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我们都是地下工作者
小小子引着他妹妹玩耍,他急着要上茅房,就叫他妹妹在茅房外面等着。他打茅房出来,叫不应妹妹就在周围寻找,可在茅房周围找了好几遍愣是不见他妹妹影子。
“她那么一丁点大能去哪?很可能在周围藏着故意不答应你,叫你找。”
说罢,我就带红杏、小小子一同去找,茅房周围能有多大个地盘?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就连茅房周围那个下水道也找过了,仍不见那小不点的影子。
“莫不是回你家了吧?她要跑回家了,在这找一百遍也是白找。”红杏说。
叫小小子回家看看,小小子磨蹭了半天说怕他爹打他不敢回。于是我到小小子家门口往院里看看,只有小小子后妈的一双儿女在院里玩藏猫猫,又装做寻找我家小花猫到小小子家里看了看,小小子爹和小小子后妈在搓绳子,没那小不点的影子。我想,我若照实说小小子掉了妹妹,小小子回来他爹肯定会往死里打他,于是我编假话说:“叔叔,你打我吧,我把小小子妹妹弄丢了,小小子上茅房把他妹妹交给我,我只顾耍,小小子打茅房出来,我才知道那小妹妹不见了,我们得赶紧去找找小妹妹啊,要不小妹妹今个黑来咋过呀。”
小小子后妈没多大反应,小小子爹见说他亲生闺女不见了,心里就着了毛,放下手头活就往外跑,我也紧随其后。就要到小小子跟前了,我赶紧说:“小小子,你把小妹妹交给我,是我贪玩弄丢了小妹妹,我叫你爹打我他不打,你狠狠打我吧。”
红杏会意,也赶紧说:“事情已出了,我们还是赶紧多叫上些人可处找找吧。”
小小子爹喝斥小小子:“上茅房带她进去哪会出这事,还干瞪着做甚,赶紧跟我去找。”
天就要黑下来了,我赶紧去叫来我爹跟我姐姐,红杏也忙去叫来了她妈妈、铁娃爹跟铁娃,毛毛爹和毛毛听说了也慌忙跑来问是咋回事……二哥也来了,唯独二伯伯一家没个人来,可能是因为二姆姆岔气或是因为有我一家的参与吧。
有人建议先到近处茅坑、水井、沤麻池、河里等打捞打捞,结果啥也没打捞着。近处的地头塄边、小树林里都找过了,还是听不见啥动静,倘若是在近处,天又黑下来了,那么个小不点肯定要哭。于是大家就分头到邻近村里去打听,折腾了一黑来,今个前晌回来都说没打听到个啥消息。小小子爹已几近崩溃了,后悔不该叫小小子引上小不点出来耍。我见小小子爹如此状况,就走过去说:“叔叔,都怨我,你打我一顿也许心里能痛快些。”
“打你一顿就能打出个闺女来?你离开。”小小子爹狠狠瞪我一眼而后推开了我。
一黑来没找着,我爹过来重重在屁股上踢了我一脚,并喝斥我跪在公示墙前面朝众人抽自个耳光,我照着做了,嘴里还不停地说:“都怨我,我该死。都怨我,我该死……”
在我跪着打自个耳光的时候,小小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他爹旁边,低着头直抹眼泪。
大家不由得开始往最坏处想了,纷纷猜测肯定是野狼或者是啥东西叼走了。
可是就在这会,大南张的刘元爹慌慌张张送来一个信息,说:“红水河的瓦窑沟村有家忽然多出了个小女娃,快去看看是不是你家女娃吧,说不准也许是,要不然这儿忽然间掉了个女娃,那儿忽然间就多出个女娃来,天底下哪有这等巧事。”
刘元的姑姑嫁到了瓦窑沟,昨个后半夜他姑姑生了个男孩,他姑父心里高兴,今个吃过早饭就匆匆动身来大南张报喜了。刘元姑父动身时村里就疯传村南头的秋龙家一夜间忽然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以为甚是蹊跷。刘元爹听说这事,就抽个空特意跑来告知。小小子爹谢过刘元爹忙里偷闲送来这消息,不管瓦窑沟多出的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小小子亲妹妹,他都决定要去一看究竟,于是就带着小小子火速往瓦窑沟去了,我爹也去了。
瓦窑沟多出的小女孩若真是小小子亲妹妹,那么,那个抱走小小子亲妹妹的秋龙咋就知道小小子要引着他妹妹出来玩耍呢?他是不是昨个就一直潜伏在萧家庄?小小子后妈为啥家里掉了人一点都不着急?他俩人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回了家。
出过丧没隔天亲友就都来问候,姨姨也来了,我今个就要跟姨姨去上学了,虽然我肚皮上还有烧疮。我亲口答应过已谢世的奶奶要找回聚宝盆,我必须讲诚信,但我不知到哪去找,吃过晌午饭趁姨姨还在跟爹妈说话的当儿,就匆匆忙忙去跟红杏、铁娃、毛毛们到碾屋后商量一番,红杏是我们几个人的军师,历来鬼点子多,而且想出的办法还真奏效,只见她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说:“聚宝盆是公然抢走的,肯定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我们不妨也走走群众路线,只要咱大家通力合作,我想找到聚宝盆应该不成问题。”
