴间的判官发现了他，说：“很抱歉，我们抓错人了。经本司查验，你阳寿还不到，麻烦你返回阳间转告你儿子牛宠儿、儿媳仇嫚，如若他们往后好生对待你倒还罢了，如若还像从前那样冷待于你、破坏人家家庭、不知道珍惜粮食，本司即刻派属下去索他们命来。”
判官说罢即派原来来阳世抓人的那人，重新把牛喜进老人送还阳世，那人架着他一阵风似的来到上上河张家生产队时忽然用力猛推他一把，他就还阳了。
这时候牛喜进老人的儿子牛宠儿、儿媳仇嫚和在牛家帮忙的几户邻家就都听见了老棺材里痛苦的呻吟声，一时间都吓得不知所措。当小小子爹和几个邻家都忙着打老棺材里往外救牛喜进老人时，而老人的儿子、儿媳却吓得面如土灰般躲在一旁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若不是邻家们时不时过来照看卧病在床的老人，这两口儿早把他们的老爹折磨死了……
牛喜进老人又多活了七年，这七年里，都说他的儿子、儿媳对老人可好哩。这是后话。
当时我听了牛喜进老人起死回生这件事，心里总在想，老师们常说世上没鬼神，死去的人根本不可能起死回生，我们书上也这么说，可是发生在牛喜进老人身上的事情又咋样解释呢？回到学校，我向赵老师汇报了这件事，赵老师说他听说后就翻了一些书籍，也问过医生，所谓起死回生，其实是一种假死现象，病人呼吸、心跳等十分微弱，很容易误认为已经死亡。再想想牛喜进老人醒过来说的那些话都是针对他儿子说的，其实他是怕牛宠儿和仇嫚往后再折磨他不给他看病才编了那番话，那番话还蕴藏着另外一层重要意思，那就是老人希望儿子在往后的人生路上能成为一个好人，不要再做那种伤风败俗的缺德事情。
星期天回来我把赵老师解释“牛喜进老人起死回生”一事说与红杏、铁娃他们听，小伙伴们都表示要好好孝敬爹妈，不学牛宠儿把老爹折磨死了还不知幡然醒悟。红杏忽然问：“桃子，你四哥知不知道我们对他爹妈采取了封嘴行动？”
“这件事我四哥迟早会知道的，不过我想，我们这样做是迫不得已，他应该能理解的。”
说实在的，我们的封嘴行动真的很成功，此后二伯伯和二姆姆见了村里人还真没从前那么嚣张跋扈了。不过，我爹还在养伤，妈妈又在月子中，二伯伯、二姆姆还是没来我家问问状况，可以看出对我爹妈还是心存芥蒂，虽再不敢去做啥小动作去蓄意伤害他们了。
受传统影响，萧家庄上一辈都信神、佛，哪家有人得病了，总免不了要摆上供品，烧上香，焚烧红绿纸钱及黄表，跪求神、佛给消灾祛病，就是没人得病，为求平安，每逢初一、十五也要虔诚的双手合十祷告一番，会做木工的还要敬敬鲁班，自我二伯伯举报了我家后各家就都有了一种担心，都怕有朝一日被二伯伯举报导致像我家这样的灾难也降临到他们头上，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日。有了那次封嘴行动，村里总算又恢复了平静，颗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又踏实了下来，安心生产的火焰也随之升温，田间小路上运粪牛车那车轮发出的辘辘声、赶车人扬起皮鞭甩出的“啪啪”声，奏出的又成了欢快的交响乐，地里熏的小山似的荒堆里冒出的股股青烟也彩带似的飘上蓝天加入到白云的行列里，随着风儿尽情地飞舞，直到下了一场厚厚的大雪，小山村才真正进入了“冬闲”……
外边的世界虽风起云涌，二伯伯不告状了，萧家庄这会却成了一个世外桃源，弄不清是啥原因，也许是因为村子小人口少山高林密的缘故吧，不仅刘河东遗忘了这儿，好像东上河大队的干部们也都遗忘了东上河大队还有个萧家庄生产小队，从不到我村踩个脚印。与萧家庄相比，像东上河庄上、古郊大队等却是越来越动荡不安。刘河东回到公社不仅没一点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就在今年春夏交替的时候，一心想搞出点“政绩”的他打着“造反有理”的旗帜，成了古郊公社造反兵团总司令，各机关单位、各生产大队都归他统一指挥。今个早饭后上学，我和良田玉相跟着来到牌楼底，见刘河东往古郊东头的医院方向去了，良田玉低声说：“我敢肯定，今个医院又要有人倒霉了。你信不，桃子？”
“我信。这人就像瘟神似的，他到了哪里，哪里的人就要倒霉。”我也低声说。
预备钟响了，就要上课了，打苇池、圪套、和家生产小队上来的同学都快步朝学校奔去，良田玉拉我一把，我们俩也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学校，医院哪个倒霉蛋又成了刘河东瞄上的靶子，也只能等晌午放学后再探究竟了。
