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与悲歌总是相伴而行的,无论哪一方获得了改写历史的权利,那胜利的果实上都沾满了蝼蚁的鲜血。
这几十年来,随着两方阵营在科技合作上突破性成果的不断获得,审判当局和魅影政权无论是在军事武装的实力和人才储备的底蕴上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两边市民的血脉纯度与等级也在这股科技合力的推动下硬生生拔高了几个层次,称得上是近百年来尘域全民体能素质发展的一次狂飙突进。
但这种平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令两边高层都有点不安,总觉得不搞出点事情来都对不起两边所代表的立场,不时常爆点对方的黑料恐怕市民们都会慢慢忘记当年的国耻家恨,再进一步下去恐怕会从曾经彼此的红眼状态一度和平演变到时不时拉拉对方小手、高声合唱“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地步。
高层们不怕竞争,不怕对手,更不担心流血和死亡,却对长时间彼此的相安无事颇感心惊肉跳。
因为有时风平浪静并不代表着相安无事,长时间的平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消亡,哪一天被对方在睡梦中给干掉了也说不定,钝刀子割肉才最可怕。
而当两边的科技合作向纵深态势发展时,更多深层次的矛盾开始不断涌现,一时之间湖潭深处激流暗涌。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两边各种小动作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停过。
一边在边境上管控上时不时爆出点小摩擦,积极营造出一种“敌方即将大势来攻,主公赶紧卷钱跑路”阵势。
一边在公关舆情上坚定秉承着“不在丑闻上搞臭对方,就等着对方搞臭自己”的抹黑精神,卖力狂挖对方的精神墙角,不把对方在市民心目中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搞塌搞烂简直誓不罢休。
于是今天这边的外交部刚爆出“在一城郊某豪宅内惊现敌方某某部长第一千零一个私生子”的猛料,明天另一边的官网上就挂出了头条《敌方某某高级部长血泪自述:那一夜我与人形基因兽不得不说的故事》。
上一刻这边才发出“敌方部门执法太过残暴,公然打死百万民众”的传奇秘闻,下一刻那边一篇关于《敌方科技部惨无人道,连夜屠城只为进行人体基因试炼》的报道就被强行推上了热搜。
然后两边外交部开始互掐互喷,好大一盆污水到处乱泼,好大一盘鸡屎到处乱甩,底层民众的互骂声活跃得让两边高层激动得颤抖。
但这些毕竟还算是小打小闹,哪怕两边边境上时不时爆出点武装冲突大家也只当是习以为常。
但类似这种高危血脉种公然暗杀的案子这几十年来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而它的出现简直找不出半点预兆,就好像上一秒还跟你亲亲热热吵吵嘴的人,下一秒就突然暴起操刀子把你干翻。
如果一件事情的发生没有任何预兆,那么它本身就是个预兆。
在知晓此次案件的执法部精英们眼中,这次横空而出的暗杀事件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突破底线的试探。
它在肆无忌惮地挑战对手容忍度的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手的反应,并依此采取后续措施,像是在密谋一个尚不明确的计划。
所谓阴谋不就是这样子诞生的吗?
虽然在场的干部们并不能很好地推测出这个计划目的性何在,但他们可以确定的事,如果任由此次暗杀事件酝酿发展,在不久的将来,它必然会成为引爆尘域两大势力矛盾最关键的那条导火索!
议事厅的干部们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因为那个猜测,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他们当初之所以如此激烈而迫切地想要揪出元凶,完全是将这个猜测当做推导的基点。
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能在当局境内把行凶者立案缉拿了,想来日后在与对面外交部对峙时,也能在公关条件上争取更多的主动权。
却不曾想因为己方的冒进反而失了先机,还误伤了自己这边的人。
谁会想着敌方的大炮在这里守着他们呢!拿对手的弹药打对手的人,不可谓不卑鄙,可尽冲着一个毛孩子折腾又算哪门子事?