“我看这办法行,我们在其他村都有亲戚,不妨要他们也帮着暗地打听打听。”毛毛说。
“既是暗地打听,就不能大张旗鼓到处声张,我看我们都得当当地下工作者。”铁娃说。
“小小子舅舅在公社做饭,也许他能得到啥消息。”红杏对小伙伴们有所提示。
“不过,查找聚宝盆下落的事最好还是瞒着家里大人好,你们想想,眼前形势对我们很不利,逆着形势就等于冒险,这个风险比我们当年到佛山那面崖皮下那个洞里探宝所冒的风险要大多了。大人们知道了肯定不让我们去找,说不准还要百般阻拦。可是不找又不能告慰我奶奶的在天之灵,你们说我们该咋办?”我说出了我的担忧。
“这好办。我宣布一条纪律:为追回聚宝盆我们大家要保守秘密,不当叛徒。”红杏说。
“但是,纪律总不免要有人不遵守,为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对天发个誓吧。”我说。
小伙伴们都赞同,像在一年级时候宣誓加入少先队一样,大家举起右手对着蓝天说:“桃子的亲人也是我们的亲人,为告慰死去的亲人,为查找聚宝盆下落,我们宣誓:坚决通力合作,坚决遵守这次秘密行动的纪律,如谁做不到当天诛地灭!”
这次宣誓小小子没参加,红杏说:“小小子回来,我会叫他也当着小伙伴们面宣誓的。”
我们还想再议一个行动方案,我妹妹巧云风风火火朝碾屋后跑来了,离多远就喊:“哥哥,我可处去找你找不着,你却在这。姨姨要走了,妈妈叫你快回去哩。”
“巧云,你先回,我和红杏、铁娃他们道个别就回去。”我说。
“那你可快些啊哥,我可要先回了。”巧云一溜烟跑回去了。
“本来想制定个详细计划,看来不行了。”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门说,“具体事宜大家就听红杏安排部署好了。我只能星期天回来和你们碰头了。记住,我们是个秘密行动小组,任何时候都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还有,祖国与我们的关系是母与子的关系,所以卫国卫民为国为民,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很大的责任,在学校我们班全体同学都向赵老师表达出了我们的决心,你们虽辍学在家,但我觉得你们也应该是赵老师的学生,也应该有这样的决心。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桃子,走吧,你奶奶是你的亲人也是我们的亲人,夺回聚宝盆是你的事也是我们大家的事,我们会尽心尽力的,你放心。”小伙伴们向我保证,并保证在这场运动中,也决心要向我们班同学那样卫国卫民为国为民。
“那我拜托你们了!切莫忘记,我们都是地下工作者。看过电影吧?地下工作者可是不轻易暴露自个的,不管遇到啥情况。”我朝小伙伴们拱拱手,然后就一路小跑着回家了。
“咋不跟巧云一齐回来,叫你姨姨好等。”妈妈责怪我。
“我跟红杏、铁娃他们道个别,就多耽搁了一会。”我说。
我和姨姨要走了,妈妈送出大门口,安插姨姨早晚都要含盐水唾我肚上的烧疮。路上,我问姨姨:“那天我们在公社院并没见到聚宝盆,红卫兵抢走,你说他们会把它放哪里?”
“姨姨又不是红卫兵,咋知道他们会把它放在哪。你奶奶跟上它送了命,咱不提它了。”
我心想,我同学林二宝邻家的大儿子林一兵就是农中的红卫兵,他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心里藏不住东西,我何不先去委婉地向他打听打听聚宝盆的下落呢?于是到了古郊西头,我没先回姨姨家,而是谎称先要到同学家去玩耍一会,就直接朝林一兵家去了。不过,能不能打听出聚宝盆下落来,我心里没个底。
我装做玩耍到了林一兵家,林一兵一个人在院子里锯柴,见我在他家大门外面玩耍,就朝我招招手:“喂,你是哪里的小朋友?来帮下忙,大哥我一个人锯起来挺吃力。”
进到他家院里,我没见到其他人,有些诧异,林一兵说他也是才回来,不知道家里人哪去了。我找个草垫子坐下与林一兵“呼呼”地拉起锯来。
“你咋在家呢?红卫兵这些天没去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这两天没去,要去北京革命大串联呢,到家准备准备。”
“去北京好啊,肯定能见上毛主席吧?一兵哥,你真幸福。”
“毛主席还要接见红卫兵呢,幸福的时刻很快就要来到了。”
“欸,一兵哥,听说红卫兵去东上河那天,在有个生产队收获不小,竟搜出一个牛鬼蛇神叫啥子聚宝盆,可是真事吗?那聚宝盆是个啥样子,你能给我说说吗?”
