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刽子手将那个男人的头颅斩落。
天上孤月高悬,四野的雪亮得刺眼。
鲜红的血液热烈如漆,他感觉男人的视线并没有因头颅的滚动而离开过他分亳,那对好看的瞳仁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黑白分明。
他看见那一大摊粘稠似活物的鲜血缓慢而坚定地朝他淌过来,如同滚油一般化开好大一片雪地,静静地漫过了雪下凌乱的断肢与残兵。
他有些害怕了,身子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喂喂喂!这位大哥!你的血快流到我身上啦你不管管吗?虽然还算新鲜但你以为那是能趁热吃一口闷的狗不理三鲜大肉包子吗?好脏的大哥!我送你块大号创口贴你赶紧收收血吧赶紧的吧……
头颅停止滚动,披散的头发遮掩住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平静的面容上双目如刀。孤狼般的目光穿过染血的发丝,穿过与风雪融为一体的刽子手,穿过不远处望着自己手舞足蹈表情还有些夸张的婴儿,望向了雪夜的尽头,似乎在窥视天边未知的神祗。
奇怪的血液如一团徐徐蠕动的肉虫,无可挽回地朝着婴儿漫去。通红的鲜血爆发出熔岩一般的灼热感,吞掉胖乎乎的雪块,吐出好大一团白汽,模糊了男人的视线。
“是血之殇啊,这可真美。即便血脉被大人封印到这种地步,依然镇压不住你心中的那个执念么?你还想死多少人?”凝视着血水下被冰雪冻住的焦黑土地,刽子手摇头轻叹,忍不住继续望向那个突然哇哇乱叫起来的婴儿。
过来了过来了!我说对面那个!别看我说的就是你!你放人一脖子血也不找个人清理清理嘛?我有洁癖的啊大佬!你看那脏兮兮的……你不为我这路人着想,也得为躺在这雪地里成千上万的兄弟着想吧?积德行善啊大佬!整天抱着一把死人刀满口白烂话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理他。
冰冷的空气中,新鲜的雪水气息与血液的腥膻味混在一起,弥漫过众人的口鼻。
两道恍若实质的目光穿过冷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宛若刀剑抵死相撞。微红色的气流卷起,婴儿的啼哭声洪亮如初。
“我原以为,悖逆者的血液会比我们更红一点呢。现在看来,从你那颗顽固不化的脑袋里流出的鲜血,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腥臭逼人。”刽子手轻轻剥下凝固在刀刃上的血红色冰晶,朗若星辰的眸子满是嘲讽。
“那被认为是终结的,终将在沉睡中醒来。”
“神明的血液在被亵渎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沸腾,鲜血不曾干涸,亡灵不曾安息,它将随同最古老的记忆步入永恒……”
喃喃的低语声一如古老的悲伤肆意流淌,那团鲜血突然加快了蠕动,空气中似乎飘荡起紫荆花的幽香,婴儿的哭声骤然大了起来。
漫天的雪花停顿了刹那,摄人心魄的哭声里似乎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正在悄然蔓延。
如同有一只被屠尽后代子嗣的巨兽正含恨蛰伏,随时准备撕掉伪装,对着眼前的屠戮者亮出最凶狠的獠牙。
哭?我为什么要哭?好男人就该一辈子不哭,我是那么多花一样的妹子们心目中的好男人我为什么要哭?眼泪那种玩意儿不是那些大妈级肥皂剧里的专属道具吗?我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未来还有大把的妹子等着我去泡我为什么会落泪?
他有些莫名急迫与慌乱地望向那颗会说话的头颅,可头颅一言不发。那两颗被冰雪冻得僵白的眼球似乎想告诉他什么,可男人早已说不出话。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正不经过他同意一点点消失了,好像再不挽回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像梦中那个邂逅了一千次的姑娘,再不去示爱的话,她就要和别人牵手了。
就像日漫里那片绽放了无数次的粉红色樱花,再不去看一看,它们就都枯萎了。
樱花会落的,梦会醒的,姑娘也是会老的,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也许就真的来不及了!
哭大声点!再大声点!
刽子手冷立如刀,望着不远处那具忍而不倒的无头身躯默然不语,对这四周愈发迫切而苍凉的哭声充耳不闻。
终于,婴儿在被翻滚如浪的血水吞噬前的那一刻被人抱起,颤抖的风中也传来了有些悲伤的呢喃。
“你说唤醒悖逆之血的号令,终将在尘埃落定前响起……”
“当紫荆花的香气散尽那一刻,我们会一起唱完这首冰与火之歌。”
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已久的旧梦再度重启,那个紫荆花王座上的男人笑靥如初。
“如果他是你最后的执念的话,你可以放心去了。一路走好,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啊。”
山一样的身躯倒下,梦一样的哭声戛然而止。凝固的血水仍保留着之前翻滚的姿态,提刀的刽子手怀抱着酣睡的婴儿,沿着来时的足迹渐行渐远……
新鲜的晨光再一次照亮了洁白的雪原,破碎的星辰还在荒芜的尽头默默闪烁。
一声嘹亮的兽啼划破寂静,恍若梦中的神谕带来了新世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