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路灯稀稀落落地亮了起来。由于这条街的小区住着很多竭安高中的学生,路过的有几个是本班的同学。
邓意看着撑着伞站在路边不动的陈觉,有些惊讶:“陈觉?咋不走,晚自习要开始了。”
“等人。”陈觉将伞柄握紧了一些,抬头,有些支吾。
他不怎么擅长撒谎。
“等我?”邓意吊儿郎当地走过去,嬉皮笑脸地撞了撞他的肩。
陈觉岿然不动,眉目有些不耐,冷冷清清地说了句:“还不走?”
“走走走,我走。”邓意心里感叹了句,陈觉这家伙还真是有呆又冷。
过了几分钟后,林澄走了出来,啃着一根水果黄瓜,一手撑着伞,心情很好。
陈觉招了招手:“林同学。”
“看到你了。吃饭了吗?”
“嗯。我们去哪?”
林澄笑,斗志昂扬地宣布:“粮宁街旁的废弃植物园。”她把黄瓜嚼得清脆,空气里全是清清甜甜的味道。林觉看着她腮帮子鼓鼓,说话含糊不清,有些想低头笑。
“陈觉,你导个航呗。”
“啊?......哦好。”他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不远不近,但至少要坐十几分钟的公交。
“应该不太远吧?”她凑过头想看一下页面,但由于两人打着各自撑着自己的伞,陈觉立刻把手机递给她。
林澄接过,他的手机纯白的背面,没用手机壳。
倒是符合他的风格。
界面上提供着几种导航路线,林迟子嚼着口里最后一口黄瓜,手慢慢划着。旁边那人却问:“林同学,你不用飞的吗?”
“累啊,挺费灵力的好嘛。而且又不急,晚饭后一起散个步也可以呀。”
陈觉恍然大悟地缓缓点着头,脑海里却停留着最后她无心的一句——晚饭后一起散个步。
一起。
“诶,要不骑共享单车吧?”林澄眼睛亮晶晶的。
“好。”
林澄心里想着真是个减肥好方式,又想起来现在下着雨,摇了摇头:“诶不行不行,你不喜欢淋雨。”
他刚才还答应得挺快干嘛。
谁知道他依旧点头:“我可以淋。现在雨很小。”
林澄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呆瓜,笑着说:“不怕感冒?”虽说现在雨确实完全还没下大。
“我从小,淋多大雨后都不会感冒的。”
林澄噗嗤一笑,琢磨着这个难得一见的说法,语气有些揶揄:“是吗?那抵抗力不错。那走吧?”
陈觉笑了笑:“好。”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从小他不论淋多大的雨,都没什么感觉,别的孩子总是发烧体寒什么的,刚开始母亲总又烧开水又测温的,后来有时候看他湿哒哒从外面玩耍回来,已经无所谓,只无奈叹口气:“阿觉,回来了啊,洗洗睡。”
反正她家这小孩儿总是不会淋雨感冒。
两个人解锁了路旁的两辆单车。林澄终于收起那把装模作样撑的伞,踩上单车,举手发号施令:“起飞起飞!陈觉你随后!”
“好。”他紧跟她身后,看着她飞快骑着自行车,迎面感受一丝一丝雨的兴奋模样,毛茸茸的短发在空中洋洋洒洒,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脖颈,无比鲜活畅快。
他终于无需躲藏地低笑起来。
“淋点小雨的感觉还不错吧,陈叫?”她没回头,只是大声喊话。
“嗯。”
“我就说嘛!你们人吧,总不喜欢雨,对雨天有偏见,哪有那么讨厌。”前方有笑声。
“嗯。”
其实雨天还好,主要是和谁一起,才不会那么讨厌。陈觉心里想着,而这个想法将自己吓了一跳。他遂不说话,只是握紧了几分自行车头,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很快便到了。
面前的植物园已经废弃,那未拆的牌匾上,字也斑驳起来。一年前的人为故意纵火案,当时还闹得挺大的,里面依稀可以瞧见沧桑的味道。
傍晚,平日里整修的队伍早已不在,也只有几个老人在外圈散着步。
走进去,还能见到大片赤裸裸的荒芜和灰烬的痕迹。
“我小时候还来过。”陈觉也有些感慨,竟嗅到了些物是人非的味道了。他偏头看林澄,女孩明显眼神黯淡起来,显得有些难过。
或许身为叶灵,这种原始的情感会比人类强烈得多。
“我小时候也是。”她继续缓步走着,环顾四周。
“会再长起来的。”
林澄以为自己的那些小小叹息和难过完全不明显,却敏锐察觉到了他语气里尝试安慰的意味。
“要好多好多年,他们花了好多好多年才繁茂,一把火就可以轻易毁掉。”她回忆去年上新闻的案件:“你说他们怎么想的,怎么莫名其妙去放把火?”