“没见过。那天正好赶上红水河亲戚家有事,我到红水河去了趟,没趁上搜查。”
听到林一兵说没趁上搜查,我不禁有些失望。不过,打林一兵嘴里我却意外地得知,小小子后妈与瓦窑沟那个叫秋龙的是远房表亲,小小子后妈叫秋龙表哥。
林一兵说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回返时,林一兵路过瓦窑沟到一户人家找水喝,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自我介绍说他叫赵秋龙,想托林一兵往萧家庄带个口信,说叫他的远房表妹到瓦窑沟来走一趟,他与他远房表妹有要事相商。那户人家有三个男孩子,当时林一兵逗那三个孩子,说:“想不想再要个小妹妹?若想要的话,那就叫你们妈妈快给你们生一个。”
三个男孩子异口同声:“我们做梦都想要,可是妈妈不给我们生。”
女主人说若再有个女孩就儿女双全了,可是她身体不好不能生了。其中大一些的男孩说:“妈妈,来我家那个算命的不是说,往东北三十里的地方早有个现成的小妹妹等着吗?”
女主人厉声喝斥那男孩:“你尽胡说八道,妈妈哪里算过命?”
喝罢水,林一兵就出来了,当他返回古郊时却把稍口信的事给忘了。
林一兵说到这,我问萧家庄谁是赵秋龙的表妹,林一兵说是赵秋林。赵秋林是小小子后妈,我忽然想起,在我奶奶死后,小小子后妈曾有两三天不在家,莫不曾小小子亲妹妹是小小子后妈与她表哥赵秋龙捣的鬼?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了。
打林一兵家出来我就回了西头生产队,吃过黑来饭,姨姨给我唾了烧疮我就躺下了,尽管连日疲劳,我却没能及时入睡,心里一直想着姨姨一个人支撑着一个家着实不容易。
姨姨其实是个很不幸的女人,没生育过儿女,巧兰其实是我的亲妹妹,一生来大就来到了姨姨家。姨夫从小父母双亡,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按理说也是个苦孩子,但他是个生红砖脾气,姨姨自打嫁过来没少挨过打,我曾不止一次地遇见姨姨暗暗掉眼泪。前段时间姨夫还结结实实狠狠揍了姨姨一顿,吓得巧兰慌慌张张躲到墙角,哆哆嗦嗦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我哄巧兰说:“甭怕,你爸妈是闹着玩的,你把脸背过去就不怕了。”
“没想到你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真不中用。”姨夫破口骂道。
“是你不中用还是我不中用,天知道。”姨姨哭着顶了句嘴。
“你俩快甭打骂了,看把巧兰都吓成了啥样子?”巧兰把脸背过去,我过去拉架。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甭搀和。”姨夫把我推了个趔趄,我险些碰到桌角上。
我不知道姨夫为啥要这般对待姨姨,只能在心里常常为姨姨打抱不平,见姨姨眼都哭肿了,姨夫连打带骂大闹一阵后,似乎困乏了,气呼呼地跑出了家门,我忍不住问姨姨:“姨夫为啥要这样?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成天就知道打打打、骂骂骂。”
“不怪他,要怪就怪姨姨没能给他生个亲骨肉。”姨姨含着泪说。
“妈欸,我不就是你亲生的吗?是爸不讲理。”巧兰撅着小嘴用稚嫩的嗓子埋怨姨姨。
“巧兰乖,妈说错了,巧兰就是妈亲生的,是爸不讲理。”姨姨抚摸着巧兰哄她说。
自打打了那一架,没隔几天姨夫就跟姨姨到公社离了婚住到了那所老房子里,因为是姨夫提出要离婚的,姨姨死活不腾出这房子他也没法子……
姨姨家跟我家一样,这厢的大小炕成丁字形,老炕靠窗,那厢靠窗的是一个独老炕。姨姨把巧兰哄睡后,过小炕来拉开盖底角看了看我,然后又给我掖严实,说:“桃子,甭看你眯缝着眼,我知道你还没睡,明个你还要上学,也快捂住头睡,这些天给奶奶办丧事你也累坏了,况且你肚上还有烧疮。今个黑来可以好好睡个囫囵觉了,听姨姨话,快睡昂。”
姨姨怕盖底偎住烧疮,就又找了个枕头,给我支到盖底窝,并说要我照护着些。
我钻在盖底窝没吭声假装打起呼噜来,但一想起姨夫打姨姨那可怕的一幕我就越发睡不着了。我想,姨姨命真够苦,就是吃黄莲也没这般苦,她带着巧兰生活很不容易,我不小了,住在姨姨这应该替姨姨多做些活……正想着,门“吱”的轻轻响了一声,我悄悄把盖底角撑开一道细缝往外瞅,姨姨拉开门让进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在微弱的煤油灯光里,我认出进来的男人是公社的乔书记。我和良田玉到公社院看红卫兵缴获来的战利品时见过他,就是这身打扮,就是这样的大背头,国字脸,隆鼻梁。乔书记偎着姨姨坐到炕头上,姨姨倒在乔书记的怀里说:“都快三更天了,你咋才来?”
