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三个黑衣人的指引,一行人穿过了几条繁华热闹的街道,看遍了各式各样的杂耍把式、琳琅满目的招旗招牌,眼下就来到了一处宅邸后门。
宅邸占地不大,但院墙却格外的高。墙面介于青灰之间、表面细腻平整,是达因城最常见的建筑风格。
后门开在墙面正中央,窄小低矮的门框上长有许多青苔,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门前“当当当”的叩了三声。
三声过后,门内立马有了回应,传出“当当”两声。黑衣人又“当”的敲了一下。
最后一声敲击声还未散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委屈几位了,里面请。我们还有些事要做,就不跟着几位了。”
黑衣人说完这番话,就带着从门里走出来的一队人离开了。
黎名玉瞧这一队人离开的方向,正是冲着尾随他们一路的几波人马去的,看样子是去善后了。
“切,请人来还走后门,真是没礼貌。”九锡看着矮趴趴的后门说道。
“你就别矫情啦,先进去看看吧。”
说完,黎名玉就带头走进了宅邸。
进入院内才发现,原来这朴素的外表下原来别有洞天。
绕过玄关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芳香四溢的花圃,其中花草皆是世间罕见,绕着花圃有一湾人工修建的清流小溪,小溪源头是一座精雕细琢的负屃石像。
穿过花圃,一座古朴大方的雕梁画栋呈现在眼前,朱红栏杆、琉璃瓦顶,无一不是在彰显着其主人的高雅格调。
九锡看见眼前景象心里更加不爽,小声嘀咕道:“明明五百年前大家拿的都是一样的物资,怎么到现在差距就变得这么大了呢?”
黎名玉听到了九锡的抱怨,道:“怎么,我们的大皇帝也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我只是对这世道感到不公,等我做了大皇帝,非把这些地方统统铲平!”
说话间,远处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沁入鼻孔直教人人身心俱爽。
九锡猛地抽了下鼻子,道:“这什么味儿,好香啊!”
“龙涎香,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黎名玉惋惜的感叹道:“现在这东西是用一点少一点了,看来请我们来这位真是位有钱主。”
九锡翻了个白眼,道:“有钱了不起啊。”
……
这时候,坐落在他们正前方的一扇屋门被打开了。
屋门内,一副水墨屏风挡住几人视线,屏风后有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烟雾里混合的香料正是他们闻到的龙涎香。
“贵客来临有失远迎,恕在下失礼了。”
只见屏风后有人影绰动,顺着青烟飘散的轨迹,屏风后面走出一人。
那人四十几岁模样,面容白净、衣着考究,手上还带着一枚紫玉扳指。
黎名玉听声音就知道是贺兰元勋,见了人十分自来熟的说道:“正想找你来着,说好了早上一起聊聊,怎么我一抬头就找不着你了?”
贺兰元勋呵呵笑道:“黎兄弟,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几位,咱们里边请。”
说着,他伸手把四人迎进了屋。
屋里的空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不过一张案台、一只香炉、几把木椅跟几卷新画。
木椅围着案台摆成一圈,几人进屋后依次落座在椅子上。
房间没有开窗,只有豆大的灯花照亮此处清净,透过灯火,几人看到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十年前黎沐的事你们还记得吗?”贺兰元勋也不多说废话,关上房门后直奔主题。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默契的保持沉默。
当年银发魔鬼的事闹得可是满城风雨,谁能不记得?
十年前,黎沐跟项氏一族的人一同消失在达因城里,没人知道他们去向如何。
后来城主张贴了布告,说黎沐与恶魔签订契约,以项氏一族的血为代价换取了出城的通道,已经叛逃出城了。
黎家的人因此受到牵连,被剩下的四个神裔家族联手处理,连分支旁系都没有放过。
那以后,黎家被彻底被抹除在达因城。黎沐也坐实了银发魔鬼的恶名,成了不详的代名词,不再被人提起。
……
思绪回到屋里,贺兰元勋指着木盒说道:“当年我与黎沐私交甚好,这东西是他出事之前交给我代为保管的。”
“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九锡心直口快,首先发问。
贺兰元勋假装不经意的扫了眼黎名玉,然后缓缓走到案台前,打开了木盒。
几人目光都聚集在木盒上,随着盖子的打开,里面露出了个干瘪的东西。
仔细一看,竟是一截已经风干了的断指!
“这什么玩意儿?”
贺兰元勋用一张素绢小心拿起那节断指,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是黎沐的手指,他当着我的面自己切下来的。”
九锡打了个哆嗦,问道:“他切手指干嘛?”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贺兰元勋目光逐渐深沉起来,道:“当年黎沐让我把这截断指交给合适的人,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接着,他看向了黎名玉,道:“直到我看见了你!你跟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一眼就认出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虽然贺兰元勋没有指明黎名玉就是黎沐的私生子,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差不多了。
一旁九锡朝着黎名玉挤眉弄眼,道“喂,你爹不给你留金银,留一截指头是什么意思?”
