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枝感觉现在自己就像是一块浮木,飘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无法葬身与海底,也无法靠岸,最终因为潮湿而生出黑色的霉斑。
季枝又梦到了生前这位和蔼的老人。
无论季枝怎么向那道熟悉的身影奔赴,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枝现在一个人住在钟庐肯定很寂寞吧……”白发老人慈爱地看着季枝,“无论怎么样都要向阳而生哦……”
“爷爷也希望小枝,不再是一个人了。”
老人的身影越发远去,四下的光开始涣散。
季枝定在那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一双手扼住了咽喉,勒得难受。
季枝是从小和爷爷生活长大的。奶奶早逝,父亲和母亲在四岁那年去山里做支教时被突然爆发的洪水冲走。
一家就只剩下了季枝和她的爷爷季盛。
季盛本就是享有盛名的国画大家。
将季枝接到身边照料后,季枝跟着季盛耳濡目染过程中,季盛发现季枝有着卓越的绘画天赋。
那时小小的年纪啊,在学了国画的几年后就飘了。
季枝永远记得那时爷爷罚她面壁思过时的墙有多白,和被自己气的爷爷的脸一样煞白。
那是第一次被抽小手板,季枝也永远记得那时的掌心通红,疼得好几天都握不了笔。
有些叛逆的季枝在和爷爷赌气之下改学油画,师从爷爷的好友就是现在在卖水果的王伯。
然后一画才发现,季枝在油画方面有着独特的灵性。
季盛由着季枝。
一画画到现在。
季盛在季枝十六岁那年临摹了一张朱耷的翻白眼的鱼给季枝,以表无奈。
还在惋惜季枝改学油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季盛毫无疼痛地离开了这个人世,走得安详。
季盛早早培养季枝能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送葬的人很多。王伯牵着季枝走在了最前面。
背后是清一色的黑色,无边的黑暗。
季枝想,这辈子最讨厌的颜色大概就是黑色了吧。
最后要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感受世界冷暖。没有人会在身旁耳提如命,没有了大清晨打太极的黄色身影。
哪来的太阳来向着生长?
上学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开的关于自己一个人生活,周围围着怜悯的目光。
同学们会小心翼翼地和你聊天,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
老师也会格外关照你的心理。
政府也因父母支教离世所给予了相当多的帮助和补贴。
你说这都是世间竭尽所能所给予的温暖。
可是都没有一个拥抱来的更加真实。
她羡慕岑汶溪有一个完整而又温暖的家,也是第一个人给了季枝一个拥抱。
所以岑父认她为干女儿她没有拒绝。因为她只是想感受一下有家的感觉,季枝所求不多,只想感受一下就好。
梦中季枝被黑暗包裹着。
就像茧蛹包裹着蚕。
黑暗格外漫长。
季枝昏昏噩噩,几声电话铃也唤不起她。
迷迷糊糊间,只是听见房间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一只冰凉有带着少许的湿润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季枝本能地将眼睛睁开,发现眼皮沉重地只能挣扎地张开一条缝。
从缝隙里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程……斥。”季枝喃喃呓语。
“嗯,我在。”程斥紧皱着的眉头,像是凸起两个小丘壑。
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程斥是一口气跑上来的,看到季枝人在床上心中微微安下来。也没想季枝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怎么发烧了?
季枝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是自己听到觉得无比安心的三个字。
即使头昏昏沉沉还是不依不挠的问:“你是……太……阳吗?”
程斥看季枝即使发烧了也依然固执地问出口。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程斥被问的有些不知所云,耐心地,俯下身,唇凑到季枝耳边:“是。”
郑重承诺。
“只做你的太阳。”
季枝像是小孩得了爱吃的糖果,安分下来,人一松,继续昏睡过去。
“小傻瓜。”
程斥没有带任何亵渎意味,将手背贴在季枝的脖子上感受更加真实的体温。
脉搏滚烫的鲜血流过,一下一下沉重地打在手背上。
……
爷爷,我好像……找到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