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临时决定要在晚自习前增加市新闻联播板块,提高大家知识储备广度。
一打开电子屏,便是熟悉人声。
“都抬头看看,刷题不在这一会,多了解了解时事,对写作文啥的都有好处。”班主任走动过来,吓得林澄赶紧合上错题本,收拾好桌面抬头看竭安市无趣的各种政事。
正当林澄迷糊着眼,撑着头时,班里忽然传来一些不小的唏嘘声。她会神一看电子屏,打了个寒战便清醒了——
入眼是熊熊大火,记者面色凝重正说些什么,隔着电子屏幕仿佛都能感受到滚滚浓烟。
“下面插播一则紧急通知,本市前庆山区内突起大火,火势严重,消防部门正紧急部署,目前情况不容乐观,火势原因仍在调查中......”
林澄心里一沉,看新闻中的录像,这应该是竭安市乃至全省都不曾遇到的大火了......而前庆山区是全省最大的山区和森林保护区,这样一烧的话——
可不简单是那一日木材厂的火,也不是类似于植物园的纵火,无数生灵,将会在这样一片火里,无力挣扎,化为滔天灰烬。
陈觉下意识偏头看她,却讶异发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揪在一起,皱着眉头盯着电子屏幕的大火录像,一脸担忧。
班主任也掏出手机查看,许久对路过的晚课老师说了句:“竭安市的大火看了没有?后面半个月可都是大晴天呐......”
“看了,到处都在讲。这次火,风向又难定,不太好控制了......”
录像里,有巨大树木轰然倒塌在火海的轰隆震声,惹得班内同学无心交头接耳,倒吸着一口冷气。
以前总是在新闻里看某某地区出现山火,全国都提心,而如今这样的大火就出现本市,惹得人心愈发惶惶。
铃声起,班主任关了电子屏离开,教室里恢复安静。
林澄却不安,握着笔,又放下,偏头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又好像恍惚间都要瞧见那直让人心里犯怵的火光。
“很远。”陈觉说。
“我知道,我想去,可我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陈觉看见她砖头又对上他的目光,却惊然发现女孩黯淡眼睛里有泪光:“陈觉,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这样大的火。”
又想起许久前的傍晚,她见到那一园灰烬时,眼睛里无限悲凉。
她是叶灵,见不得一树一叶被大火摧残碾碎,撕咬得只剩灰烬,如同人类看见鲜活的同类无辜死去。陈觉想,这是同样的道理。
何况这样的大火,光是在屏幕里看着,都让无数人类祈祷叹息,包括他。
手肘被人小心地用指尖戳了一下,林澄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他,却听见他定定地对自己说:
“林同学,我们去那里。”
“什......什么?”林澄放下揉着一头短发的手,愣愣地看向他。
“去,前庆山区。我或许有办法。”
林澄以为他在胡乱安慰人,却听见他一字一顿,不想往常交谈那般磕磕绊绊,是希望她相信的语气。
“真的?”
“嗯。”
她没再多问,又听到了他说:“林同学,用术法。”
手腕被人拉住,林澄被他带着跑出教室,余光里是同学们安分得俯身做题的身影,卷子翻动的哗啦声里,她听见自己的极速心跳扑通声,被紧紧扣住的手腕处,经络被柔和牵扯,悄悄蔓延开来。
“陈觉,把眼睛闭好了,这次可是你带我逃的晚自习。”
女孩终于笑起来,在陈觉还没来得及刹住脚前,反握住他的手腕,一脚踩上栏杆,轻盈地落在夏夜里。
浩荡的夜风扬乱女孩的短发,黑夜里含着笑意的眼睛一瞥,让难得镇静一回的陈觉又不敢再看。
只是这次,他们奔赴的不是一山安稳树色,而是一山几可夺人性命的烈火。
落地时,正是山脚避风处,抬头看天空,眼前所见竟要比新闻中景象要惨烈数倍不止。
空气中的温度都要热几分,黑色的灰霾笼罩范围很广,山顶的大火清晰可见,腥红一片,远远可听见树木断裂的声音,还有一些老房子木桩轰然断裂倒塌的声响,直让人汗毛竖起。
“林同学,我可能需要离得近些。”
陈觉面色凝重,扶了扶眼镜,漆黑夜色里,却能轻易瞥见他额头上薄薄一层汗珠,衬得眼睛同样敞亮。
“你呆在这里,上面火大。”
林澄虽然不知他能有什么方法,但她一想着火势那么大,面前的人左右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少年罢了,要她留在这里,可不行。
“我要去。”林澄拉住他衣角:“喂,你个凡人要是回不来怎么办?反正,我......我和你一起去。”
“火很大。”陈觉无奈笑笑,也预料到她这副性子,定是不肯留在这里等的。
“我才不怕。”林澄清了清嗓子,正气答着,见他低头沉默地看了一眼她打着颤的两条腿,遂用尽力气控制住自己不争气的发抖的经络,咬着眼,一副无畏模样。
陈觉看着她昂着头、视死如归的表情,不免低笑了一下,暗暗叹了一口气,和她一起朝着山顶走近去。
山区很大,走了十几分钟距离依旧只是拉近了一些,而热浪蒸腾着,可见火势之烈。
林澄脚步很慢,虽然极力走着,但是明显看出无力和不适。陈觉停下来,往回走到她跟前,有些担忧地低头看她。
“继续继续,你走,我跟着。”林澄见他停在自己面前,或许察觉到自己的难受,而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时间,便开口督促。
陈觉皱了皱眉头,听出了她声音明显无力。
“你拉我一把,我能走快一点。”她抬起拿着充当手电筒的手机的左手,显然是真的被这热浪蒸得难受不已。
这下陈觉难得没有迟疑半分,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控制着恰到好处的力度,企图给她一些支撑:
“林同学,不走了。就在这,已经不算很远了。”
林澄只能感受到双腿的疲软、左手手腕处某人的骨节分明,手电筒的光此刻朝着地面,黑压压的夜色里,看不清少年神情,只能听到他语气清明坚定,却隐含着一丝不安。
他应该要,试试什么,好像并没有十足把握,但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林同学,我得割一道口子。”
“什......什么?”
