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夹雪的白意浸没了世界暧昧不明的灰色。
滴答,滴,答。
泪水静默了喧嚣的世界,周遭的日常与声偕亡,它们褪色,它们黯淡,它们消弭。
“喂!程铁峰,回来!这边才是世界!”
那不是孙老师的声音,也不是任何一人,任何一物的声音。
“那是我的轨迹!我的历程!我的存在!”
冬看着程铁峰,笑着。
“那你要怎么做呢?是斩断它们,切割它们,焚毁它们,还是拥抱、回归,与它们——”
楚文驷,苏雨珮。
文字,语言。程铁峰的一切。我的一切。我们的一切。
“我要离开它们。”
“啊?你的意思是逃跑?”
冬满脸失望。
“是的。逃跑。”
“那我走了。傻子。我不跟你做朋友了。”
冬转过身去,朝天台的边沿迈去。
“等等!”
程铁峰并未出声,但他的身顺着心里的这一词藻奔去,牵住了冬故意朝侧后伸出的右手。那是已经不再有任何甘蔗与色彩的右手。
“我是要和你一起逃跑,一起狂奔,一起创造,一起焚烧。”
程铁峰是如此想着的吗?并不能知晓。那只是冬顽劣又灼人的糟烂讲法。但他,程铁峰,此时已不会再发出任何类似的声音,这是无论如何都确定好了的事。
“你做到了呢。”
冬笑着。开心地、爽朗地笑着。
“那我们就一起,把这世界,搅他个天翻地覆吧!”
冬与程铁峰紧紧牵着,朝那遥远边沿外无依的空虚狂奔。程铁峰没有回应对世界的颠覆,没有留心对诅咒的破弃。现在的他,只剩下几句字符,几段情绪,几种声音。
“对不起,老爸。对不起,老妈。对不起,苏雨珮,楚文驷。”
“对不起。”
程铁峰并未说过那句话。
——只是多年以后,冬会夺过纸笔,改写一段游张藻造的佚话:
“你知道吗?他们会说,你是因抑郁而坠落的。他们不会记住你的真实,你的情意,他们会用他们的道义践踏你的生命。”
“但你在讴歌生活。”
“当然。”
“那这样就够了。世界总算有了一首新的生歌。”程铁峰笑着,与消融的风雪中紧牵着那只快要无形的手,“里面有这只手的心血。”
“你知道。如果你不和我做朋友,你可以在别的地方,留下更多的心血。”
“不是这样的。”程铁峰说道,“冬。事实上,喜怒哀乐这点事,流汗与泪就够了。心血这东西嘛,我一个人淌就够了。”
没有了迷茫,没有了困惑。程铁峰笑着,笑着,笑得并不怎么好看,但还是笑着。
“而且,我嫉妒你。我恨你。”
“嗯。我知道的。”
恶意,不见声音。
应答,不见迹象。
应答。应答。
滴答,嘀嗒。
口说,口闹。筛言,铄金。
楚文驷,苏雨珮。
文字,语言,白雨,此际。
“看,是花。”
两人起跳,伸出了他们各自空歇的一只手。在他们眼前,几朵绚烂的雪瓣弥散开去,有了多彩的光色。声音归返,语言归返,惊讶的,惶恐的,被困惑与呆滞凝铸的。
焰火,像是顷刻之间开放于夜空里的花。于极短的时刻里,它们照耀着整片故作沉郁威严的长夜,为地上的人物指明了星空。
那些是高映于天穹画布上的生命。
“嗯。我握住了一朵。”
两人在悬浮的空域里失却着他们的一切。但唯有这朵花,稳稳地,抓握在程铁峰那永不会放下的掌心里。
“你用哪只手握的?”
是哪一只呢?程铁峰被这简单的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
“别愣了!都这时候了还愣呢。你看看,你这不是两只手,都攥紧了最美丽的花吗?”
紧牵着冬的手,紧握着花的手。左手,右手。人手,无形的手。
好。发愣的时刻终结了。两个朋友,在没有终结的陨落里,真心实意地笑着。
“Viva la——”
咚。嘀嗒。
滴答,滴,答。
雨夹雪的白意浸没了世界暧昧不明的灰色。
随着白气与浊水漫衍的,正是青春且激昂着的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