“小刘在我那坐了会,我也不便跟他说咱俩的事,就来迟了。”乔书记抚摸着姨姨手说。
“如今不是以前了,婚姻自由你情我愿,他就是知道了又有何妨?”姨姨轻声说,“光明正大个事情倒弄得像个做贼似的心虚,索性公开,你来我这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已观察小刘好一段时间了,只觉得他总是爱捕风捉影,在这运动头上,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你才离婚不久。要是他知道了,说你离婚是我暗中挑拨的,不知他要咋整我们哩。如果是那样我们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游街挨批斗都是有可能的,如果是那样倒把我们的姻缘也就自然而然给搅黄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就再是运动头上他也不能不让人结婚生子。古往今来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人家现在可是上头的大红人,我这个公社书记有时候还真真惹不起他,所以尽量不要让他抓住什么由头。从长计议,我们的事还是稍缓缓再公开吧。”
“谁让你是公家的人呢?那只能随你了,老乔。”
姨姨吹灭了灯和乔书记睡下了,我听得出乔书记就快要是我的新姨夫了。乔书记肯定比小小子舅舅知道的多,有了乔书记这层关系,奶奶的聚宝盆也许能打听着下落。打听着下落我就有可能夺回它,做个对奶奶诚信的人,让奶奶地下安息!接着我脑海里呈现出红杏描述的奶奶趴在木箱子上守护聚宝盆的画面,嘴里默默念叨着“奶奶欸,孙子不久就能兑现在你面前许下的诺言……”不知啥时候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乔书记不知啥时早走了,姨姨也已把早饭做好了,而且地也扫过了,桌椅柜箱子也擦抹净了,这些事都是我能做的我却睡懒觉……姨姨对我说:“桃子,快起吃饭吧,一会田玉就要来叫你上学了。”
“姨姨,你认得乔书记?”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边穿衣裳边问姨姨。
“你黑来没睡呀?乔书记往后就要是你的姨夫了。你干么问这?”姨姨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巧兰,说,“你知道了,我就不再瞒着你了,可眼下还甭告诉巧兰,记住昂。”
“记住了,我知道姨姨和新姨夫的事还秘密着呢。”我洗罢脸舀上饭说。
姨姨推醒巧兰给她穿衣裳,我吃过饭就去找良田玉一块儿上学去,一边在心里苦苦搜寻着找个啥理由去接近乔书记,可是找个啥理由呢?我想还是和良田玉秘密合计合计才妥。
我正出来门要去找良田玉,良田玉却早来姨姨家叫我上学了,上学路上我把想接近乔书记的事告诉了良田玉,并叫良田玉替我找个合适的理由。
良田玉半晌没说话,快到学校了才说:“甭看那个刘同志他今个蹦得很欢,小心秋后拉清单吧,老百姓心里压根儿就没承认他,其实古郊公社名正言顺而且最好最大的官还是我们的乔书记,咋样接近乔书记并不会给他带来麻烦,还得容我好好想想,放学时告诉你。”
出殡奶奶耽搁了些日子,今个一进学校却感觉有些生疏了,我发现有些班女生那漂亮的长辫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有的是男生般的小平头,有的简直就是不伦不类的也不知剪的是啥头型,西方世界里也不见得有那种头型,若不仔细辨认根本分不出男女来。我指着走在前边离我们有丈余远那个同学背影问良田玉:“前边那个同学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那同学上身是绿军装似的衣裳,下身天蓝裤子,良田玉笑笑说:“打背影看确实分不出。”
我揉个纸团朝那同学后脑勺抛去,那同学回头看看:“哪个小猴子朝我扔纸团来?”
见没人理睬,那同学又骂声小猴子就撵前边那同学去了,良田玉问:“分出来了吗?”