“据说是和植物园管理人员结过怨,入狱了。”
两个人谈着,林澄走在前面一些,率先转角时,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年轻的黑色背影,站在一片被烧焦过、已经枯萎发黑的树桩里,一动不动。
此处应该是植物园的中心区域了,这大傍晚的,盛夏的傍晚虽然也亮堂,但由于有些小雨,所以比平日暗沉些,但怎么会有年轻人没事跑这儿来站着?
是遇到伤心事什么的,跑到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散个心?
不,不是......因为那人远远地,转过头朝自己这边看来,虽然看不真切,但林澄可以笃定的是——
那人在笑。
她感到本能的不安,立刻退后,没等陈觉过来,立刻叫住他:“陈觉。”
“怎么了?”
“你在这里,一定不要乱动,一步都不要。”
陈觉察觉到她眼里的慌张了,想问,她却立即对他摇了摇头,他作罢,果真立在原地,连刚刚踏出的半步也缩了回去:“好。”
她走掉了。
林澄一步一步向前,她想先佯装路过,探探这个家伙的究竟。
果然,越接近,越不安,身上的筋骨脉络仿佛都在提醒她,去不得!
平行经过的那一刹那,果然,旁边夹着些哂笑的冰冷声音幽幽传来:“装不认识?”
林澄强迫自己冷静一些,闻言抬头对上一张菱角分明的陌生脸庞:“本来就不认识你,套什么近乎。”
虞玄眼神幽深不可测,听到她丝毫不想败下阵的语气,倒感到好玩了些,低头皱着眉头佯装思考得十分费劲,又恍然大悟:
“哦~忘了。”他端详着高高仰起头与他对视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嗯.......是个没有灵身的叶灵。”
林澄瞪大了眼睛。
后握紧手心强制自己不要颤:“你谁?”
她根本无法感受到他的灵息,根本不是与她同族的叶灵!更何况,同族之间,绝不会带着这样的威胁气息。
虞玄又笑起来,他始终笑着,却没有一点笑的意味,眼睛失神没有半点温度:“火灵。”
林澄脑袋里空白了一下,回忆起了关于这个罕见词条的场景。
小时候,她也曾问过爸妈:“除了咱们叶灵,还有其他灵吗?”
“当然,比如火灵什么的,不过,这个族类是不喜欢和人类居住在一块的哦,澄澄要是万一遇到也别怕哦,你会飞嘛,他们笨,才不会。”
那时候她还咯咯地笑,后来也逐渐淡忘,因为她十几年来,从未遇到过。
“想什么呢,小姑娘,这个时候还出神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迟子皱着眉头盯着这个疯子,不发一言,心里却计划着,是时候飘走了,她才不要和他硬碰硬。
可是,正当她悄悄启用灵术时,她想到这里还有个陈觉。
带他走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先要赶到他那儿,少说也有几百来步,火灵,顾名思义,行动速度应该极快,到时候两个都跑不了。谁知道,面前这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到时候会做出什么。
“这里,你弄的?”林澄试着转移他注意力。
“冤枉啊......那人类纵火可不是我的主意。”
虞玄笑着环视四周死气沉沉的荒芜:“刚好路过,顺便帮个忙,让火停不下来来而已。绿色多难看。人类欣赏水平太差。”
“有病。”
他皱起眉头,却收起了笑容,但并没有生气,只是不再说话,这个叶灵,还真是什么话都说。
他显少真的感到开心和难过,当然也不会轻易被激怒。
“烧了一年了,现在回来看看?”真够恶趣味。
“看看这里有没有完全死气沉沉下去。”他望了望身后几簇人工种植的恢复小植被:“可是保持得并不理想呢。”
一挥手,林澄看到一簇火在那片幼小的嫩叶地里肆掠起来,她瑟缩了一下,亲眼看到几秒后又化成一片新的灰烬。
她感到愤怒,瞪着他。
“好看吗?”
“好看你大爷!!!”林澄退后几步,摊开手心,指尖旋转,手心上方浮动着密密麻麻的针状的叶,一拨,所有细长的叶子仿佛真的长针一般,飞地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方扑去。
可是虞玄只一抬指,所有针叶便燃烧在空中。
“叶被火压制,是宿命。不过这儿的丁点小雨,不能把我怎样。”他走进一步:“让你先了,现在轮到我了吧?”他阴森森的笑被手掌处诡异摇晃的火苗映照得更加可怖。
“你当过家家呢?”