“你爹才给你留指头呢。”
贺兰元勋小心把手指放木盒,接着说道:“黎沐把这个交给我的第二天就不见了,后来城主说他是叛逃出城了。我一开始并不相信,还以为那只是权力斗争的借口,直到我想起了他给我讲过的一个道理,我才相信黎沐是真的出城了!”
九锡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是什么样的道理?”
贺兰元勋放下木盒,缓缓舒了口气,开始讲起了黎沐对他讲过的话。
达因城虽然繁华,却太过流于表面。
达因城已经存在了五百年,经过这五百年历史的变迁,社会财富早已被少数人垄断,底层人民只能依靠达因城分配的基本劳动才能获得极少的资源,而富人却可以不用劳动就能拥有奢华无比的生活,庄园、财富、女人、家仆应有尽有。
这不仅仅的达因城的梦魇,更是整个大陆、乃至人类共同的梦魇。纵观王朝更迭、世界大战,其根本目的无一不是为了重新分配社会财富。
但通过战争手段重新分配的财富,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或许上几百年、或许是上千年。
总之,面临的结局只有下一次的重新洗牌。
讲完这番话,贺兰元勋叹了口气,道:“所以……”
“所以他想推翻城主?”
九锡开始双眼放光,表现得越来越兴奋了。
贺兰元勋不置可否。
“虽然我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怀疑黎沐出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来解放达因城!”
九锡挠挠下巴,道:“可这也没道理吧?黎沐作为只手遮天的神裔族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他出城以后就能解决啦?”
贺兰元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敬仰,道:“他就是那样的人,脑子里装的东西从来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
在回忆里沉浸许久之后,贺兰元勋又回到了现实问题:“当年的事还有许多隐情,如果我们能知道其中答案,应该可以还原黎沐的想法。”
“就比如说,为什么项家的人会跟黎沐一起消失,是跟黎沐出城了还是怎样?当年黎沐跟项家争夺的那张图纸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拿到图纸的第二天他们就走了?”
说到这,他把目光投向了九锡跟章怀山。
这两位是唯一跟当年有关联的人,贺兰元勋希望能从他们俩身上得到回应。
章怀山不必多说,高冷的选择了无视。
倒是九锡注意到他的目光,道:“看我干吗?那天我出去跟人约架,回来就什么都没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贺兰元勋本就没对他们抱太大期望,于是接着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出城的……”
没人能说出问题的答案,空气就此凝结。
片刻后,九锡打破沉寂,道:“说了那么多,我还是不知道这跟黎沐砍手指有什么关系?”
“我想,他应该是为了明志。”沉默许久的黎名玉终于开口说话。
贺兰元勋赞同的点头道:“他当年跟我说过,解救全人类太遥远,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达因城带来祥和。我想他当时是实在没有办法从内部解决,才执意要出城的吧。”
“所以你知道的吧,黎沐留下来的并不是断指,而是一份决心!”贺兰元勋走到黎名玉身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名玉看着眼前的木盒,一时思绪万分,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份跨越十年的决心。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当初黎沐走的太突然了,除了这截断指什么也没有留下。”贺兰元勋看着一脸凝重的几人,又补充道。
黎名玉默默的念叨着:“流血,是每个文明都必须要经历的磨难,盼只盼这些血没有白流。”
这时候,贺兰元勋把木盒递给黎名玉,道:“好了,我想我已经完成了黎沐安排我的事。”
黎名玉接过盒子,忽然目光一沉,道:“那轮到你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贺兰元勋脸色一变,道:“替老友传达意志是我的本……”
黎名玉打断他的话,道:“说好的交换信息,你不问我可自己说了啊!”
贺兰元勋并没有阻止。
黎名玉道:“老实说,我的记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真空期,能想起来的就是十年前的事。我记得十年前有一个人叫醒了我,还给了我‘黎名玉’这个名字。”
黎名玉的说法太过玄乎,贺兰元勋似信非信。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他的右手少了根无名指。”
说着,他重新打开木盒,众人目光一同聚集到断指上。
“是无名指!”九锡叫出声来。
“那人是黎沐?!”
黎名玉点点头,道:“他叫醒我之后就走了,不过他走之前交代了我一句话,让我讲给懂这句话的人听。”
“是什么话?”
“星河……退日月。”
听到这几个字,九锡觉得莫名熟悉。好像,黎名玉之前跟他说过?他挠挠头,已经记不起来了。
“可是出自某部典籍?”贺兰元勋扭捏许久才开口。
黎名玉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说罢,他收起了木盒,道:“今天就到这吧!我们住在暮歌庄园,有事去那里找我!”
他不等贺兰元勋再说些什么,黎名玉已经一溜烟似的的跑了。九锡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状况,只得没头没脑的跟着。
见几人相继离去,贺兰元勋收回了想要阻拦的手,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你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小屋角落里忽然钻出一个黑影,那黑影飘到贺兰元勋身后,说道:“也许是暗号,看来黎沐计划的很周全呢。”
贺兰元勋冷笑一声,道:“管他呢,出城的密道我一定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