我点点头,说:“幸亏声音没走样,要不我还真认不出是个女的。”
我不知道那些班女生为啥要剪成人不人鬼不鬼头型,就问良田玉是咋回事,良田玉反问:“你说女生们留长辫子好还是剪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
我毫不掩饰地说:“当然是长辫子美,不说电影里,就是现实世界里那些梳着长辫子的女孩不是也挺漂亮吗?不怕你笑话,我就喜欢女生们那长辫子,特别是那独辫子。”
良田玉却说:“你说长辫子美,可是邱老师姚老师说长辫子带着浓厚的封建色彩。”
原来是邱老师姚老师为了表示与封建传统势力彻底决裂的决心,而发动他们班女生全都剪成了如此头型。他们找来附近生产队四个妇女,这四个妇女问是不是把所有长辫子剪成像有些女生那短辫子就行了,得到的答复却是先剪了长辫子过两天还要剪短辫子,因为短辫子还会长成长辫子的。四个妇女一时不知剪成啥头型合适,就别出心裁凭自己想当然来剪了。一个妇女会剪男生般的小平头就剪了小平头,另外仨妇女则是胡乱地剪成啥算啥,于是邱老师姚老师班上女生就五花八门啥妖魔鬼怪头型都有了。当时有些女生舍不得剪掉心爱的长辫子,竟跑到茅厕里哭哭啼啼流出了伤心的眼泪,一个叫吴雪枝的女生还做出撞墙状以死来要挟,说谁敢剪掉她长辫子她就死给谁看,随即就有几个如狼似虎男生上来把吴雪枝控制住,硬是把那根几乎拖到屁股上漂亮的独辫子叫给剪掉了。
四个妇女正在教室里忙着凭想当然剪女生们头时,就见有一些家长风风火火气呼呼地找来了。原来是几个女生觉得原来那长辫子头型就相当好看不情愿剪掉,就借上茅厕机会偷偷到家里搬来了救兵。家长们进来教室门就厉声质问:“我们家闺女那头型都挺好看的,为啥要给她们剪掉?你们剪的这是啥球丑八怪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邱老师姚老师听了这话就怒火中烧,大声说:“你们家闺女以前那长辫子头型是十足的封建小姐头型,是典型的反革命头型,必须统统剪掉,换成现如今的革命者头型。”
家长们听不进这种不着调的混账话就一涌而上夺过四个妇女手中剪子,要把邱老师姚老师那头型也胡乱剪一通,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邱老师姚老师连忙冲几个男生大喊:“快去找刘同志,叫造反派们快来把这一小撮现行反革命分子抓到公社去。”
这一声大喊不要紧,就有几个男生要去公社替邱老师姚老师求援,家长们顶不住那顶强扣在他们头上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大帽子,就只好望而却步把满腔愤怒强按捺下去。
任凭俩班女生们咋样的极不情愿,咋样的据理力争,终因惧怕邱老师姚老师和一些同学说她们思想守旧落后,甚至反动得堪比封建帝王家的丫鬟、小姐如此云云,狠狠心还是给剪掉了,剪掉后,各自把长辫子拿回家像收藏珍宝似的放在匣子里珍藏起来以作纪念。
看着如此头型我就深恶痛绝,就愤愤唾了口唾沫,说:“简直岂有此理!”
好在进到我们班教室,看女生们头型照旧是以前那种,心里就觉舒坦了许多。赵老师会不会叫我们班女生也剪成如此头型呢?正想着,“铛……”上课的钟声敲响了……
二节课后,良田玉以谈班上工作为名叫住我,说:“放学后我们装做玩耍再到公社院看看,若跟往常一样没人监视乔书记,我们就有机会接近乔书记,反之,则不能。”
这些天,学校每个班级都有同学练习踩高跷耍儿,所谓高跷就是选两根约三尺长且结实的粗木棍,在离粗木棍一端约一尺的地方留着约三寸长的枝桠,这样踩高跷时脚踩上去离地面就是约一尺高。放学后出了校园,我是初学踩高跷,良田玉先过来帮我踩上去,我踩着高跷走开了,她才踩着高跷打后面撵我。渐渐地她就超过我了,到了公社大门前,她等上我,故意大声说:“你快来,看我咋踩着高跷上公社院的台阶。”
良田玉踩着高跷上了六级台阶,迈进公社院,然后回过头来说:“看你能不能踩着高跷上来这六级台阶,若能上来算你是英雄好汉,若不能上来,你就是我手下败将。”
初学者踩着高跷上这六级台阶还真是不容易,良田玉放下高跷下来帮我,费了好大劲才算上去了。这时,公社院早有吃饭的,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有人说:“这孩子连个女生都不如,要想上来这六个台阶,我看至少还得练仨月。”
我们环视了一下就拿着高跷跑出来了,良田玉说:“公社的人都在,人多眼杂,依我看,还是另想办法吧,不然,你冒险接近乔书记会给他带来麻烦的,这会形势跟以前不一样,公社这会基本上是那个刘同志当家,听说他根本不把乔书记放在眼里,大有排斥乔书记的意思,你一个小孩子去接近乔书记,叫那个刘同志和他的那帮人看见,他们会怀疑是某人指使你去接近乔书记,这不但查访不出聚宝盆下落,反而把乔书记牵扯进去了。查访聚宝盆下落还是按你们村红杏的提示,想办法接近小小子舅舅吧。”
良田玉说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若由于我的冒失给乔书记带来麻烦,不仅害了乔书记,也对不住我姨姨。于是我暂时打消了去接近乔书记的念头。
后晌去到学校,我见同学们都在小声嘁嚓,细听听,他们是在议论我奶奶的死因。
我奶奶为了保护她的聚宝盆付出了生命,这件事我班同学全都知道了,对我奶奶的无辜惨死他们也都不无惋惜。课下,赵老师把同学们叫去说:“同学们,桃子的奶奶已不能再复活了,我们都深感悲痛和无奈,但我们能否化悲痛为学习的动力呢?我们如果能每天都有进步,桃子的奶奶在地下也会很欣慰的。所以,桃子应该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桃子,我的话你能听懂吗?你能有出息才是你奶奶生前最最盼望的,你不应该让你奶奶失望。”
“我能听懂,老师是不让我的学习生活受到影响,我会把落下的功课尽快补上。”我说。
“桃子是我的搭档,他落下的功课我有责任帮他补起来,放心吧,赵老师。”良田玉说,“不过,赵老师,桃子的奶奶宁愿用生命来护卫她的聚宝盆,我想,这聚宝盆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很重要的,我们要不要帮桃子察听察听它的下落?”
