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此时战将正与妖魔展开火拼,只见天君忽而一派气势冲上前去,项酉、余褚两名大将赶紧左右跟上。
魑以修眉眼含笑,看着冲上来的三人面露讥诮:“也不劳诸位,我这就为天君送上一番顺水人情。”
说罢,眼前傀儡缓缓倒下的身躯轻飘飘的,经魑以修提掌而来的气势径直推了出去。
于是乎,胤沅好似纸蝴蝶那般在空中飞舞,与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是项酉脚下发力,一伸手就能将傀儡接入怀中。
可自家天君却偏移了方向,生将项酉挤到一边,伸手,双臂穿过双手,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牢牢揽抱住。
这一动作牵引了旧疾,缔忱一时间起身不得。
“天君!可有哪里不适?”余褚问。
缔忱摇头:“无妨。”
怀中的这具身躯冰冷冷的,没有温度,就像她半睁半合的眼瞳。
缔忱低头,分明看着这双空落的瞳孔里印着自己的模样,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就这么落了空。
回想曾经,胤沅何曾用这样的眼神望他?
哪怕到最后自愿离开……那双眼里堆满了遗恨与不舍。
胤沅的长发散落在地上,漆黑如瀑,受到了重力的拉扯向后垂着。
缔忱默了瞬,指尖轻柔插入她的发间,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
旁人看去,好似一对令人艳羡的恋人久经离别后再次重逢。
缔忱却不敢这么想。
他是天君,不可动念,更不可动情。
“天君?”项酉看天君不动作,不解问出声,一旁余褚却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言。
原本躲在魑以修的阴影里,卿奚听着声响便猜出了事端如何。不远处,她对魑以修道:“尊主,你就这么轻易,把暑寒果放了?”
“嘘,你莫惊扰了这对蝴蝶。”魑以修示意噤声,唇角一勾笑得眉眼舒展,“谁言我断了傀儡线,就失去对恶灵控制的能力了?”
这刹,魑以修张开手掌,怀中傀儡便有异动,身旁战将余褚赶紧道:“天君,小心傀儡有诈!”
缔忱起身,魑以修合掌,傀儡便摇晃着再次亮出袖间匕首。
这瞬,余褚、项酉护住天君,另两名战将便冲上前去攻击魑以修,却被魑以修手下虚空一抓,一巴掌一个拍在了地上,再起不能。
“啧,可惜了。”魑以修摆出一副遗憾模样,“死在美人怀中,岂非求之不得?”
魑以修俯视地上两战将,唏嘘道:“你们君主的事情,何时需要你们这些下人干涉。”
这一语,引起众战将众怒,却又无可奈何。
可偏也是这两名战将的片刻拖延,令缔忱以足够的时间施展对策。
恐傀儡再度受到妖兽鵼梧的操控,缔忱当机立断,凝起地府阴寒之气化为冰晶,将胤沅就地冰封,地府周遭气温骤降。
本就阴寒之地,更是变得寒冷刺骨,镇压下恶灵们的些许浮躁。
完成一系列操作,缔忱稍稍低喘,被项酉余褚二人护着,到冰晶之前站定。
此时战局,天界方两名战将被缚,缔忱轻伤。而妖魔方,无足轻重的傀儡被封印,卿奚没有战斗能力,单凭一个妖兽都深不可测,更别提手下骁勇的妖魔鬼怪了。
缔忱落下这么一招,表面上好似双方打了个平手,可缔忱却知自己已步入弱势。
妖兽以胤沅拖住自己,就是拿捏住缔忱不会舍弃一众人质就走,而逼缔忱不得不将胤沅暂时冰封,以缓解傀儡术的控制。
此举一出,己方同时陷入僵局。若再不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们便无法全身而退。纵是天君部署全局,一时间也陷入头疼境地。
这时地府入口三生石又出现异动,传来了不知何人说话的声音。
不急着收网,魑以修眉眼窄了窄,轻笑着自言自语道:“瞧瞧。我要迎接的贵客,这才姗姗来迟。”
话毕,三生石光芒大现。
一男一女沐浴着白芒出现,正是我与漾临。
漾临漾着一身月华出现,手中持扇,恰是一副翩翩君子落地的画面。
而我,像一只扎得不怎么牢靠的纸扎人,惨叫着被光华与阵风斥得漫天乱飞,衣摆哗啦啦着甩开从天而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了漾临满身。
我不重,却也害得漾临一时不防倒退两步,被他接得稳稳当当。
地府出乎意料的阴寒,使我紧抓着漾临背上的衣料,还打了个哆嗦:“这就到了……?”
好像……比我想象中要来得简单?
我眨巴眨巴眼,仍旧如梦初醒,望着一片狼藉的花圃讷讷道。
漾临揭开遮挡视线的衣物,见我仍牢牢扒在身上,只得端着满身僵硬,无所适从的恼意化作一声哼,当是附和了我:“你还想如何,淌一场冰川还是迈一座火山?”
