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自习。
陈觉写完测试卷最后一道大题,拿起铅笔随意在草稿纸上打着圈。
他难得失神,却是在想那晚的大雨,想起林澄大哭的模样。
又撇了一眼旁边那人,女孩正咬着笔头,轻轻皱着眉头算着题,新买的一本错题集是和他一样的款。
铅笔还在草稿纸上漫无目的游走着,陈觉唰唰地在上面勾勒出一片叶子的轮廓来,再慢条斯理加重纹理。
不一会儿,一片素描的叶在纸上活灵活现。
他收笔端详了一番,又意识到此刻脑袋里所想,鼻尖一顿,铅笔的芯不小心压断了,又怕一旁的林澄瞧见自己在画什么,便心虚地将稿纸翻了一页。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思绪有些乱,便又抽出一张新的测试卷开始写。
旁边的林澄侧了侧头,看到陈觉修长的手指将卷子对半一折,在折痕处轻轻按压着,寻思这陈觉一堂自习课到底要写几张卷子。
越看越心酸呐,便手一紧,加快自己算题的速度。
陈觉刚要将铅笔放下换支黑色,见到笔头折断的痕迹,拿出小刀,开始削理。
他不爱用自动铅笔,铅笔总是自己削。或许是以前总爱这样画画,形成了习惯。
稿纸上慢慢铺满脆木屑和碳灰。
又值下课,林澄又雀跃起来,忙将前面瞌睡的周今窈叫唤起来上洗手间去。
陈觉又想起雨了。
手被钉子划伤,山上小雨转了大雨,自己脚踝受伤,大雨便倾盆而下。
他眸色暗了暗,直觉告诉他不会只是巧合。
小刀锋利,他心里想着,抬头瞧了瞧外面的大太阳天,手上稍稍用了道劲,便在食指处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邓意转过头来,啧了声:“削个铅笔都能削到自己?”便扔来一片创口贴,又眼神心疼地趴在陈觉桌上:“哎呀,哥哥可得小心着点。不让我可得心疼……”
“卷子拿走,转过去。”语气淡淡。
“好咧!”邓意立刻拿过陈觉写得满当当的测试卷,挑了个眉便转过去奋笔疾书。
血珠滚落,而窗外真的开始转阴,不一会儿便开始下雨。
“不是吧,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大晴天呢吗……”
“下雨可算会凉快些,最好来点大风!”
“我可没带伞啊我……”
教室里的同学们疑惑起来,看着天色,都在讨论。
陈觉心沉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却浮现上来,愈发清晰。
走出教室,来到走廊,雨势很小,丝丝小雨飘落在栏杆上,汇聚成一颗颗水珠,再“”啪嗒”一声坠落。
陈觉若有所思地抬起手,食指接住一颗。
心跳加速起来——
那道小小划伤正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愈合。
又想起那天手心的冰凉,本来一道被划开的手心纹理完整如初。
这次绝不是眼花。
而当上课铃声响起,他再次在教室坐下,食指已经完好无损。
再度看向窗外,雨渐渐小到不再下,太阳光又开始亮起来。
林澄跑回座位,拍了一下盯着食指发着呆的某人,兴奋道:“刚刚下了小雨耶!陈觉!好舒服!”
她绽出一个小巧梨涡,悄悄低声说:“天气好热好热,那雨好凉,只是没有多下一会儿。”
闪烁的眼睛一瞬间让陈觉想起刚接住的那颗晶莹剔透又饱满亮盈的水珠。
啪嗒一下,滴落在某人的脑海里,惊起一阵不知道如何收住的涟漪。
不知道如何藏匿,遂假装风平浪静。
语文老师步履匆忙,踩着高跟鞋过来,头上还顶着沾着水渍的课本。
周今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
“今天讲作文。”
哗啦啦一堆理论知识听得陈觉有些云里雾里,半堂课过去,一些同学又开始打起了瞌睡。
“咳咳。”女人敲了敲黑板,便慢悠悠在下面转悠一圈。
陈觉下意识看了旁边人一眼。
还好,还醒着。
“接下来,大家拿出纸,进行一个外貌片段的写作练习。就写自己的同桌。”
教室里果然活跃起来,纸张声音哗啦。
周今窈看了看邓意一眼,于是在纸张上写了起来。
“哟哟,这么积极?周今窈,难得认真一回嘛。”邓意得意地凑过去,惹得周今窈秀目一横,忙用手挡。
而不出意外的,陈觉察觉到左边传来的端详目光,却不敢对上去。
“大家可以写仔细点啊。睫毛啊,眼睛啊都可以写。”
陈觉的睫毛,好长好长啊,让林澄奇奇怪怪地想到夜晚的雪松针叶。
看着看着,林澄便脱口而出:“陈觉啊,你睫毛好长。”
他终于转头看她,女孩笑嘻嘻,目光停留在他闪躲微动的睫毛上,久久不移开,眼里全是感叹。
“羡慕你诶。你妈妈小时候是不是为你剪过睫毛?听说小时候剪了会长得更长。”
“没……没有。”他又结巴起来,心里懊恼自己说话不利索,索性也去看林澄的眼睛。
“那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嘿嘿嘿……有你那么长没?”