晌午放学后，在路上没听说啥，只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回到姨姨家，晌午饭还不中，巧兰喊饿，姨姨拿出几片饼干，说：“给，到院里去吃。”
巧兰往嘴里喂着饼干，看见小花猫跑进院来就到院中逗猫儿玩耍。我帮着姨姨往火里添柴，姨姨打瓦罐挖出一升玉茭面放到和面盆里，又掺进两把榆皮面就舀水和了起来。今个晌午是榆皮面饸饹，那个年代打几天能吃上顿榆皮面饸饹也是很不错的。吃饭间姨姨说：“桃子，今个前晌医院的孙院长挨批了，听说了吗？”
“没听说。不过上学时我看到刘河东往医院了，就知道又要有人倒霉了。”我说。
“孙院长是祖传的好医生，全公社经他医好的病人不知有多少，那年你桃旺大哥高小没念完得了场大病，要不是孙院长他可能就没命了。”姨姨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榆皮面饸饹，吃了一口又说，“后来孙院长收他为徒，他就成了医生，这在方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可是今个他却恩将仇报，跟社会上几个地痞无赖与刘河东串通一气把人家揪出来批斗，都五十六七快六十岁的人了那经得起这番扎腾，当场老人家就吐了血。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看你桃旺大哥却恩将仇报，这哪里是人做的事。听姨姨话，往后可不敢学你桃旺大哥。”
“那孙院长这会还在医院吗？听我妈说，我小时候生病要不是孙院长也几乎丢了命，姨姨，吃了饭趁晌午时间长，我要偷偷去看看孙院长。”我说。
吃过晌午饭，我和姨姨引着巧兰叫上良田玉去看孙院长，姨姨还带了二升小黑豆叫孙院长补身体。良田玉父母带了些小米也跟我们一道去看。幸亏孙院长不在医院，在赵老师老父亲家，要不然去看望老人家只能黑来偷着去看，明着去看会被说成与医院的当权派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我们到老红军家看望孙院长，有人撞见，可以说是去看望老红军。原来，赵老师老父亲见说孙院长在医院挨批斗，就谎称自己得了重病，叫人到医院请孙院长，说他的病是旧病复发，孙院长给治好过，今个叫他务必来走一遭。孙院长已经吐血了，我大哥联络的那帮人还要接着斗下去，说孙院长一天不交出权来他们就一天不罢休，见老红军派人来请孙院长，他们看看刘河东，刘河东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甩甩手，说：“叫他去吧，这老红军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犯病，也真是。”
当下去请的人把孙院长搀到了老红军家。医院的批斗会也被迫取消了。
听完良田玉爹一番话，我们都知道孙院长这会在老红军家里，就径直朝老红军家走去。
“赵老师老父亲这一招还真管用，要不，孙院长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我说。
“老红军现在已是凤毛麟角，是国宝，他刘河东也是没办法啊，要是换了其他人他刘河东才不予理睬你呢。要不是这一招，我看孙院长今个很难活到天黑。”良田玉爹说。
“再批斗下去，他刘河东，还有桃旺他们就不怕弄出人命案来？”良田玉问她爹。
“人家现在是敢想敢说敢干，被称作是革命的闯将啊，只要你嘴里还有口幽幽气用凉水喷醒你照样批，他们才不管你的死活呢，看过《江姐》这出戏吧，孙院长这会就是遇到审问江姐的那号人了。”姨姨和良田玉妈都是这样说。
我们来到老红军家，见赵老师、赵老师媳妇和老红军仨人都守在孙院长身旁，躺在炕上的孙院长脸色像一张白纸，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千错万错，就是错收了桃旺当徒弟才招来今天这祸。没想到他翅膀榾柮还没长硬，羽翼还没丰满就有了狼子野心……”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眼眶的泪珠儿滴湿了枕头，看得出孙院长很是愤慨，很是伤心。他见到我们，还想说些啥，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孙院长病情危急，大家没有会行医的，帮不上忙心里都很着急。赵老师说：“不能再等了，得赶快通知孙院长家里人。”
赵老师老父亲叫赵老师到孙院长家走一趟，良田玉爹说：“要不我去孙院长家走一趟吧，他家在辉县上平罗，那一带我熟悉。西头生产队谁都知道我叔叔家在河南，我跟队里请个假，说叔叔捎来口信，他得了个紧病，叫我去一趟，队里肯定会准假的。”
