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前我就跟李维爸爸打过招呼，当他们听说李维要到广州参加同学聚会，他们很自然地答应了。广州之行比我想象中要顺利一些，一路上李维没有怎么说话，但看起来他的情绪状态已经平静了很多。到广州之后时间还早，我们到体育馆附近的咖啡馆坐了一下午。
说来那里也是我跟李维的老地方。大学几年里我们不时见上一面，有几次就在这个咖啡馆歇脚。我喜欢这里宽敞开阔的布局，坐在落地玻璃窗旁边，可以看见深秋明亮温暖的阳光。很难得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咖啡馆还以我们熟悉的样子保留下来。不知道李维会不会想起一些关于我的过往。
当晚的演唱会效果非常好，在现场热烈的气氛下，我和李维都禁不住热泪泉涌。这是一场回忆的盛宴，我和李维的缘分大概是源于一首《祝福》，那是我们小学时代仅有的交集。李维曾说，他是因为我才学会这首歌，然后才慢慢喜欢张学友其他的歌曲。某程度来说，张学友的歌曲也是我们之间缘分的见证者。时光走过这么多年，到最后我们还在一起，像有一种宿命式的相逢。
不知道这一刻李维记起了什么？也许他的记忆同样唯美动人，但很可能里面并没有我的存在。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和牧小晴上演着怎样的故事。我转过头，发现他的脸庞上同样淌着幸福的泪，不知道它们为谁而流。想到这里，我竟有几分心酸。
当晚入住酒店的时候我才记起我习惯性订了一个房间。在我的世界里，我们是夫妻，同住一房再正常不过；在李维的世界里，我们还是朋友，不知道会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在将错就错的心态下，我隐隐有一些期待，希望那“朋友”关系可以更进一步，我渴望回到亲密的相处中。第一晚并没有什么“异样”情况发生，李维在我身旁安然入睡，我心里竟有一点失望。我们明明已经是夫妻了，却被莫名的东西阻隔着。
“好吧，接受一切。至少，我们还在一起。”我默默地劝服自己，在深沉的夜里静静回想着我和李维过去的点滴。
第二天我跟李维回到他的大学游玩，一路上他常常低着头默想，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中午时分，我们在情人坡歇脚，他跟我说他在演唱会上看到了幻象。幻象中有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跟他是情侣关系，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那是李维大学时候暗恋过的姑娘，李维曾把自己对她的暗恋日常写成故事，正是那部作品引导李维走上创作的不归路。据我所知那位姑娘在毕业之后就出国了，李维很少跟她联系。没有想到故地重游勾起了李维久远的感觉，而这些感觉和情绪又被他的想象力加工成唯美的恋爱画面。
李维世界里的牧小晴可以是任何人，说得更正确一些，李维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牧小晴的原型。在老家江边的牧小晴是我，在大学中的牧小晴是长发姑娘。这些人可以融合成牧小晴，也可以融合成林雪儿。
我发现我还是吃醋了，他想起了暗恋的长发姑娘，却没有想起我。那些年偶尔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明明是我，我竟有一种被人抢掉功劳的郁闷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闷闷不乐，连满怀期待的美食街之行也不能让我开怀。我的情绪也感染了李维，那一天我们都不怎么开心。只是，他大概也不能明白身旁的姑娘为什么会闹情绪。
那一天我无法淡定，醋意把我打回原形，我还是一个心存介怀的小女人，会在意自己的爱人钟情于别人。在激荡的情绪下，我忍不住抱住李维，没想到这个举动让李维突然发火，他说我在玩弄他的感情。在那一刻，我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我忍不住哭着对他说：“混蛋李维，你给我醒过来啊，我是你的老婆周莉莉，不是你的红颜知己牧小晴！牧小晴就是你自己的笔名，现实中根本没有牧小晴。我们明明已经结婚了，你想象中的牧小晴大部分是我，你一直惦记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你就不能记起我？你醒过来好好看一看啊！”
李维突然全身剧烈颤动，双手捂住两侧太阳穴，反复低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又惊恐又后悔，如果李维遭受这样的刺激情况加重，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紧紧抱住李维，不断在他耳边低声念：“李维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过了片刻李维平静下来，他轻轻摸着我脸，说出一句让我浑身颤抖的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莉莉。”
“李维，你说什么……你醒过来了？”我听出自己的声音明显发抖，我甚至不敢说得太大声，如果这是一场梦境，我害怕会惊醒自己。
“我的脑袋还是有点混乱，有些东西我也记不清楚，但我清楚知道，我病了。我的记忆很乱，我甚至不知道哪些东西是真实发生过，哪些东西只是我想象出来。但这一刻我清楚知道，牧小晴并不存在，林雪儿也不存在，这些日子以来，陪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你，我亲爱的妻子，周莉莉……”
我紧紧抱住李维，用力吻他。我的双眼热泪狂涌，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一刻尽情释放。我终于等到他清醒了，我的痛苦终于走到尽头。我终于再一次清楚知道，原来我并不需要太多，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李维平安健康生活下去。我不需要他获得世俗的成功，我只希望他平静怡然。
我们就像热恋中的情侣小别重逢，心里的情意猛烈激荡，需要找出发泄的出口。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任凭灵魂在爱的潮水里起伏荡漾。
那天夜里我舍不得入睡，我抱着李维说了很多心里话。有些事情他记得很清楚，只不过把我错认为牧小晴；而有些事情他毫无印象，在他的忆忆中发生了完全不同的事件；有些事情虚实结合，真实跟想象拼合起来，若非我陪他经历过，我也分辨不出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没有想到，在他沉默发呆的表象下，竟然体验着那样艰难的挫折。连他都忍不住自嘲，他的想象力创造出可怕的“地狱模式”，他的痛苦都是自己带来的。
其实在真实生活中，我们都是痛苦的创造者。我清楚记得《与神对话》里面有这么一句话“痛苦源自你对事物做出的判断，移除判断，痛苦消失。”我们的挑战并不来自外在的生活，而在于要降服内心的妄念。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走上修行的道路。听到道理并不能过好生活，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阅读获得信息，说出一堆大道理，但是这些话不过是苍白的文字符号。唯有用这些理念修正自己的思维模式，让自己在痛苦中改变，通过实践修行适应另一种模式。我也开始明白，痛苦不是终结，它只是打开另一扇门，门后面的路还得自己去走。
跟李维谈过之后，我发现他的问题在于过度执着。他的痛苦告诉他还有一条名叫“放下”的路，只是目前的李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走上这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