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些清冷,受伤少年翻着手中蓝封册子,闲来无事帮自家妹妹研究一番。
外边天色已然漆黑,依旧不见她回来。
莫非又上那狸吾家去了?这般猜想着,他将书丢到一旁,披了件衣服出门去了。
刚进宅院,白斯寒同样被池里的几朵白莲引去了注意,但他并未停留太久,匆匆朝那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大敞着,白斯寒斜睨一眼屋内的人,淡淡打趣道:“贵客上门了,还不来接待。”
暗红衣裳的少年斜倚在圆窗上,手中难得地攥了一本书,正漫不经心地翻着。见他来了,神情之中立刻多了一分讥笑。
“原来你还能动啊,看来伤得不够重。”
白斯寒也不恼,这位自称贵客的妖已然自行取过桌上的酒杯,坐上那张摇椅,浅浅啜了起来。
清酒微凉,在这夏日饮来却是正好。
徒然,庭院里传来了慌乱的蹦跑声,踏过阶梯跑向走廊,声音逐渐朝二人所在的方向靠近。
小麒风风火火地进了屋,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似乎身后追了什么妖魔鬼怪。
“怎么了?”狸吾奇怪道。
“不好了……不好了……姐姐,姐姐给人带走了!”
二人皆是脸色一沉没有说话,看向彼此,仿佛要从对方眼中看出点思路来。
白斯寒看着对面少年凝重的神色,耳边忽然萦绕着红叶的话……这下子心中委紧张,恐惧起来。
他眼中隐藏不住的慌张很快就被狸吾捕捉,当即了然于胸。
﹉
海边断崖几乎要与墨黑天穹融为一体,漫天乌云与澎湃海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沐雪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时间,周身渐渐感知到冰冷刺骨的寒意,脑中闪起山中最后的片段,一瞬间浑身苏醒过来。
大理石地沁出的冰凉让这八月夏末名不副实。
伏趴在地的小姑娘艰难的撑起身体,微启的双目一寸一寸扫过这间静谧无声的石房,目光最终落在窗边的一抹身影上。
“红叶……”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屋内的门紧锁着,窗外海风将红叶的白衣黄裙吹得摇曳,身旁的青色小火炉上温着她自酿的苦酒。
听到她的声音,红叶闭上窗门转身瞧她,面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带着些苦涩。
整个房间犹如冰窖,寒气丝丝缕缕扣入身体之中,让白沐雪止不住地打冷颤。
她的双手被细细的藤蔓反捆在背后,她多挣扎一分,藤蔓便更加勒紧一分。
“别费劲了。”
红叶朝她走近,声音冷冷清清仿如天际传来,沐雪心中一紧,身体不自觉地往墙面贴合,却如何也躲不开她逼人的眼神。
“你为何开始怕我了?”面对红叶的轻蔑讥笑,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不管有多少话此刻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白沐雪伪装着内心的不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努力压制着起伏不定的心绪,抬眼凝视着她。
良久的对视,红叶自嘲般地笑起来,用力按压自己的额,看起来已是身心俱疲。
她起身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侧目低声道:“我不想杀你,待我母亲取了白郡司的命,我会放了你。”
这便是说,她是作为威胁父亲的人质?
白沐雪只稍稍一顿,有些不信红叶说的话,这份信任连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眼前这双黯然失色的眸子中未带一点仇恨,更像是看淡了一切,枯死的落叶一般。
红叶也不等她回应,独自饮着手中苦酒,嘴角遗漏的酒滴滑过细致白皙的脖颈,顺着衣襟缓缓流下。
她背过身,朝着房门走去,推开。
绣着红莲花纹的白衣和鹅黄色裙摆轻轻拂过石门,她偏脸瞧一眼屋内,白沐雪也同样看着她。
只这一刻的眼神交流,沐雪便隐隐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她不知是否错觉,可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安静和信任。
她相信红叶。
沉重的门带着闷闷的响动被掩上,让这本就清冷的房间更添一份黯淡,隔绝在窗外的海风,浪声更让周遭越发诡异。
这大概是红叶的房间,她这样想着。
﹉
高崖断壁,浪声敲击声震得心慌,阴郁宫殿被四方聚集而来的妖物笼罩。
异鸟珍兽在上空悲鸣嘶叫,四周阴风乍起,邪魔妖道两道,对立而站。
一乃云牙山,二为蝎九阴。
白郡司抬头看一眼清冷的月色,唇角轻勾,闺女多半饥饿难耐了,兴许正等着自己接她回家呢。
“晚膳时辰到了,劳请诸位归还我家孩子。”白郡司语气平淡,装作一副恭谨而谦卑的模样。
蝎九阴站在宫殿前,两侧不亚于云牙山的阵势,大概是听他这般谦和的语气,心中泛起了不少得意,口中不由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尖锐狂乱的海风在耳边一阵阵呼啸而过,伴着周围躁动不安的群魔乱舞,这场面真叫人发怵。
“云牙山消息来得快啊,这就找到我家门口来了?”