如今,缉凶搜捕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事态发展的也渐渐不受部门控制了,这让在场的干部们一个个急得头皮炸裂,对魅影手段的卑劣恨得是抓心挠肝。
必须作为特殊案宗立刻上报给局长大人!这是包括佐佐拉在内全体高级干部的共同想法。
这已经不是一部之力所能够驾驭的了的事件了,涉及到魅影和审判两大政治体的对抗,唯有局长大人才能对下一步行动作出指示。
而至于那个被误伤的少年?一个血脉比普通人还不如的蝼蚁罢了,何必顾忌太多?在大势面前总需要一些小人物提前做出牺牲。
没死?没死就更好了,随便开出些条件意思一下就可以随时踢出计划。
父母是干部?地方干部算什么干部?未达中央都算不得入流!
不好处理?不好处理也要给我处理!总不能在主次尊卑上折了节,地方就该有地方的样子!
像他这种等级的血脉者,当初建国时期一天都不知要清理多少个!
英雄才值得敬重,蝼蚁只配悲歌!
佐佐拉皱着眉有些不悦望着自己的手下大放厥词,那一张张熟悉而傲慢的脸让他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尽管内心对这种粗暴的善后方式颇有抵触,佐佐拉却不得不承认,这便是当下尘域当局干部群体最真实的行事作风。
中央干部们凭借着更优良的血统以及与血脉相匹配的实力,能够在完全意义上对地方干部形成垂直性压制。
而在被强势管制的地方干部群体中,少部分更高阶的血脉者往往也能够在大部分的低阶干部群体尽情地耀武扬威,卖弄权势。
平等的对话建立在同一等级的血脉群体内部或展露出同等实力的谈话对象之间,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实力派手中。
那些低阶血脉群体只能卑微地蜷缩在角落看着活跃在阳光下的实力派们大发号施令,然后顺从地从他们手上接过最新的指令——他们永远是那群在提出建议后又被迅速否决的人。
佐佐拉也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当初自己之所以有幸在号称虎狼之窝的中央执法部脱颖而出,凭借的还真是血脉进阶后带来的实力。至于德行?见鬼去吧!正义与道德在执法部完全就是个笑话!
唯有超越虎狼的实力,才能震慑住一帮如狼似虎的手下!
也唯有绝对优良的血统,才能在危机四伏的干部环境中强势立足!
从当下尘域的生存环境上看,这几乎已然成为一个畸形而不争的事实。
这是在干部体制上运转的权势场中长盛不衰的致胜法则,也是被那帮鸡皮鹤发的高级干部们奉为圭臭,而在酒桌上时常向后辈们津津乐道的经验之谈。
在这个崇尚血脉至上的时代,一贯强调实力的社会风习与源远流长的固有观念给予了高阶的血脉者足够多的空间,足够多的权限,使他们有足够多的勇气去嘲笑、去俯视、去命令、去支配那些血脉不如他们的人,并显得理所当然。
在某种程度上,更优越的血脉意味着更卓绝的天赋与更优渥的社会资源,更强大的血脉实力意味着更先进的生活方式以及更光耀的人生。
尘域所有人都沐浴在血脉等级制所带来的光荣之上,也身处在别人的光辉所聚拢的阴影之下。
他们在支配着别人的同时也甘于被别人支配,击打着自己皮肉的鞭子同样在击打着匍匐在自己身下的人——这是个疯狂而强势的世界。
强者环伺一方,手握权威与愤怒;弱者就势匍匐,只剩下血泪与叹息。
要么倚强上位,要么力微下沉。
社会阶层的上下流动参考的是“命盘”上实时更新变动的血脉信息,而非单纯的个人能力,在诸多社会领域甚至个人的血脉等级才是竞争的唯一依据。
手下的高级干部们依然就着最新反馈的信息争论不休,佐佐拉望着全息投影上那个在中央的威势下依然硬挺着身子作着行动说明的小队长。
突然有那么一刻,他对自己眼前的一切涌现出了一股深切的厌倦。
他当然知道此次行动的失误无论如何都无法归咎于地方执行的疏忽。
行动计划是中央集体编定的,行动指令是中央亲自发出的,地方的干部们最多只是计划执行的工具。
行动的过失怎么算也算不到地方头上,谁都知道是决策层面的失误造成了最终的事故。
可在探讨行动失败的缘由时,作为中央执法部部长的自己又怎能不率先照顾中央的脸面呢?
