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挂满了汗水，头发黏黏的贴在脸旁，一蹦一跳地向家里跑去。
这是二十一世纪初，他们村里没有学校。唯一的一所学校，在父亲上学的时候不幸被拆了，之后，在她出生的时候，也已经变成了饲养老黄牛的地方。
她生活的这个地方，生存是主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的。他们村里只有人和土地，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孩子要想受一点教育，就需要到邻村里去上学，两个村子隔了两里地。当然，家里要想有一点生活用品，也需要到邻村去购买。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水泥路，到处是石头路和黄土路。每次回家，都有一抹黄烟跟着她的脚步荡起来，在她身后飞舞着。似乎，只有这缕黄烟才会永远陪伴着她，跟着她，要回家。
道路两旁都是庄稼地，每年只有在播种和丰收的季节才可以看到往来的农民伯伯，其他时候，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偶尔，在地里还会看到别人家的墓碑和花圈，随着文雅不断长大，她看到放在地里的墓碑越来越多了。
她只身飞奔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很累，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因为她终于和班里的小伙伴们玩到一起了！
今天老师组织大家一起玩丢手绢，大家都丢给了她，因为她实在是追不上那个丢手绢的同学，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家表演她的才艺——唱《小燕子》！虽然大家听着听着，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但是她能够得到大家的关注，已经很开心了，所以不厌其烦，也乐在其中！似乎输了也是一种乐趣！
快到家了……她逐渐慢下脚步，穿梭在一条条小巷里，专注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小巷里的老人们都纷纷探出头来，有的人甚至端着饭碗，聚到一起，余光所见，对她指指点点。
她知道他们在听，即使隔着弯曲的小巷，住在高高的院墙里，也能听见那边激烈的争吵。
那是她家，她没敢推开他们家的大铁门，只在两扇大门的缝隙里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他们又在吵架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之后，她亲眼目睹了母亲的离开。
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这次真的生气了，因为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走了。临走前，母亲哭着吻了吻自己的额头和脸颊，狠狠地把自己抱在怀里，摸着自己的头发，却没有一句言语。
突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她像只瘸了一条腿的老狗一样，愣愣地看着母亲远走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放声哭喊，泪水和汗水和着黄土，挂在脸上，让她立马变成了一个“乞丐”。惊天的嚎哭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她眯着红红的浸满泪水的双眼，似乎看见母亲的背影颤了颤，之后，她的一点点希望和私心全都落空，后来，她看着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模糊之中，她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从一个人到几个人，再到一群人，越来越多……直到快把她淹没……即使她红着眼睛，挂着热泪，也无法漠视这群冷漠的旁观者，无知的批判家！
她记得，后来，父亲黑着脸从铁门里走了出来，生生地把她拽了回去。
事实上，她已经是一个乞丐了。
——————
“我叫文雅，你叫什么名字？”
小雅注意到了那个刚刚来到孤儿院的小女孩。事实上，从她进到孤儿院大门的时候，她就在注意她了。
小雅也是爸爸带她来到这里的，自从来了这里，她就没有见过别的小女孩，基本上都是一些比她大的小男孩，他们成群结伴，从不跟她玩耍。
当她看到这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的时候，忍不住地，就想要靠近她。
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随之入眼的是一双漂亮的小皮鞋，他们的出现吓跑了旁边停落在地上的麻雀……她突然抬头，是一个可爱的瓷娃娃，这个女娃娃像小公主一样，穿着曾经爸爸给她买过的那种公主裙，好漂亮啊！
低头看看自己，只有一件泛白的T恤和短到可怜的短裤，这个还是刚进来的时候院长伯伯给自己的。
直到那双漂亮的小肉手在她眼前挥舞，她才回过神来，“我叫小雨，你的裙子真好看……”
“哈哈哈哈！爸爸爸爸！她说我的裙子好看，我要跟她一起玩儿！”她突然可以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一样，宣示着主权，大声喧闹跑向她父亲身边，小手拉着大手撒娇。
院长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多了一份宠溺和苦楚，“好好好！那小雅要跟这个孩子好好相处呀，她可是我们孤儿院新来的小伙伴。”院长蹲下身子，拍着小雨的屁股把她推给女儿。
“知道了！”小雅看着旁边的小雨甚是欢喜，她终于也有个小伙伴了！
她高兴地拉着小雨在院子里乱飞，跟她介绍各种新鲜事物。不管她说什么，小雨都一一应下。
她们跑了一会儿，在大门口的大树下坐下，“你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小雅看出了小雨的被动，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小雨连忙摇摇头。哪里是呢？而是小雅太热情了，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那……哎！对！你几岁了？”小雅又觉得刚刚认识还是多了解彼此一点吧！
小雨抬起身旁的小手，数了半天，最后皱眉眉头，像是不太自信地说，“我好像四岁了……”
虽然听到她比自己小，她还是挺高兴的，但是小雅觉得小雨太荒唐了，“好像？你怎么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呢？那你是不是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
小雨低着头默不作声，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
小雅比小雨大一个头，环抱着小雨的肩膀，像是安慰，很珍惜着她一样，“没关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比你大一岁，你就叫我姐姐吧！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这样我们就不会忘了！而且还能省下很多过生日的钱呢！”
小雨愣愣地看着她，笑笑，“谢谢姐姐！”
“你简直太乖了！我有妹妹了！我有亲人了！”小雅高兴地把小雨抱了起来，虽然有点儿吃力，但勉强也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圈。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爸爸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只有爸爸，但是他不见了……”小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吐出几个字。末了，瘪着小嘴，忍不住地在姐姐面前掉了几颗金豆子。
小雅也哭了，紧紧地拉着小雨的手，安慰着她，“我也没有妈妈了，我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们躲在大树根底下，悄悄哭成一团，也没有放开彼此的手，“你知道‘离婚’是什么吗？”
小雨挂着热泪，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就是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跟我一起玩耍，没有人给我吃饭……”
“那妈妈是不是很坏！”
“是的！她们太狠心了！”小雅想起妈妈坚决的背影和默默无言，还有周围人的冷嘲热讽，疼痛漫上心头。“你知道狠心吗？就是不跟你说话，不要你，丢下你一个人，别人见到你也会嘲笑你……”
“嗯！”小雨想起爸爸的突然消失，哭得更加激烈了。
小雅拽着新衣服，试图给她们两个人擦去止不住的泪水，“你比我可怜！以后还是我来保护小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