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云棠第一中学的某位故人提醒,现正式声明:冬所在的位置,是他们学校名为“化启楼”的教学楼。
雨水的声音,课间的声音。
孙老师与程铁峰。两人穿着雨衣,淋着渐宽白的雨,分工修理放置在天台中央的立钟。时钟指向为10:10分。
楼顶大门为人推开。
“冬至。”
这么冷淡的天,不应讲冷笑话。
两人下意识地回首。程铁峰匆匆一瞥,然而孙老师看到冬后,便再未将头颅侧回他理应专注的位置。察觉到异样,程铁峰才再度转了过去。
陌生,模糊,注视。然后是疑惑,猜测,分析。突然!惊诧袭击了程铁峰的全身,一切的荒唐、不谐、滑稽与瑰怪,都在冬淋雨的甘蔗里得到了回应。显而易见,程铁峰意识到了。
冬拍打着衣服上的雨点,检查着甘蔗的数量。
“孙老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你指什么?钟还是人?”
但他暂时还没有找到答案。暂时地。
冬抬头看向两人。程铁峰见状,也强令因惊讶而僵直的身躯略作松弛,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起身,拍理着周身的雨雪与污渍。疑惑,焦躁,好奇,感喟,如是奇妙的神情,为冬那青春的脸庞所聚拢。
“怎么?你们没看见过阳光可爱清新自然的青春期大美女啊?”
“(轻笑)可能是没看过这种天气跑到这种只有塑料袋和鸟屎的天台上吃甘蔗的清新可爱大美女吧。”
“哦?这不是正好!”
孙老师转过身去,继续修理起突兀的立钟。
“正好什么?”
冬自塑料袋里拿出一把甘蔗,开始啃食,又提着整袋甘蔗,潇洒信然地朝立钟走去。“什么都正好。这种天气,塑料袋,鸟屎,甘蔗。”
“为什么……”
犹豫、不由自主、嘶哑而微末的声音。
“嗯?什么?”
是程铁峰的声音。他倒抽气,试图镇定、安抚自己复杂的情绪,去寻找答案,眼前的、将后的答案:“为、为什么正好?”
“哦哦!嗯…我想想啊…这种天气,雨雪会把肮脏的土灰给砸到地面上,就能再给这些被废弃的塑料袋一次接住垃圾的立功机会——”
“嗯?这是立功吗?塑料袋会这么想吗?”
“——不要打断我嘛,没礼貌。”
冬经过立钟及师生二人。路经程铁峰时,用左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冬的随意之举,吓得程铁峰失去了站立之间仅凭最后一丝平静维持的稳衡,他后仰着摔倒,在地上溅起一晕晕雨雪,打脏了少女的白色卫衣。
“下次注意点啊,这么不经打的吗?虽然也很感谢你又让这衣服变得好看了一些啦,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程铁峰慌忙无措,孙老师与冬各伸出一只手。在两人的帮助下,程铁峰起身,冬又拍了拍程铁峰的肩,更轻和地,更温柔地。冬继续走着,啃着他漂亮的甘蔗,走到一根本不应出现在天台的板凳旁,将手里尚食的甘蔗抛向天空,甘蔗顺着它的糖分,消解在了阴雨连亘的天空,与正降落的雨融汇,令此日的雨雪多了许甜意。剩下的一整袋甘蔗,被冬轻放在了板凳上。
“你们有打火机吗?”
“学生不能抽烟。”
“我不是学生。”冬说着理所当然的话。他站在板凳前,继续在周身摸索翻找。“我也不是要抽烟。”
孙老师敲打着立钟钟面。一瞬间,立钟启动了怪异的响动,又把程铁峰给吓得不轻。
“这声音不对。一个立钟怎么会发出狼嚎一样的声音。对了。你要的东西,在板凳上就有。”
“有什么?打火机吗?”
“还有药。我的打火机,和你的药。”
“药?”
这下程铁峰的脑子更混乱了。不过,对孙老师的九分惊讶以及些许明悟,令他急忙看向这位已相处许久的孙老师。冬也疑惑起来,他提起了甘蔗袋,发现板凳上确有一与精巧毫无干系的打火机,以及一盒包装透明而内里缤纷的为糖衣覆裹的小丸。
“就是这个吧。”
“是啊。啊程铁峰你别发愣了,稍微让一让我,我把钟下面调一调(蹲下)。”
“…啊?啊!哦,好,好…”
程铁峰朝旁走了几步,孙老师则移到程铁峰先前的位置。少女打开包装盒,毫不犹豫地倒出整整一把糖,一口放进嘴里。
“(咀嚼)嗯!就是这个!这个不能让任何人再吃的玩意儿!”
少女继续咀嚼,嘴里抱怨着,脸上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孙老师继续调理着钟。但很快地,孙老师起身,而少女也不再咀嚼。
“不行。我放弃了。用点简单的方法来解决吧。”
他掏出手机,开始搜弄起什么。
“所以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对吗?”
问这问题的并不是冬,也不是孙老师。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答这问题的并不是冬,也不是程铁峰。
“那你怎么会知道药的事。”
说这句话的并不是程铁峰,也不是冬。
“因为全世界都有这种药呀。”
不行。对话无法进行。
“你只是一个学生。吃药就行了。不要把你那套幼稚不科学的理论放置在药身上。”
药是什么?程铁峰疑惑着,努力在他的脑海里思索着蕴于文字、画面以及些许声音的答案。
“哼。都说了,我不是学生。”冬的右手拿起打火机,左臂与胸脑蔽走风雨,将于这空间里燃起的火,于抓着糖盒子的左手下烤着。
孙老师仍在搜弄着手机。冬的眼目离开了火焰,看着操场与花园里零星的人点。只有程铁峰注视着火,寡淡、昏昧、破碎、渺小的火。
“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个东西。”
是的。他不需要。
于孙老师及程铁峰身旁,立钟再次突然地发出响动,声响极其之大,当能响彻整个校园。
这一次,程铁峰没有惊倒。
“噢?一点了吗?”
“不。十二点四十五。这钟还没修好呢。”
“你们吃甘蔗吗?”
“吃什么?”
“甘蔗。我拿来的这一袋。”
孙老师抬起头来,朝板凳看去。
“哎!你!你怎么敢——“
“我就是来烧这破玩意儿的啊!要不然我到这里来干嘛?”
“这位同学,我好像没有允许你烧我的东西吧?”
“可这件事又不是你能做主的。”
“那谁能做主?”
“喏。”
糖盒与药丸烧出了一贯不应出现的白虹。
“火。”
一股于风雨中最是鲜活与坚决的,从容燃烧的火焰。
“我听这声音,倒比那布谷鸟的吱吱声,更觉得舒服呢。”
“你又在说什么?”
“坏了的钟啊。”
真是够延迟的评论神经。
“孙老师。你输了。”
“世上没有输赢。”
“你的确输了。你看看,程铁峰的表情。”
是不安吗?是绝望吗?是惆怅吗?是失落吗?
不。都不是。
“你好。程铁峰同学。我叫冬。”
冬对程铁峰说着。话语如雪水般漫荡、轻亵、调侃且浮夸。
“我总算是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