自己手下这帮人口中所谓高阶血脉者的尊严可金贵着呢,按他们的意思,锅,总是要有人背的,反正背的人不能是自己。
而在涉及到中央与地方的问责时,为保证中央决策的威严,也只好选择先委屈一下地方了,最多事后再追加点补偿就是。
争论的话语同样传入了小队长耳中,他脸上的神情虽然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谦卑与恭敬,但望着面前一圈神色淡漠面带审视的高级干部们,他那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双眼却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一种越来越深切的悲哀与决绝。
在陈述完自己对案情的推论之后,他紧咬着颤抖的牙关再一次带着队员“叭”地一声,给全体高级干部来了一次敬礼。
接着,他把头转向了正在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佐佐拉,硬逼着自己开口说出刚刚在心里已想好的话:
“尊敬的部长大人!属下明白,作为执行者,嘉兰执法小队对此次行动的失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辜负了中央对我们的期望,我和我们小队的失误为我部光荣的执法史抹了黑,这一点毋庸置疑。对此,我代表我们全体执法小队成员向各位大人致以最深沉的歉意。“
随着队长铿锵有力的话语在议事厅炸响,干部们再一次停下了漫无目的的口水纷争,都将目光聚集到那个由无数荧光数据还原的立体人影上。
沉重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但是,作为此次行动的实际指挥者,我有义务以队长的身份,为我的属下们担责!如果要追究行动责任的话,请直接把惩罚加在我个人身上吧!请不要再因为此事为难我的队员们,他们都还年轻,他们都是我局忠诚而优秀的战士……一切为了当局的荣光!望大人批准!”
听着听着,佐佐拉脸上铁一样的凝重表情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动容。
众多干部们也带着奇怪的表情相互对望,似乎听到了一个荒唐而又足够震撼人心的笑话。
而影像上,依然保持着钢铁之姿的队员们却忍不住湿了眼眶,昂首挺胸间,任清澈的泪水静静地滑过沾满灰尘的脸庞。
随着队长的话音渐渐止歇,偌大的议事厅开始陷入漫长的死寂,没有人愿意率先开口,好几个干部神色不自然地摸着桌上的茶杯,想借着痛饮茶水来掩饰内心难以言明的尴尬。
良久,佐佐拉那颇具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让绷紧的众人舒了一口气。
“尊敬的血脉者阁下,你的言行所体现出来的担当,无愧于你那优秀的血脉。但至于你的请求,请恕我不能一言以决之,最后的裁决权将在审判之剑的神圣光辉下交付给每一位参与行动的干部。但请相信最后的审判终将来得公正……再一次向的言行致敬,要相信中央不会容忍和放纵一个一无是处的蠢才,更不会委屈或错过任何一个真正有实力有担当的优秀人才!”
言罢,佐佐拉对着影像微微地躬身致敬,队长和队员们感动得致以深躬,久久不见身起。
而听着佐佐拉派气十足的回复,几名眼色还游移不定的干部瞬间就定了心。
他们本来还想着把这屎盆子像以往一样,随便往地方一扣就了事,可听这部长大人话里这意思,似乎对这小子多有回护。
什么“不会委屈一个优秀人才”?摆明了是在告诉我们“这是我要保的人,你们谁也不要动”,说是把裁决权交给自己这些手下,可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敢触他霉头?原也只是顾着手下人脸面罢了。
既然老大都发话了,我又何苦为这种事逆了他老人家的意思?既然责任不在中央,也不在地方,那就只能怪魅影那边太过狡猾!反正这锅背不到自己头上,自己又犯得上招哪门子嫌去操这份心?
想到这儿,众干部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纷纷表示大人圣断独裁,属下没有异议。
于是议事厅上下融融,皆大欢喜,关于案件的讨论也暂告一段落。
执法部决定将案件的诸多推论与疑虑述诸报告,一一汇报给他们亲爱的局长大人—那个像雄狮一样统摄着紫荆花家族穿越百年乱战硝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