他歪了一下头,收起嘴角笑意:“不就是么。”
又一次叶和火的碰撞,结果显而易见。
陈觉察觉到前方动静越来越大,原地纠结许久后还是跑出去,恰巧目睹了那剑拔弩张的场景。
“林同学!”
“小姑娘,你的人类小跟班来了哦。”
林澄转头,恨铁不成钢地叫住他:“陈觉,你快给我回去!”
这时候来捣什么乱啊!看她丢脸还给她陪葬!
而她手中的灵法还未断,锋利的叶片有些向着陈觉飞去。
“陈觉,闪开!”
陈觉躲了一下,可根本来不及,脚踝处仍被叶刀划伤,鲜血淋漓。
“可怜的友情戏码。”虞玄持着跳跃的火簇,走近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可是一阵巨大的闷雷袭来,轰隆隆地在头顶炸开。
虞玄止住了脚步,望了望这突变的天。
而后不等他反映,暴风雨席卷而来,以着几年来都未见过的阵势,冲向地面,再狠狠砸开,好像要把地面都冲沉几分。
虞玄手心的火苗早就灰溜溜熄灭下去,他还愣在原地,一拨一拨气势汹汹的雨水冲刷在他皮肤上,他开始难受地皱起眉头,不甘地望了林澄一眼,便消失离开了。
陈觉坐在地上,冷静地看着此前的场景,缓缓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林澄,反复确认他逃走之后,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陈觉心一跳,扶着她。
她大口大口平复着呼吸,虚弱地笑起来,对着空气孩子气地骂起来:
“靠他装什么啊,我叶灵怕火怎么了,啊?你还不是怕雨,看把你吓的!”
雨声虽极大,但林澄的声音也很清楚,陈觉看着她痛快地喊着,自己也低笑了起来,可下一秒,骂声止住,她埋头,压抑着呜咽,却越哭越大声:
“看......看......呜呜呜呜看把我自己也吓的......”
陈觉哭笑不得,却也沉默下来,想着她虽是叶灵,却不过是个比自己都小一岁的女孩,刚才遇到威胁的敌人,始终是不屈服的,力量悬殊却颇有一番勇敢。
直到现在,她才敢卸下胆量来,痛痛快快骂了一番后,还是忍不住,无力感像大雨一样侵袭着她。
他本来是冷静的,听到哭声,开始慌张无措起来,抬手在她颤着的脑袋上方,终于,还是摸了摸她湿透了的脑袋。
她委屈的哭声突然止住。
陈觉有些惊讶,她,还挺还好哄的。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说:“林同学,你别难过,现在很安全,你......”
可是下一秒,更加大的哭声“哇”地像绝了堤,像这暴风雨一样向陈觉袭来。这下轮到陈觉懵在原地,手迅速拿开。
她自暴自弃地呜咽:“陈觉!你你你......你不要安慰我!呜呜呜......我一有人安慰我就,我就......”林澄眼泪越来越多,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
陈觉心里沉沉的,他耐心地坐在他身边,手掌捂住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更加用力地捂住。
林澄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着。
她始终不抬起头。
陈觉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轻轻戳了一下她的手臂:“......林同学?”
“林同学,你抬起头,别闷坏......”
“我不!”女孩继续埋头嗫嚅:“我头发又湿又乱,眼睛又红又肿,太丑了......”
陈觉被噎住,马上否认:“不、不会,不丑的。”
“真……真的?”
“嗯。”
仿佛找到一个台阶,她终于缓缓抬起脸来,脸上白净,又有些闷了许久的微红,一双大大的眼睛发着红,湿漉漉的,泛着闪亮的潮光,脸上的婴儿肥沾满水珠,有些狼狈而可爱。
可是由于雨太大,两个人身上早已经湿透。而林澄因为直起了身子,单薄的校服黏在身上,暗粉色的少女内衣轮廓清晰可见。
陈觉唰地一下耳根红得彻底,呼吸尴尬得一滞,猛得偏过头去。
“陈叫!你还说不丑!你......丑得都不敢看了!”林澄懊恼不已,又想埋下头去。
“不......不是!你......我、我......”
他确实不敢看。
“不是什么不是!那你转过来。”
他依旧岿然不动。
“喂!你你你赶紧的!”
他迟疑了一会,目光躲闪地转过头,然后继续一动不动,只盯着她的眼睛,抿了抿嘴唇。
他湿哒哒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今天的陈觉没有戴眼镜,一双暗沉又显着几分清秀的眼愈发好看了些。
不是,他脸红个啥啊。
突然,林澄意识到什么,缓慢地往自己上衣处瞧了一眼。
我的老天。
她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抬起头,像只松鼠一般突然跳着站了起来,背过身,咳了几声:
“那什么,就,回家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