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大人，想是现下牢中大乱，亦在你计算之中吧？”卫萤转头望向高处的窗口，再无光亮，天已黑透，说话间蒙面人所放白烟已然渐渐入得室中。
“我亦不知。”柯其章安然自若地坐上一旁刑凳。
“姝儿，这烟是何烟？你可知晓？”卫萤转头问白姝道。
“听闻中原有一奇毒烟，此烟味似檀香，嗅者昏迷，随之气门闭绝而亡。名为怆然烟，依我看来，这烟九成便是怆然烟。”白姝总对这些未碰见过的毒物甚有兴趣，说时多少有些兴奋，“需得有人试过，白姝方能晓得是否确为此烟。”
“却找谁去以身试险？”卫萤佯作不知故而问道。
“瞧透入的烟势，想门外已然毒烟弥漫，出去必死无疑。可此间四人，我自是不愿献身，又不愿姐姐与夫君以身犯险。那便只得劳烦柯大人，替本夫人试上一试了。”
“哼，你镇安司私拘了本官，竟更意谋害于我，当真我柯家不能耐你们何？即便皇甫昭也尚要让我柯家三分。”这种语硬气软之言自柯其章口中说出，白姝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老头嘴倒是硬的很，此时心中莫不是已经怕得要死了？”白姝仍旧不忘调笑眼前之人，更忽而上前拔了一根柯其章的胡须，柯其章疼得哆嗦了一下，就要怒骂出口。
而一旁卫萤自放白姝胡闹，自己只是端身正坐于审罪长案之后，一双慧眼一瞬不瞬地瞧着柯其章。
“卫姑娘，此人似有问题，可冷某却又说不出什么问题来，凡事小心为上。”冷秋霜趁白姝逗弄柯其章，俯身于卫萤耳边轻言道。
“冷公子天赋直觉，不知内情便察觉有异。”卫萤亦轻声道，“实则是卫萤请大师兄的三位亲随率了十数名飞羽军假扮冷烟宫人，入狱佯作放毒灭口，门外烟雾不过瀛州刺客使的一种迷烟。一会儿还要冷公子陪我等演完这出戏。”
“冷某晓得了。”说毕，冷秋霜默然静立于一侧但看白姝胡闹。
柯其章在一旁被白姝拔须燃眉，可眼里仍旧不肯放过三人一举一动，待瞧得卫萤与冷秋霜低语密谈，便心中暗笑可尚未笑出，一阵灼痛便让他跳了起来，原是白姝已将他眉毛烧尽，更烫出几个大水泡来。
“你这刁蛮丫头……我……”柯其章纵然朝堂上练就的养气功夫再好，此时指着白姝的双指犹自微微颤抖，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你什么，眼见这毒烟丝丝入来，你是否已然有些不适了？快快说了你们这群狗贼毒计，好让我夫君一掌开了这狱墙救你出去。”白姝揪着柯其章的一把胡子，疼得他顺着白姝力道站了起来。
“快放手！”柯其章何事受过这般待遇，现下当真是恼羞成怒，双手挥舞击打向白姝面门。白姝以为这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不想拳头竟比族中好些少年都有准头力气，赶忙松手退开，方才堪堪避过柯其章这一通乱舞。
“你当真不怕被毒死于此？”白姝总归年纪尚轻，又是女子，被刚刚一惊，说话也少了些底气。
“你三人又因何不逃？”
“天下万毒无有我不能解者，我等为何要逃？”白姝缓过劲来，得意开口道。
“既然你等有解药，又有求于我，那我自是不必担心了。又或此番动静，不过是你等想唬住我的一番设计？”柯其章亦静下心来，捋了捋胡须，道，“你等莫再白费心机，我一心忠君为国，何来谋逆之心，速速将我放了去，也好保你等各自一条性命。”
“柯大人，虽说是我遣人闹出这番动静，可有一点是真，此毒烟确是怆然烟，而恰好我们这位冷夫人乃百毒不侵之体，我们只需事后待她施救即可。”卫萤稍稍将身子靠向案台。双臂搭在台上，双手合抱于鼻前，遮住大半面孔，只留一双慧眼瞧得柯其章心中微微发毛。
柯其章忙抖擞精神，开口道：“既一切是你安排，快些免了这些闹剧吧。”
“柯大人，您知晓人性皆是如此。既已牺牲狱中这许多人命，付出这许多代价，自是不能无功而返不是？自是要再下些血本重注搏一搏的。”说话间，柯其章瞧不清卫萤面色如何，只瞧见她双目在昏暗灯光下竟有些上过战场之人的狠厉果决。
不等柯其章开口，卫萤继续道：“况我们尚有冷夫人在此，也不怕被毒烟窒息身亡，不过多受些苦罢了，我等终究也是受害者，只是天幸被救而已。可大衍少了些蛀虫，倒也不算太亏。不知柯大人可思索清楚了？”