“这样也好。那就辛苦你了，我就不耽误孩子们课了。”赵老师说。
良田玉爹到队里请假准备即刻下河南，姨姨和良田玉妈去老红军家锅棚里给孙院长老人熬小黑豆米汤了。我和良田玉看了看慈祥的老人，老人闭着眼睛似乎在睡，我们很想说上些安慰的话给老人宽宽心，又怕打搅了老人，只得作罢。老红军和赵老师媳妇仍一刻不离地守着孙院长，赵老师领我和良田玉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赵老师说：“桃子、良田玉，你俩跟我来一下。”
我和良田玉跟着赵老师到了他的办公室，赵老师洗了把脸，看着窗台上的君子兰说：“看这盆君子兰长得多旺盛啊，你们是鲜花，同学们都是鲜花，我们班的同学哪一个掉队，我都有负罪感。桃子，有个任务老师想交给你，相信你一定能完成得很好。”
“啥任务？我保证完成好，赵老师你说吧。”我毫不犹豫地说。
“最近，老师们普遍反映陈冲各科成绩严重下滑，很可能是他妈妈病情又有了啥变化所导致，我想叫你抽空帮他补习补习功课。”赵老师满怀希望地看着我说。
“桃子最乐于助人，肯定能很好地完成这个光荣任务。是吧桃子？”良田玉抢先说。
“小菜一碟，没问题。我跟我姨姨说一声，把我的铺盖搬到陈冲家，每天黑来吃罢饭我就去住到他家，除了给补习功课外，我还可以帮着他家里做些家务事。”我说。
赵老师满意地说：“那样更好。星期天良田玉也可以带一些同学到陈冲家帮着做些事情，也好给他爹减轻一些负担。有些事情，譬如洗洗刷刷，擦擦抹抹，你们女生更在行。”
“我也是桃子那句话，小菜一碟，没问题。”良田玉挺爽快的说。
陈冲家在苇池生产小队，就这样，此后每天黑来我都要住到苇池给陈冲补习功课；每逢星期天，良田玉也都要带几个女生到陈冲家给他妈晒晒盖底，换换铺底，洗刷洗刷换下来的衣裤。陈冲的妈妈已瘫痪在炕三年了，经孙院长长期免费治疗，几个月前中了饭，给她放到炕上张小饭桌，她竟然能自个穿上衣裳坐起来就着吃饭了；近段双腿也恢复了知觉，浑身也觉得有些力气了，趁都不在家的时候就想试试能不能下炕，那料刚挪到炕边上，手还没托牢就滑到了地上，结果这一跌又差不多跌回了从前。这会仍不能自个穿上衣裳坐起来吃喝。陈冲爹队里家里两头都得兼顾，陈冲看到他爹撑着这个家不易，就把给他妈喂水喂饭端屎端尿这些生活都揽了过来，有时候还得跑医院抓药。
我和陈冲睡在一间小屋里。一天黑来，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呼呼的大风夹杂着雨滴不停地敲打着墼垒的土墙发出趵趵的声响；屋内似乎进来些风，桌上药瓶子做的煤油灯小指头肚大的灯头不停地摇晃着，我们身上也感到些许凉意。我按计划完成了当天的补习任务，辅导陈冲完成了作业，俩人又饶有兴趣地聊了会，我竖起大拇指对陈冲说：“你每天都能为爹妈着想，甭看年纪小却是个大孝子，与你相比，我……”
“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你住到我家这几个月，除了给我补习功课还帮我家做了很多事情，我比你差远了。快甭说了，雨小了，我得去蹲茅坑。”
“好，我也得去撒泡尿。撒了尿才能睡踏实。”
雨渐渐停了，偶尔有一两声闷雷叫人听了不舒服。陈冲蹲罢茅坑，我们正要回屋睡，忽然听到一阵揪心的哭声回荡在阴云密布的天空，陈冲说：“哭声是打乔书记房东那儿传出来的，乔书记被关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到那房东家看看发生了啥事情？”
“陈冲，听出来了吗？我好像觉着是个小女孩的哭声。”
“那一定是乔书记的小女孩了。打她妈死后，乔书记顾不上就一直是他的房东看管着。”
“走，看看去。也许是小女孩想爹妈，房东哄不住她才哭的。小女孩好可怜啊！”
这时，头顶上忽然飞过个状似篮球的东西，明晃晃的，到了乔书记房东大门前硬是打门缝挤了进去。小女孩揪心的哭声和这一奇异现象驱使我跟陈冲都加快了脚步。到了房东大门前，里边插着插子，就用一把小刀打门缝插进去一点一点挑开了插子，进到院里，小女孩的哭声更揪心了，只是那状似篮球的东西不见了。看看房东的屋门也紧闭着，里边还亮着煤油灯，就朝里边喊了几声没人过来开门，仍只能听到小女孩揪心的哭声。我们只能用同样法子开了房门，里面的一切简直叫我们惊呆了
乔书记两天前才被关起来，他的心肝宝贝女儿却又面临灭顶之灾，真是祸不单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