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晓。
清水河边,杨柳树下,谢三晓正在洗脸。
他在这里睡了一夜,而且是近三个月来睡得最好、最舒服的一晚。尽管这里没有软塌玉枕,他还是睡得十分舒服。
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在昨天,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名人——司徒寂苦,天下第一高手,江湖第一剑侠。
这是所有江湖人的梦!
很多人梦寐以求,男的多半想成为司徒寂苦,女的多半想嫁给司徒寂苦——之所以是多半,是因为也有些男的想成为女人嫁给他,也有女的想成为司徒寂苦。毕竟大千世界,总是多彩多样的。
若说司徒寂苦的冷香剑歌是当今最强的功夫,我想没有人会反驳。他历经大大小小一百零九战、不多不少总共救过三百一十六个人,却只杀过十个罪大恶极的恶徒。
或许你会不认同,因为你会想——一个人的剑法若连人都杀不死,怎么能称得上是最强?一个人的剑若无法刺穿敌人的心脏,又怎能算得上绝世好剑?
非也!
评价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并不在乎他杀或伤了多少人,即便那人是恶人。这样的功夫当今世上比比皆是,哪怕寻常人家的妇人拿起刀来也一样能杀羊宰牛,那么一个江湖人杀一个恶霸,又有什么稀奇?
但若伤人的功夫用来救人,却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正如昔年的小李飞刀!
但小李飞刀活得自在,司徒寂苦却是活得十分痛苦,正如他的名字。
他的人就像是青藏高原上的珠峰一样孤高冷傲,但他的内心却是如熔岩一般炽烈热情。只可惜高手总是注定孤独的,所以他的满腔赤诚热情,也只能站在孤峰之上被风一点点吹走吹散。久而久之,他的热情已化为痛苦,他的热血已变成苦水。
但就在昨晚,星夜下,清水河边,杨柳树旁,他遇到了谢三晓。
另一个和他一样热情的人!
二人坐在杨柳树下聊了一晚上,生平、趣事、武功、诗词、理想……但凡这世间所有,无所不及。
“我要做比司徒寂苦还厉害的大侠,做五乡城的城主!”
谢三晓对着星空,喊出自己的梦想。
司徒寂苦坐在树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布满细纹的眼角忽然间多了几分疲倦,看着谢三晓的背影,他双眼里充满了无力的羡慕。
夏虫蝉鸣,清水溪流,微风拂过,垂柳做舞。
然后他们都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夜,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兄弟!有时候友情就是这样来得突然、来得惊喜,这没什么奇怪。
但奇怪的是他们做了一件怪事——他们想要过对方的人生。
于是第二天一早,司徒寂苦成了谢三晓,谢三晓成了青藏高原上的孤峰。司徒将他的留香剑与冷香剑法也一并传给了谢三晓,自己一早就离开了清水河,带着谢三晓的铁剑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许他是过自己的人生去了。但无论如何,谢三晓总算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达到了他的梦想——那就是成为大侠。
他想,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到酒馆,喝最烈的酒,享受凡人对“司徒寂苦”的众星捧月!
说做就做!
他洗完脸,背上留香剑,临走前还耍了一套司徒寂苦传授他的十分漂亮的冷香剑歌,然后带着从未有过的愉快心情,嘴里叼着一片柳叶,朝城镇内走去。
集市嘈杂纷闹之声萦绕在谢三晓耳边,人群熙熙攘攘挤着谢三晓连走路都十分艰难。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在心里咒骂一番,但现在他却一点儿也不介意,脸上甚至还带着欣然得意的微笑,好像世界的主宰,游戏的胜利者。
走到街口的酒楼,“望江月”三个金漆大字赫然钉在红色牌匾上。这是五乡城最好的酒楼,更是天下的名人馆。
——“第二刀”唐断,“千里飞针”鄱星,“断魂掌”杨无敌……这些大人物昔日就曾坐在望江月的顶楼,摆上最豪华的筵席,邀请五乡城第一美人天欲雪,雇佣乐坊最好的琴师和舞姬,然后坐在这里,睥睨城下万民,把酒言欢。
谢三晓刚踏进望江月,老板娘江有月便迎了上来,未等她开口,谢三晓已挺直身子傲然看着江有月,道:“你认不认识司徒寂苦?”
闻言,江有月上下打量他一番,表面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这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江湖第一剑侠,司徒寂苦?”
见江有月无言,谢三晓不慌不忙取下背上的剑,又道:“你不晓得司徒寂苦长什么样,总也该认得这把剑吧?”
剑鞘银身,剑柄处镶着三颗红宝石,这是天下间绝无仅有、司徒寂苦的留香剑!
一见宝剑,江有月立刻变脸大笑,扇着团扇热情迎客,“司徒大侠里边儿请!久闻司徒大侠仁善之名远扬,小楼多次宴请司徒大侠,却是次次都吃了闭门羹,想不到今日您竟肯光临小楼,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话说完,谢三晓已被带到望江月顶层五楼,窗边最好的位置。
谢三晓刚坐下,江有月拍了拍手,楼下乐声便起,舞姬也正在第四层的舞台翩然起舞。醉烧鸭子,乌云托月,黄焖鱼翅等等各式各样的佳肴也一并上了上来。三晓刚喝过一口酒,便见一位红衣佳人,掩面缓缓扶着楼梯走了上来。
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眉眼可爱,笑靥如花。
——这正是五乡城第一美人天欲雪。
谢三晓见到她的第一眼已爱上了她。
“司徒大侠,久仰!”
话音刚落,却见天欲雪双手袖中两道银光闪过,下一刻,只见她手持两把匕首向攻来。匕首尖落在谢三晓眼睫,却倏忽停住——原来谢三晓双手双指轻轻夹住匕尖,然后她再也不能动。
在这转瞬的沉默过后,谢三晓与天欲雪都笑出了声。谢三晓道:“五乡城第一美人,天欲雪天姑娘,久仰!”
天欲雪冷笑一声,接着就收了匕首,然后落座。
谢三晓也坐下,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始喝酒吃菜,什么也没说。
天欲雪双眼盯着他,更像是在观察一个笼中囚兽。阳光透过木楼小窗,照进屋内,空气中的每一点尘埃都变得显而易见。
熙攘热闹的集市人生传来,显得更有市井气。
天欲雪忽然凑近谢三晓耳旁,只说了一句话,他便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呆愣住。这句话是:“你不是司徒寂苦。”
她的声音很好听,说的语气也很轻、很温柔,但就是这样温柔的声音,却说出了最致命、最真实的话。
谢三晓看着身旁的女人,脑子嗡嗡一阵错乱,他几乎慌了神。天欲雪脸上的笑还是如春风般柔和,如秋波般荡漾,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里却好像写满了未知的危险。
转而,谢三晓又笑了,“五乡城第一美人,真是不简单。”
天欲雪笑道:“司徒大侠看来更不简单。”
但这两句话过后,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谢三晓继续吃菜喝酒,享受着名人“司徒寂苦”在望江月应有的待遇。
天欲雪朝窗外人潮大街望去,神思已飞出了窗外。
这是望江月最平静的一次,楼上没有传来欢声笑语,只有乐声舞姿,尽管这场面是热闹的,但对于江有月来说也未免有些冷清了。
那么真正的司徒寂苦呢?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