柯其章思索半晌，颓然坐倒，开口道：“既是如此柯某也只得安然受死了，只望圣人日后莫要为难柯某子女遗孀及柯家众人。不过柯某仍要说一句，我柯其章从未做过不利邦国之事。”
“柯大人，有些话不当用嘴说。”卫萤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既是如此卫萤便最后许你一个承诺。柯家之事不是卫萤可做主，但柯大人妻儿，卫萤可保无恙。”
卫萤说完，不多时柯其章似已昏迷了过去，白姝上前翻了他的眼皮，搭了脉，便唤来门外飞羽军士，将柯其章抬走，三人亦跟于其后。
“一番下来，卫萤之疑有三。其一初听闻怆然烟剧毒之时，这柯其章既无疑惑相问亦无惊惧之情，可即便隐藏得再好，神情语气中又多少有些僵硬，似是脑中一直在思索某些事情。其二，为何姝儿说她可解天下之毒后，顿时身体神色松懈，更与我等讨价还价起来。其三爬上这般高位之人，最后又怎会如此便轻易认命受死？”
“那柯其章本就知晓世间有怆然烟这一奇毒？”白姝问道。
“也不可断言，或许其他某件事才是他真正关系之事，故有这般反应。”冷秋霜于否定白姝一途上，总也这般及时。
白姝碍于卫萤同行强忍火气并未发作，只是开口道：“但当我说可解怆然烟之毒时，他顿时放松下来，思维也活跃许多。这柯大人必然知晓，怆然烟乃冷烟宫独门毒药更无解药，自也断定我等三人绝非冷烟宫之人。”
“瞧这语气口吻，想是此前卫姑娘告知你如何卖柯其章一个破绽，姝儿你只是将卫姑娘说于你的话再说一遍与我听的吧？”冷秋霜郑重其事地反驳道，白姝终于忍无可忍，一口咬在冷秋霜左手上，怎奈冷秋霜日久，自然地便运起冷玉手，险些将白姝的牙给崩掉，此时白姝捂住脸，潸然泪下。
冷秋霜见状方知伤了白姝，忙去安慰，白姝趁其不备也不知哪里唤出三只毒蜂，一并蛰上冷秋霜的脸颊。至此时白姝方才大笑道：“看你还是不是这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姝儿，你怎这般胡闹，你瞧你相公脸都如猪头一般了。”卫萤忍不住笑骂道。
“谁让他不让着我些！”白姝瞥了冷秋霜一眼。
“且不说我，柯其章既断定我等非冷烟宫人，为何便能如此。”冷秋霜顶着比平日大两圈的脸，正色问道。
“因为即便圣人也不能妄杀于他，他是朝中旧党之首，若其一亡，怕当下陈阳便乱。要知现身授首的刺客方才百人，以旧党之力，即便千人分次偷入陈阳怕也不是难事。有不惧旧党之力，不故百姓之命敢杀柯其章者，唯冷烟宫也。”卫萤思索道。
“果不出姐姐所料，旧党当真与冷烟宫有莫大的干系。”白姝皱眉道。
“并非我所猜测，实乃先师临终前所告知，我不过确认冷烟宫势力究竟是有多深。若柯家与冷烟宫有所牵连，怕朝中世族皆与冷烟宫脱不得干系了。”卫萤一边走一边伸指揉了揉眉心，接着开口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哎冷烟宫这桩烦心事日后缓图。且看眼前这第三个疑惑，柯其章如此这般快地认命，似是不想与我等多言，却又怕多言激得我等胡乱下手。”
“莫非有何事时限将至，方才这般敷衍。”冷秋霜问道。
“劫狱，我等抓他入狱亦不合律法，故而劫狱者方能如此大胆行事，直闯镇安司狱。”卫萤缓声道出两字，正也出了牢狱，来到狱前镇安司校场之上。
“对呀，定是劫狱，这一切便说得通了，纵然我等所放当真为怆然烟，一刻之内尚可救治。此前因他担心我等真是冷烟宫使者，直将击毙，故而思索如何拖延时间。当其确认我等并非冷烟宫使便松下一口气，更这般敷衍地认了命，真将我们当做傻子了。”说话间，白姝朝着昏迷的柯其章脸上踏了两脚，更取出短刀想扎死这将自己当做傻子的老头。
卫萤拦住白姝，瞥了一眼她腰上葫芦，白姝霎时想起什么，欣然收刀。卫萤更朝身前明智一心亲随三人及十数飞羽军行了一礼，道：“那便有劳诸位护我周全了。”。
此时校场远端亦有一行人急急而奔，正是朝向此处。待那行人瞧见卫萤等众人时，并未停下，只见那行人皮甲漆黑，短刃霎时出鞘，向着这边攻杀过来。
只见肿着脸的冷秋霜挺身而出，亮出双掌拍向当头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