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墓祭
婉澄凭着记忆，找到钱大婶家。钱大婶正在哄小孙子睡午觉，见到婉澄她愣住了。
“你是……”
“钱大婶，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婉澄啊！高家的婉澄啊！以前您经常帮我照顾我祖母的！”
“婉澄？你不是死了吗？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什么？我当然是人！”
“你不是和柳家的三少爷还有他家的随从一起落水淹死了吗？我亲眼看柳家人为你们三人发的丧。那时候我家亲戚在柳家做管事，你还记得吗？是他带你进的柳家。三少爷出事，柳家缺人手，他荐了我去帮忙，那丧礼我都瞧见了。”
“我是和三少爷还有阿竟落水了，但我被人救了起来。”
“真的？你真的没死啊？”
“是啊，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钱大婶擦着眼泪道：“你不知道我看见他们将你下葬时我有多难过啊！”
“别难过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我有些事想要问问您。”
“你说吧！”
“我昨晚回到家里，发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已经有两三年不在家里了，到底是谁在天天照看着我家呢？还有我祖父母和我娘的坟墓也有人修缮祭扫，到底是谁呢？”
“姑娘你问这事啊，我也纳闷得很！自从你走了之后，柳家少爷总派人来照看一下你们的屋子。后来你们出事之后大约有半年时间都没有人再来过。半年之后的一天早晨，我们却发现有人将你家长辈的坟墓都修了。而且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人来打理院子。”
“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那些人说是有人给他们银两，让他们来收拾院子。我们还以为是你们的什么亲人呢！”
“大婶，我知道了，谢谢你！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我回来的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好，姑娘放心，这事我绝不会多嘴。”
“多谢大婶！”
两人辞别了钱大婶，回到家里，猜测到底是谁在偷偷照看着这里。
“钱大婶说每逢初一十五便有人来，昨天是十五，他们一定是刚刚来过。如果我们到的早点儿，也许就碰上了。”
“是啊！澄儿我们就在这里多住几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好，那我们就一起来揭开这个谜。”
两个人说定了，便安心住下来。平日他们也不与人来往，村里的人虽发现有炊烟升起，也没有觉得特别好奇。也许就是因为之前总有人来收拾院子之故。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明日是初一，该有人来了。
两个人一大早就化装成干活儿的农夫和农妇出了门，躲在附近偷偷瞧着。快到晌午时果然来了两男两女四个人。他们进了院子后，便将院门关好，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四个人出了院门，向村外走去。
柴荣和婉澄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后。看这几个人去哪里。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路边出现了一座长亭。
那四个人进了亭子里。柴荣和婉澄也装作走累了的样子，来到长亭边上休息。只见那亭子里的石桌旁还坐着一个人，因为这人是背对着他们，头上又戴了个很大的斗笠，看不到他的面貌。
不过婉澄总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只见那四人对着这人行了个礼道：“公子交待的事情都办完了。”
“好，这是给你们的工钱！本月十五还来这里，我还有事交代给你们做。”
婉澄听这声音，也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她从记忆中搜索着，却一时没有头绪。这五个人说话时已经发现他们在长亭旁边了，但他们并没有在意。
那四个人拿了银两走了。付钱的那人却迟迟没有走。
婉澄仔佃地盯着他的背影，那人大约发觉有人一直盯着他，他转过身来。与婉澄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那人也愣住了。
“阿竟，你是阿竟！”
“婉澄姑娘！是你吗？”
“是啊，我是婉澄，没想到是你在照料着我的家。”
“三少爷在的时候每隔半个月便让我来照料一下，现在他不在了，我还是要按他的吩咐过来照料。”
婉澄听了他的话有些失望。当她发现是阿竟在照料着自己的家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是如雪让他来的，那如雪一定还在人间。