“我也正有这种想法。乔书记人不错,为古郊公社摆脱贫困走向富裕立下了汗马功劳,深受老百姓拥戴。我背地问过乔书记,他也不知道聚宝盆的下落,也不方便问那姓刘的。聚宝盆是要找,不过,现在正是运动头上,我们不能明查只能暗访。”赵老师是个历史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说不定桃子奶奶珍藏的是一个很珍贵的文物。”
同学们听说聚宝盆是个文物,都表示愿意帮我忙,并表示一旦有了聚宝盆的下落,保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方便我制定出夺回聚宝盆的计划。同学们都支持我夺回聚宝盆。赵老师提醒大家:“一人有事大家帮,你们的精神让我感动。可是同学们,你们一定要讲究方式和方法,他们把聚宝盆说成牛鬼蛇神,说珍藏聚宝盆是复辟,是复古,你们要帮桃子查找聚宝盆下落,别有用心的人就会说你们是帮着搞复辟,搞复古,所以我不得不……”
“赵老师,我们都听你的话,说话做事会谨慎又谨慎的。”同学们都说。
接着,赵老师又说:“同学们,你们看到其他班女生头型都变样了,对吧?老师猜你们这会可能在想,为表示与封建传统势力彻底决裂,我们班女生的长辫子是不是也该剪掉换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头型?老师是这样想的,政治运动中舆论压力不可小觑,它会使善良的人们有如芒刺在背,硬顶下去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为避免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搬弄是非找我们茬儿,把方的说成圆的无端的给我们制造麻烦,无端的给我们扣上一顶顶大帽子,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们头上,我们甚至有被抓去游街的可能性等等,因此老师建议女生们剪成胡兰头。同学们在电影里见过女英雄刘胡兰的头型吧?那是个很不错的头型。”
赵老师说罢良田玉冲我做个鬼脸,悄悄说:“我们班女生头型可以保留女性特色了。胡兰头上有一把无形的伞,这把伞可以驱邪避妖吓跑一切牛鬼蛇神,守卫正义。”
同学们管毛主席光辉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八个大字叫八字伞,也都说有了这把无形且坚不可摧的八字伞,任何妖气邪气再不敢轻易来侵扰我们班的胡兰头了。
剪成胡兰头没人敢嚼舌头,同时也保留了女性特色,同学们都拍手叫好。于是,我们班女生就趁回家吃饭就叫她们妈妈给剪成了齐耳的胡兰头。有个班的女生她们老师没强调非剪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头型,她们老师说要等赵老师班女生剪了再剪,所以也纷纷效仿我们班女生剪成了胡兰头,邱老师姚老师班里女生见我们班女生胡兰头好看,不仅没丢失了女性原有的那种妩媚,而且还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洒脱、豁达和大度,待头发长长后就也纷纷剪成了胡兰头,邱老师姚老师看着胡兰头风般流行,因为女英雄刘胡兰头上有八字伞紧紧罩着,也没敢指手画脚挑剔什么,只得把对赵老师的不满埋藏心里。
一时间,胡兰头不仅在我们学校流行,而且很快流行到古郊的角角落落……
自打赵老师说我奶奶收藏的聚宝盆很可能是个珍贵文物那天起,同学们在上学和放学回家的路上,或是在饭场上吃饭时候听到有人议论,就都多了个心眼。在家里大人说话他们也总是凑过去听。仨星期后,陈冲来到学校拉我上厕所解手时说:“有消息了。你们东上河支书和我家是亲戚,他孙子叫阮金玉,今个前晌他跟他妈来我家看望我妈,我晌午吃饭时对阮金玉说:‘我要有个聚宝盆就好了,聚宝盆里只要放上钱,哪怕只有一块,它都会大钱生小钱,小钱再生小小钱,叫人永远花不完,这样我妈妈就有钱看病了。’阮金玉小声说:‘不见得,我就见过聚宝盆,像个香炉似的,也没啥稀罕,我还往里放了两毛钱,一个星期后我看了看还是两毛。’阮金玉说聚宝盆是他爷爷半路上捡到的。我不管他是咋弄到的,没多问撂下碗就来学校给你透个信。你打算咋样夺回来呢?要不要同学们参与?”
