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浓雾弥漫,脚下荆棘丛生。
陆一洲每走一步,便觉得那种钻心的疼痛从脚底直涌向全身。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他明明是急着跑出去追白盈然的。他不该和她说那样的话,即使他们之间已无可能。
她的身影刚刚还在前面,为何转眼就消失于迷茫的大雾。
“白盈然,你在哪里?”他体力不支,痛苦喘息。
“我在这里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终于看见那巧笑倩兮的脸庞,他伸出手去,白茫茫的雾气迅速灌涌,缭绕遮掩。
迷雾中忽听一声惊呼,他不由喊着她的名字大步向前,却一脚踩空急坠而下。
他伸直了手臂想抓住那同样急坠的身影,蓦然轻飘飘一件白衣握在掌心。他吓得一松手,白衣似玉蝶随风而去。
这是个腾着雾气深不可测的山谷,当谷底隐见,立时就骇出他一身冷汗。那乱石嶙峋,宛若一把把尖锐向上的匕首,正棱角分明地矗立。
他疯了一般挣扎向下,终于将那身影在落地前一把抓住,紧紧揽抱于怀拼力翻转。
似有千万柄利刃同时扎进他身体,痛得他一个激灵,一喉腥甜喷涌。
他屏住呼吸不敢乱动,深怕那些石头自他身体贯穿而出,触及他护在怀里的人。
但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成片,他想自己是否坠在了地狱的最底层。
三天后,陆一洲从昏迷中苏醒。
睁开眼,他看清了围在床边的人——陆鸿鸣、冯婉秋、孙可……没有白盈然。
“一洲哥,你终于醒了!”孙可红了眼圈。
“儿子,你感觉怎么样?”冯婉秋哭着问。
“妈……爸爸……”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爸爸在这里……”陆鸿明语声哽咽。
陆一洲的目光微微扫向四周,黯淡的眼眸有那么一瞬显得更为黯淡。没有白盈然,他以为他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他蹙眉闭目,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赵廷拿了份快餐走向一直坐在医院走廊里的白盈然。
“吃一点吧。”他把餐盒塞进她手里,“陆总醒了。”
白盈然茫然站起,蓦地一阵晕眩,赵廷忙伸手去扶:“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我没事。”她将餐盒递还,“谢谢,我不想吃。你刚才说……他醒了?”
“嗯。”赵廷点头,“医生说没什么意外的话,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白盈然怔愣片刻:“哦,那我走了。”
“你不去看看陆总吗?他应该很想见你。”赵廷喊住她。
“……不去了。”她道。
木然走下楼梯,白盈然脚步虚浮。
陆一洲醒了,这一次,老天终于听到她的恳求,眷顾了她。她其实很想去看看他,握握他的手,和他说几句话。
但,还是算了吧。
“然然,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沈穆姚打开门,看见白盈然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不是都说要辞职了,为什么还连续几天加班呢?”
“辞职前有很多工作要交接,市郊最后一个项目是我负责的,所以连轴转了几天。”
“这几天没好好睡觉吧,你看你这黑眼圈……现在都干完了?”
“嗯,都结束了,以后也不用去公司了。”白盈然望着沈穆姚,“妈,我没工作了。”
“没事没事,先好好休息一阵,调整调整再说。”白永彦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鸡蛋羹,“刚蒸好的,快趁热吃。”
鸡蛋羹里加了麻油,很香。白盈然舀起一勺嫩滑金黄的蛋羹,眼睛一阵酸,吸了下鼻子道:“爸爸,你最好了。”
“傻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说你妈可要吃醋了。”白永彦笑着说。
“妈也好,你们都好。”白盈然塞进一大口鸡蛋羹。
“这是哄我们养着她呢。”沈穆姚瞧一眼丈夫。
“我们的女儿,我们不养谁养,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像女儿小时候那样,白永彦爱怜地摸了摸白盈然的头。
白盈然的眼泪滴进蛋羹,她低头呼噜呼噜吃着最后几勺,整张脸几乎埋进碗里去。
吃完鸡蛋羹,洗了热水澡,白盈然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陆鸿明和冯婉秋一直在医院守着儿子。毕竟是上了年纪,等到陆一洲苏醒,医生告知已度过危险期,两人就如一根拉扯过度的皮筋应声而断,再也支持不住。赵廷将他们送回去休息,孙可则坚持继续留在医院照顾陆一洲。
陆一洲虽度过了危险期,但麻药过后无休止的疼痛依然折磨着他,白天黑夜在难熬的痛楚中显得尤其漫长。每每望着孙可哭得红肿的眼睛,他便庆幸白盈然不在身边,他不想让她看见这般狼狈、伤痛、病弱的自己。
念及白盈然,他不觉闭起眼来回想,回想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模样。她的笑容浅浅,她的长发飘扬,她的裙袂轻动,还有风里那一阵阵广玉兰花的馥郁芳香。
他慢慢地想,细细地想,想那之后的一个学期,是他这一生永难忘怀的美好时光。每时每刻,一点一滴,在他脑中流转,压制着从他身体每一处汹涌而出的疼痛。
可他压制不住那翻江倒海的呕吐。他其实并没有进食,但就是不停地吐,吐出来的全是黄色的胆汁。猛烈的呕吐牵动伤处,立时更让他疼得天昏地暗。
孙可不停地去找医生,医生解释呕吐是麻药的延迟反应,还有就是脑震荡颅内损伤所致。虽然手术已经吸出了颅内淤血,但创伤导致的脑积水日益严重,必须要把那些积水抽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