她轻轻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仍然睁开着,有些费劲,扑闪扑闪的憨态让陈觉红了耳朵。
她凑近了一点点:“不算很短吧,啊?”
睫毛柔软卷翘,俏皮可爱,其实仔细看看,睫毛的尾部有淡淡的青色,混着黑,仿佛重重山影的尖儿微晃。
不容易察觉,何况她一眨眼睛,便又看不清了。
“挺长的。”他评价。
林澄欣慰,笑起来,去看他的眼睛,总是淡淡,平日里不动声色,却总是容易莫名其妙地慌乱,比如现在。
林澄奇怪地皱起眉头:“你别躲,让我仔细看看呗,我又不是挖人眼珠的妖怪。”
于是那人只好无可奈何地垂着眼让她端详。
像冬天的感觉,林澄想。
又让她忽然想起外婆家后院里,草木葳蕤处那口始终沉默的井,井盖移开,石子滚落下去,扑通就会荡起清清凉凉的水声,刚要趴着地面凑着耳朵去听,那声音又幽幽不见了去。
“好像我外婆家的井。”她又说,歪头看他的眼睛。
“……”陈觉失言,嘴角僵硬。
这人又在说什么胡话。
“好了啊……大家都写得怎么样了,来,老师看看。”
这下可好,林澄和陈觉两人纸上还是一字未动。林澄冥思苦想,刚才想到的形容全都忘了,想要写下些什么去形容他,却迟迟想不出。
总……总不可能写帅哥两个大字上去吧。
语文老师走到附近,随手拿过了邓意的纸,眉毛一挑,憋了一下笑容,慢悠悠念了出来:
“她一头长长的秀发,从后面看去倒是十分美丽动人,睫毛长长的,眼睛笑起来还算好看,但对我不苟言笑……”
班级炸开了锅,好事者传出起哄的呼声,林澄也直接笑出了声。
周今窈尴尬地望了邓意一眼,而邓意忙低头自言自语:“靠。没说,没说要随机点人念啊……”
“你小子,对周今窈总算来了几句好话啊。”坐在邓意附近的男生笑得大声,觉得不可思议。
“嗯还好,文笔又待进步,看看周今窈同学的。”
周今窈又把自己藏在那头长长的头发里,颤颤巍巍地递过草稿纸。
“咳咳。”语文老师沉默了一会,用尽量淡然的语气念出来:
“丑不可言。”
……
班上的笑声在短暂沉默后又炸开了锅。
“挺精炼啊,但是还是得认真写。”语文老师那张精致的脸上憋着笑容,转头回到讲台。
陈觉看到旁边的女孩还在笑个不停,眼睛又弯起来,看热闹地盯着前方已经濒临社会性死亡的两个人,像只贼兮兮的阿猫。
“喂周今窈。”邓意压低声音,手肘轻轻碰了碰周今窈的手,悄悄抱怨:“我以为你给我写了些好话,我才……你……”
“害,咱们俩写得都是实话。”
周今窈抬头,别了别耳边“一头长长的秀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老娘很美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文笔都给我写尴尬了,回头好好练练。”
“不是,我……”平日话极多的邓意这下噎住了,看着周今窈扳回一局的神情,咬牙。
午后回家吃饭的路上,平日里说什么话都不脸红的邓意,想起今日那堂课,却又懊恼地红了脸,篮球握在手上也无心去占场子,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