“别忘了你那镜妖女还在我们手中,她可不如你想的那般忠心哦,要知道你的藏身之处轻而易举。”
红戎鬼直接甩出一面碎镜,弃于两族对立之间的沙地上。
狂风卷着无数沙土,一颗颗沙如针尖钻进破裂的镜面,镜中缓缓带出暗红色的血液。
镜妖女死了,死于云牙山之手。
望着地上的破镜,蝎九阴先前的得意瞬间浇灭,咬牙怒瞪白郡司。
忽然一声门响,白衣黄裙的女子从一团团黑烟之中踱步而来,一脸死寂,清冷落寞。
此刻再见红叶,白郡司已是闭目摇首,十分惋惜她的选择。
他斜睨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白斯寒,却见他未曾动容分毫,目光冷厉,似与红叶本就陌生。
白斯寒,本就是不闻情事之人。
“女儿和你,自己选。”
蝎九阴上前,此话无疑是对白郡司说,只是那泛着青光的双目却开始往他身旁的白斯寒脸上徘徊。
“放人,亦或者灭族,也请您选一个先。”白郡司提起笑意,完全不把她的话作为威胁。
“好,这是你说的……”蝎九阴语中带着愤怒,侧过身靠近了红叶:“红叶,去给我砍掉那丫头的手臂,让她的好父亲心疼心疼。”
彻骨地风打乱红叶云流青丝,她直直地看着母亲许久,看起来在斟酌在徘徊,在与真正的内心做着斗争,挣扎着挣扎着,她却笑了。
“好。”回答的声音,淡而无味。
白斯寒居于高处,这黑压压一片污浊之中,只有红叶一身白衣宛若白莲不染其中。
她折返前的最后一眼,确确对上了自己的眼……
红叶不会。
没有根据,只有相信,兄妹皆是。
白郡司伸手搭上他的肩,平静道:“我的确杀了红叶姑娘的父亲。”
白斯寒看着他,些许惊讶,些许不解,萦绕在耳畔的只剩风声和遥远的哭声,红叶的哭声。
“她的族群被我们云牙山的妖怪们一片片撕碎,死无全尸。”他柔和地看着白斯寒,那语气平和得就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曾说过,只要为非作歹杀害人族的妖怪都会被云牙山视为狩猎对象,从你爷爷那代开始便从未改变过,红叶姑娘的父亲并不无辜,你,可懂?”
“嗯。”白斯寒点头。
“去!”
在白郡司的一声号令下,群妖百鬼顿时沸腾而起,一天一地的黑烟缭绕,嘶喊声,呻吟声穿破烟雾响彻苍穹!
远远望去,仿佛是各自不分敌我的滥杀。
刀枪锤箭扬起滚滚沙尘,武器沉重地碰撞声,战火中挥洒的鲜血,一切都铺天盖地炸起,一发不可收拾!
几近疯狂厮杀,很快就将临近的海域染上一片血水,水下妖兽兴奋跳跃,无度嗜血。
不远处,脱离战乱的一抹红色身影借机隐去,紧随在红叶身后,渐渐拉开了与云牙山队伍的距离。
妖马背上的白斯寒把狸吾的行踪收入眼底,一切就如二人所计划的,只等狸吾救出白沐雪,他们就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
刀剑之中容不得片刻闪神,在白斯寒全身投入战争的时候,忽视了下方那对期冀的目光。
红叶站在黑雾中,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视线久久不愿从白斯寒身上离开。
但他看不见,回应红叶得到的只是一片荒芜,她失望极了。
望着红叶的举动,狸吾心中也无法克制地升起一声叹息。
自古女子多痴情,一切都是她的痴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