我口中呼出寒气,当即示弱:“……当我没说。”
人群中,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自我出现起,便无影随行跟在我身上。
我只觉胸闷一瞬,赶紧从漾临身上爬下来,看着漾临折扇一展,再不留痕迹的整理被我攒皱的衣角。
我还能感受到这阵不属于我的情绪,是魑以修在我身上下的同心咒术,令我能与他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他虽身为妖兽,不曾为人,也没有这么多的感受,可他遇见我时的欢喜却不曾流于表面。
当我离开,心底的悲怨却是深切切的,令我心头一紧。
我承认,魑以修成了我最不愿面对的人。
可为了不连累、解救昔日鬼友们,为了还地府一派安宁秩序,同样也为了自己重获自己,我再次硬着头皮恳求漾临带我来地府。
这便是我今日出现的理由。
当我思想准备充分,好不容易鼓起谈判的勇气。我踏过花圃、走过木桥,一回头……场上突兀的直立着一座好大冰雕,栩栩如生好不惹眼!
惊得我一时不备破防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现场上打得不可开交,压根没有因为我与漾临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我环顾四周。
魑以修站在一旁好似独善其身,瞧见我来了,便朝我勾了勾笑意,而天界方,缔忱与两名战将不动作,远处打量我们。
熊族仗着身量无比魁梧,举着两只大熊掌四下乱拍,而骁勇善战的战将四下提防,毕竟身旁还有打不死的鬼将们徘徊着,像一只只无声的刺客。
牢笼里,被迫变成的恶灵不安地发出咆哮,大堂下靠着桌案,塞着几只被捆的鬼差瑟瑟发抖。
简直人间炼狱。
我快步躲到大冰块后头当做掩体,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而漾临则在我身后唏嘘道:“看来,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诧然问他:“为什么?”
漾临便朝着战将那方努了努嘴:“我们何不来得再晚些,坐收渔翁之利。”
“……你真的是个现任上神吗?!”我怒其不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有责任心的仙神。
“我不是你是。”他哼笑道。
我刚想靠着冰雕壮壮声势,却被冰晶冻得彻骨,赶紧站直了腿脚,话也被生生憋了回去:“嘶哈……!”
这冰雕……的服饰穿着,以及身材身高都令我觉着眼熟,我怔然道:“这冰雕好像……美貌鬼啊?”
我围着背影团团转,刚想凑到面前一看究竟,却被走来的另一方目光给撞上了。
这好似纤尘不染的浅淡眼瞳恰似身旁冰晶,不带温度,身量与漾临差不多高,只这全身带光的天人之姿将我惊个正着。
“又,又是个带光的!”我下意识闭紧了眼,躲到漾临身后。漾临便随口介绍道:“渚厌,这是天界天君。”
“果然是漾临上神!”两战将惊喜道,“见过上神。此战若能得上神相助,势必如虎添翼。”
漾临将将瞥去一眼,意味不明的扯起一抹笑意:“缔忱?此时的你,难道不该坐在天宫大殿上料理世事?”
我尴尬的附和开口:“天……天君好。”
漾临对天君出言不逊,又晾着边上两行礼的战将不理。战将不知是走是留,恰好听着缔忱一语下令,松了口气,赶紧去援助其余弟兄们了。
缔忱对漾临的不敬早就习惯了,并不恼,只将这无悲无喜的面目望着我,眉眼稍稍一紧,似是惊诧,似是疑惑。
缔忱道:“汝……成功了?”
“唔,托天君的褔。”漾临不温不火的开口,面上却丝毫没有感激之意,他只将步子向旁挪了挪,恰好挡住我。
漾临再从袖中一抛,顺带就将损毁了的缚魂链丢还回去:“今日罢,也算物归原主了。”
缔忱接住,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链子:“……”
我更是心虚得很。
好在缔忱此时并不打算追究我的责任,我随手抓着漾临的衣袖样脖子一裹,小声道:“漾临,美貌鬼怎么会变成这样?”
“与近旁恶灵相似,被迫抽夺了怨念,为妖兽所控。”缔忱轻声开口,目光又转向了场上的黑衣少年。
我随着视线望去,只一眼,头皮发麻。
魑以修上次不远万里把我掳走,这次为了激我出现,又是派黑白兄弟过来传信,又是霸占地界、把地府搅得一团糟。
今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我愈发觉得眼前的魑以修,与棠笙口中描述那个的纯良少年有着天差地别。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不解。
不远处,魑以修幽怨发言:“姐姐见着许多人,这才注意到我,原来我在姐姐心上是这般不足轻重。”
他边说着,就是一声轻叹,好似我是这世上薄情寡义负心汉。
我吞咽了下,本抓着漾临的衣袖,却被漾临颇为嫌弃的推了出去,再轻飘飘道上一句:“你既然酷爱对世事负责,如今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干净。”
我踩着一地软泥,缓慢走向魑以修,而路经战将与熊族,皆为我让开一条大道来。
我鼓起勇气抬头:“我……来了!你快把无辜的人都放了!”
刚准备对魑以修的无良行为进行声讨,魑以修却示意我回头:“姐姐不妨回头看看。”
一扭头,漾临早早先我一步,一折扇将鬼差身上的绳索统统砍断了,而后折扇飞回手上,漾临一派翩翩之姿。
一得到解放,鬼差们便哼哧哼哧跑到缔忱等一众战将身后,以寻求庇佑。
我却认为是漾临在借机打击报复。
于是我方要出口的一腔仗义执言,顿时被无情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