“我得让自己伤口流血。”
“不是,陈觉。”林澄显然吓了一跳,扑楞着眼睛:“陈觉,你家里人是不是信些什么宗教仪式啥的,比如献祭啥的?”
“我......”
“陈觉,这可是封建糟粕啊,现在黑灯瞎火的,你你你别吓我。”
“不、不是。”他忙摇头,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林同学,这不是宗教仪式。”
看他有些急迫又没空辩解的模样,林澄想着,现在不论多么离谱,都让他试试好了。
“你能变出上次袭击火灵的叶片吗?”
女孩压住心里的疑惑,旋着指尖,手心便浮动出一片轻盈的、边缘锋利无比的叶。
“嗯。划我的手臂,伤口越大越深越好。”
“这!”林澄咽了咽口水:“这我......”倒是轮到她结巴起来了。
“林同学,快。”
林澄深呼吸了一口气,数次使用灵法比划了一下:“那万一,我控制不好哗啦一下你你你就没了......”
陈觉哭笑不得:“不会。”
林澄眼睛一闭,使用术法,催动叶片向着陈觉的臂膀飞掠而去。
仿佛有皮开肉绽的声音,再睁开眼时,便看见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狰狞,鲜血涓涓流淌下来,很快就染红了袖口。
“天......陈觉!我是不是用力过猛了?”林澄声音有些颤抖和歉疚,眼睛霎地泛出水光,又被努力别回去,从她的眼睛倒映里,陈觉看到自己手臂鲜血淋漓,伤口猩红。
女孩急忙收起叶刀,要过来尝试止血,陈觉摇了摇头,早有预感的疼痛只是让他皱了皱眉头,去看天。
少年黑夜中笔直而立,为眼前的女孩,为无辜草木,为受困于大火的人群,虔诚祈祷着一场大雨。
林澄顺着他的目光也抬着头,一滴冰凉垂直滴落在她的右眼里。
她愣了愣,还没开口说话,一场比那晚还要浩荡的暴雨,叫嚣着席卷而下,狂风侵袭,身旁的树木猎猎作响,仿佛狂欢。
这是一场声势怎样浩大的暴风雨呢,林澄忘了用语言形容它,只觉得豆大的雨滴砸在皮肤上都觉得疼,可她欢快不已,眼泪欣喜得止不住。
“陈觉,陈觉!真的下雨了!”
她高兴地冲上去抱上陈觉,使劲摇晃着他的脖子,又反应过来他还有伤,便立马松开,在这场大雨里跳来跳去,又去抱着旁边的大脖子树干,婴儿肥的肉肉脸庞兴奋地贴住树干,嘴里嘟嚷着:“火有救啦,你们不用死了!”
陈觉躲在一处遮蔽的地方不让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沾到雨水,轻轻笑着,安安静静地看眼前的叶灵在雨里激动的模样,短发湿湿的,全然不顾自己是否狼狈,对这那棵树的歪脖子枝干友好地蹭来蹭去,小嘴仍然念念有词。
十分纯粹。
有些可爱。他想。
这样大的雨,足以灭掉大火,拯救无数生灵,陈觉捂住伤口,让雨下得更久一些。
“陈觉,火势已经没有威胁了,你得赶紧止血。”
他抬头看山的那一边连烟都不见,只有大雨蒸腾的雾气,便伸出手臂,让雨滴冲洗伤口。
林澄惊讶发现,伤口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愈合,偌大一道口子,几分钟后便恢复如初,而雨也渐渐小了下去。
而后,他们去了火灾救治点。消防人员已经去搜寻山区中可能被围困人员,记者们正在记录采访,谁都在欣喜得讨论着这场离奇的大雨,现场工作人员尽管全身湿透,脚步却轻快起来,受灾人群正在安全安置处,热泪盈眶,还未在惊险中脱离出来。
有老人双手合十,颤抖着声音向记者们描述着这样一场大雨,神色激动,全是感激:“这是天上神仙的保佑呐......”
陈觉站在旁边,并没有叨扰,林澄笑着说:“陈觉,你可是神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