“同学们倒不必参与,人特别多了会碍事的。有我村的那几个足够了。至于咋样夺回来?还得问问赵老师去。你先不要跟同学们说昂。”我说。
陈冲往教室走了,我跑到赵老师那把陈冲的话说给了赵老师,赵老师想了想说:“明天就要过星期了,让陈冲去说服阮金玉做你们的内应,你以为如何?”
“是啊,我咋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真是太妙了!”我说。
甭动用乔书记这层关系也没去惊动小小子舅舅,就察访到聚宝盆下落,我很高兴。放学后,爹来姨姨家接我回家。回到家我就把红杏、铁娃他们叫到碾屋商量了一个周密的计划。然后各回各家,只等第二天按计划分头行事。第二天顺利不顺利,这是我最最关心的。
这一黑来我是在期盼中度过的,我期盼着第二天顺利,我想,小伙伴们这一黑来肯定也和我一样在期盼着。我在学校这几天,红杏、铁娃他们还真像是地下工作者,不仅趁随大人到亲戚家走动的机会偷听过大人之间的对话,还每到一处都要广泛结交一些小伙伴走走群众路线,也都到大队秘密打探过,有的还私闯大队办公室,叫人家轰了出来。打探的结果是,红卫兵小将们除了抢走了我家的聚宝盆,还在其他生产小队也都进行了“横扫”,凡私人珍藏的那些古典的东西都是他们横扫的对象。公社的那位刘同志叫红卫兵们把当天的收获交给伍开远看管,伍开远粗心大意看管不慎,有好些东西,也包括我奶奶的聚宝盆都丢失了也不敢上报,直到上头下令就地销毁伍开远才算蒙混过去。亮窗上的窗户纸早已透进亮光来,我躺在盖底窝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也多亏这个伍开远看管不慎,要不然,奶奶的聚宝盆一旦也就地销毁了就甭想再夺回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早起来洗过脸吃过饭,小小子就来找我,悄悄说:“我们要出门咋向家里大人说呢?”
“这个吗?容我想想……”正说着,红杏、铁娃和毛毛都来了。
我给小伙伴们使个眼色,他们都跟我来到东屋,红杏说:“我们自打辍学以来,每到星期天桃子都要给我们补课,在这屋里当我们的小老师。我们有的没了石笔,有的没了本子,今个大家出门就说到东上河供销社买些文具用,这样说家里大人会相信的,我以为。”
于是,各人都回家要了块把两块钱,我们就往阮金玉家去了。到了阮金玉所在的难眠枕生产小队,大家按昨个的计划分头行事。为了目标小些不引起别人猜疑,我到供销社买东西,红杏、铁娃他们到阮金玉家附近接应陈冲。
买好东西出来供销社,等了约莫吃顿饭的工夫,负责望风的小小子远远地朝我招招手,那意思是成功了。我忙绕到回家的路上和他们几个会合。路上,红杏把用破衣裳裹着的聚宝盆交给我,说:“陈冲还真是个做地下工作的好料,果真说通了阮金玉趁家里人不注意偷了出来。你看,聚宝盆完好无损。桃子,你奶奶可以地下安息了。”
“干这事真悬,吓得我额头上都冒汗呢。那天去瓦窑沟找我妹妹,有俩大人,我心里就不害怕,今个心里却咚咚的直跳个不停。不过这就省得到公社找我舅舅了。”小小子说。
小小子亲妹妹要回来了,我想趁机把小小子后妈与她的远房表哥里应外合的事说给小小子,又恐他家内部因此出现裂痕,就把这事暂时隐瞒下来了。
回到萧家庄已是晌午,村里人都拱在屋里,红杏、铁娃他们也都回家吃饭了,看看四下无人,我没先回家,而是先到我家屋背后,爬上那棵老榆树把聚宝盆小心翼翼藏到小野鹊窝才出溜下来去吃饭。我兑现了我在奶奶临终前许下的诺言,心里只觉得舒坦了许多。后晌,我独自来到坟上跪在奶奶墓冢前说:“奶奶欸,孙孙对您许下的诺言实现了,聚宝盆我已拿回来了,你可以地下安息了。我们的赵老师说,聚宝盆是个文物,对研究历史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等时机成熟,我会把这个珍宝替你上交给国家的,你同意吗奶奶?我想你定会同意的,要不你为啥要誓死保护它呢?奶奶,国家保准不会忘记您的,安息吧奶奶!”