“阿竟，我记得你救了我之后又去救三少爷，我在岸上被那船夫追杀，晕了过去，醒来时就没有你的消息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一言难尽。我当时下了水，四处寻找少爷的下落，却始终找不到，后来我体力不支险些溺水，是一条路过的船救了我。我被他们带着顺流而下，到了洛陵。我沿途打探着三少爷的下落，却一直没有他的仼何消息。等我辗转回到江陵已是半年之后。到了江陵我才知道三少爷和你我都被柳家下了葬。大少爷已经成了柳家实际的掌权人，他若发现我还活着必然会让人灭了我的口，所以我不敢公开露面。只能默默搜集大少爷的罪证。”
“你搜到了吗？”
“搜集到了，不过已经没用了，大少爷管家后不久就迷上了赌博，柳家的家财被他输的差不多了，柳老爷赶他出去，他死在外面了。”
“柳家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败涂地！二少爷半年前掉进水塘淹死了，大太太接连失子疯掉了。老爷身患重疾，怕是也不久于人世了！”
“二太太怎么样了？”
“自从三少爷出事二太太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问世事。整日以泪洗面，双眼都哭坏了。柳家的下人大都走了，现在留在府里的只有阿东和红衣、翠环。”
“阿东是老爷的心腹，红衣和翠环真是有情有义。还有你，对柳家真是义薄云天。”
“三少爷对我一直像兄弟一样，我应该替他照顾他在乎的人，做他未做完的事。但我只能偷偷地照顾他们，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死人了。”
婉澄有些难过，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复仇是否太鲁莽，柳如风是死了，但也伤了柳老爷，那可是如雪的父亲。
“阿竟，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着家。明天我就要走了，柳老爷和二太太还请你多费心。”
阿竟看了一眼柴荣道：“你跟他一起走吗？”
婉澄点了点头。
阿竟心中有一丝愤怒，又有一丝惋惜。他替如雪感到不值。
婉澄道：“我的事一言难尽，等以后我会写信告诉你。他是我的义兄。如雪的墓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那墓还有……”
“还有我的，是吗？没有关系，带我去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取些东西来。”
婉澄回到家，重新梳了妆，梳的是她在如雪身边时常梳的发髻。又将她常弹的琴抱着和阿竟一起去了如雪的墓前。
在一处茂密的松林深处，有一座恢宏的大墓，大墓左右各有一座小墓穴。正中的大墓修的十分华丽，墓碑是用玉石嵌了边做的。上面写有爱子如雪之墓几个字。两边小的是阿竟与婉澄的墓。一也写着忠仆阿竟之墓，另一边写的是义婢婉澄之墓。
婉澄知道，当年柳家并没有找到如雪的尸体，这座坟墓只是一座衣冠冢。但负责为他们料理后事的柳如风为了掩人耳目，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与如雪兄弟情深，特意耗费巨资为如雪修了送座大墓。
虽然只是衣冠冢，婉澄来至墓前仍然情难自已，想起如雪对自己的种种关心和爱护，她忍不住落如雨下。
柴荣与阿竟见她如此，也十分难过。柴荣为如雪上了香道：“如雪兄弟，想不到当年一别竟成永绝。今日愚兄在此为你上一柱香，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祐澄儿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婉澄始终沉默不语，只任凭泪水流下来。她跪在坟前一动不动，柴荣和阿竟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婉澄姑娘，你快起来吧，三少爷那么疼你，他不会希望你如此的。”
“是啊，澄儿，你跪了许久了，起来吧。你的心意他一定感受到了。”
婉澄没有起身，却将琴拿出来，跪坐在地上，轻轻拨弄琴弦，弹的是那首《阳关三叠》。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最深，情最深，情意最深，不忍分，不忍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担头行李，沙头酒樽，携酒在长亭。咫尺千里，未饮心已先醉，此恨有谁知。哀可怜，哀可怜，哀哀可怜，不忍离，不忍离。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聁征旌，聁征旌，未审何日归程。对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慇，情最慇，情意最慇，奚忍分，奚忍分。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吿陈。
婉澄记得从前如雪总让她弹这首曲子，她每次都拒绝他，然后为他弹《高山流水》，她那时只想用琴声告诉他，她将他当朋友，当知己。
自从如雪死后，她每次想起这事心中都无限遗憾，为什么不弹给他听呢？一首曲子而已。今天她在他的墓前要了却了心中的这份遗憾。她一连弹了三遍，弹的都是这首曲子。
琴通心声，她内心的痛苦、哀伤和思念通过这琴声流露出来，传递给柴荣，传递给阿竟，传递给整片松林以及这林中栖息着的天地万物。四周一下子寂静下来，那倾听着琴声的草木也发出呜咽悲伤之声。天上的流云也驻足为她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