聚宝盆顺利地拿回来了,跟我们所期盼的结果一样,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星期一上学,同学们已从陈冲口中获悉聚宝盆完璧归赵,赵老师叮嘱我们:“聚宝盆完璧归赵固然是好事,要是传的人人皆知了只恐桃子家还要遭殃,所以这件事只能我们知道,对外仍要守口如瓶,切莫跟我班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再提起一个字。”
“我们保证一定听您的,放心吧赵老师,我们会守口如瓶的。”
不知不觉又过了俩月地。一天前晌放学后,我和良田玉相跟着打上街走,来到狮口,我摸着石狮子昂着的头说:“你成天挺着个脖子不累啊?你嘴张那么大莫非想吃人不成?”
“石狮子才不会跟你搭话呢,快走吧,甭误了吃饭。”良田玉催我。
正说着话就听到底街人声嘈杂,口号声此起彼伏,我们不知发生了啥档子事情,也顾不得饥饿,腿脚就随着强烈的好奇心往底街走去。底街两旁都站满了围观的群众,从人们的口中,我们得知是红卫兵和造反派押着人游街。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我和良田玉踮起脚跟也看不清他们押着哪些人游街,更不知被游斗的人犯了哪门子罪。
“反对复辟!”“破除封建迷信!”“大破四旧!”“大立四新!”“拿起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扫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谁搞复辟我们就打到谁!”“谁搞封建迷信我们就打到谁!”“刮起十二级台风主动向阶级敌人发起进攻!”“夏喜江复古我们就打到夏喜江!”“……”
从高呼的口号声中听得“夏喜江”这个我最最熟悉不过的名字,心里禁不住一怔:“难道这伙人是在游斗我爹?我爹又咋了是?出丧时狗娃说二伯伯又找到了我爹的把柄,难道又是我二伯伯捣的鬼?二伯伯啊,你为啥总要与我爹为敌呢?为啥?”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傻了你?你一个人并救不了你爹,说不准他们会把你说成是阶级敌人的后裔,把你也裹进去。咱先到戏台前,他们肯定要从苇池小队绕上去到戏台前的。”
我拼命拨开人群往里钻,想要看个究竟,良田玉却狠命拽住我不放,急得我直跺脚,作为儿子,我不能救爹,总心有不甘。可是……没法子,只得先随良田玉到了戏台前。
果不其然,带我爹在内五个人被押上了戏台,五个人头上都戴着差不多一米高的纸糊的高帽子,上写“打倒复辟分子”字样,脖子上都挂着一样的长方形白纸牌牌,我爹那块白纸牌牌上写着的毛笔字是:“我叫夏喜江,家住东上河萧家庄,我的罪过是出丧披麻戴孝搞迷信,公然和人民群众作对,我逆着历史的车轮转,历史的车轮将把我碾得粉碎。”
“我啥都明白了,果然又是我二伯伯捣的鬼。”我低声对良田玉说。
“你二伯伯真是混蛋一个!不过还好,那件事他总算还不知道,要叫他知道了还不知又要弄出啥事情来。”良田玉给我擦擦面颊上的泪水小声说。
良田玉说的那件事就是聚宝盆完璧归赵那档子事。我看看爹,爹也看见了我。就在父子二人对视的当儿,台上公社的那位姓刘的举着双手高喊:“抬头示众!”台下的人群也都接着高呼:“抬头示众!”随即就见押解我爹他们的那帮人就从后面揪起我爹他们的头颅。台上又高喊:“低头认罪!”我爹他们又被那帮人重重按下去,按得高帽子都戳住了脚尖,有的高帽子戳成了凸帽子。台上那帮人把我爹他们反反复复扎腾了数十个回合。良田玉不知啥时早秘密传口令给我班同学,我班同学都没跟着呼口号起哄。
我不知道我爹他们为啥一时间就成了阶级敌人,我眼睁睁看着我爹爹他们任凭那帮人摆布却一筹莫展。这时,姨姨来拉我回去,良田玉也跟了出来。姨姨说:“你爹顶多也就吃些苦,没事的。红杏和铁娃来告诉我,说你妈坐月子了,又给你生了个小妹妹,就在前晌他们把你爹揪走后。红杏回的时候还说你妈到月子后还几乎晕死过去,我们快去看看吧。”
“桃子,你爹爹没事的,先去看看你妈妈和小妹妹吧,我会给你请假的。”良田玉说。
我仨人正走着对面碰见了乔书记,乔书记看看我又看看良田玉,说:“这是桃子,这个小妹妹是……,都是很好的孩子,可是遇上了这么个年代。”
“这是邻家的闺女,叫良田玉,是个顶好的闺女。”姨姨看着乔书记说。
“你姐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你们去吧,这儿有我呢。”乔书记说。
有了乔书记,我爹也许没事,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我爹的安危,批斗会上那些人究竟会把我爹咋样,我真不敢想象,手心里一直攥着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