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极北处的山脉地区,冻土绵延了几十公里也不见尽头。比起大陆西北角,暴风雪与结冰症肆虐的席兹不同,利维坦尼亚的一个月内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晴朗的日子。话虽如此,太阳就跟不知从谁家橱柜里拿出来的红盘子一样,干干地挂在天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荒山之外的野岭,炊火在咕噜冒泡的温泉旁边升起。一道风蚀石墙恰巧挡住了热气腾腾的泉水,石墙下靠着一个人。她身上的新旧伤口交错在一处。血液渗出绷带,染红了雪地。
地雀把路上捡到的松树木片叼在嘴里,用右手握住贯穿自己左肩的铸满倒刺的箭矢。她用调整好木块的位置,好让牙齿充分地咬住它。然后深吸一口气。
在往外拔的头一下,她想着速战速决,但还是因去除异物时带来的巨大痛楚犹豫不决,这导致原本嵌在肩膀上的箭头在体内发生了位移。她闷哼一声,木头上出现裂纹。毫无疑问,若是她再硬拔,碎掉的可能不止松树木,还有她久经磨难的肩膀。
铁做成的勾刺被拔下,丢弃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她忍着剧痛连忙抓起在扔在一边的破布,干净的,小心地包扎在身体上。
从小她的体制就异于常人,猫爪留下的伤口不出半天就能完全愈合。而且作为人类,她的血压十分令人担忧。不过她的体能却令男生们望而却步,无论是奔跑、攀岩还是战斗,在学院的排行榜中都名列前茅。
露琪亚的肩膀露在外边,下半身则侵与山泉之中。泉水的热量令她的呼吸声慢慢平复,闭上眼睛。
当夜幕降临,蝙蝠们遁形于黑暗中的树梢。露琪亚侧卧于岩壁之下,她的细剑与长枪铺在地上,手可以随时够得到的地方。
脚步声正在靠近。
棕褐色的裹布被扬起,闪着银光的刺剑随之出鞘。秘银制成的剑身上是跳动着的篝火的倒影。地雀的剑尖指向自己的膝盖做防守状,慢慢靠近岩壁上的提灯。灯火照亮了来者的面庞。
“什么人?”
那人的容貌苍老,皮肤惨白。发色灰白,站在雪地里笔直得就像一颗大树。露琪亚不曾看到他的脚印。他的身影却飘忽不定,若隐若现。当露琪亚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消失在呼啸的北风之中。
是梦吗?
地雀用拇指抚摸着剑柄细致的纹理,感受它带来的强烈真实感。
不对,是现实,刚才的事真实发生了。那个人是谁?他怎么看起来有点…
有点像我?
空气之中一股异样的气味忽然飘入她敏感的鼻尖,是野兽的气味。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头凶猛的剑齿兽就寻着鲜血的气味来到了露琪亚的跟前。他的眼睛犹如黑暗中的两轮黄月,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地雀手里的提灯照亮前方,她看清了野兽的全貌,方才脚步声的真正来源。这头猛兽蓄势待发,嘴里流下唾液浸湿了雪地。
露琪亚侧过身,拿剑的手臂向前提起,在右肩膀处收拢,瞄准着野兽随时可能露出的要害。
一人一兽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动攻击,双方的目的均是一击毙命。剑齿兽的后腿跟腱发达,每一次跃起都会达到一定的高度。它们的优势是距离的把控,大多数猎物遭遇袭击时愣在原地,正中它们的下怀。
野兽发动了一次有把握的攻击,前提是它的对手不会移动。
露琪亚尽可能地压低身型,就像一头巨蟒用闪电的速度前进。银剑在身侧挥舞,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动作,沿着野兽的腹腔划开一道蛇形条纹。
剑齿兽见自己扑了个空,调整姿势准备下一次进攻。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站直身躯。它的内脏滚落在厚重的雪里,染红了四周。
撒冷镇今天也很冷清,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路过。他们大多遮掩着口鼻,就好像最近发生了瘟疫。
事实上,一种叫做战争恐惧的瘟疫正在联盟的四处传播。没人知道罗德里格斯大帝又会以土地和宗教为借口挑起争端。虽然联盟所拥有的军事实力足以使它立于不败之地,但战争带来的诸多困扰却令许多人担忧。
没人意识到镇上多了个新面孔。她罩着兜鍪,牵着一匹白马走入镇中。那匹马的毛色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瞩目,上面盖了层厚厚的灰。
那匹马的背后背着行囊,还有一卷剑齿兽的毛皮,耷拉着脑袋被主人拴在房子外边。这栋房子从外表上看比镇上的些许房屋要大很多。
室内的环境算不上吵闹,只能说是比街上稍微热闹些。也是因为人少,所以前台的招待员一眼就认出了这位风尘仆仆的猎人。
“猎人大人,欢迎光临。”他热情地向她招手。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条精致的吊坠放在前台,“这是他们身上搜出来的,委托要求的就是这个?”
“多谢,”招待员接过项链,在灯光下好好欣赏这块浑然天成的绿色工艺品,“据说它有着提神醒脑的功效?”
“我试过了,没用。”
“我想也是。”招待员微微一笑,“一共是五十个银子。您希望我们用现金支付,还是帮您存到银行?”
“存进去。”
招待员拿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地书写,最后将纸卷投到前台与后台连接的小洞里。
“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他笑容惬意。
一个身高只到露琪亚腰部的男孩突然从桌椅背后冲出来,撞在了她的身侧。嘴上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灰溜溜地跑开了。她立刻追上去。被偷走的钱包里装着她从此处到下个驿站食宿用的盘缠,没打算在这里丢掉。
那个孩子蹬蹬腿攀上房檐,正打算回头对受害者最个鬼脸,却发现她的半个身子已经爬上了屋顶。他只好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像这么一个外乡人往往是盗贼行窃的最好目标。那个男孩似乎并不想让来之不易的收获物归原主。露琪亚当然也没打算放过他,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有那么几次,她以为自己就要抓住他的衣领,但却让他逃了。
翻过一栋阁楼,跨过一间窗台,穿过狭窄拥挤的小巷,小偷停住了脚步。他们来到了被众多建筑掩埋的小花园。花园的中心有个石头切成的水池,上面雕着安格科女神像,是教会的代表。
刚一踏进这个空间,露琪亚就发现总共有三张弓正对着她。金属箭矢,带着微小的倒刺。
那个男孩气气喘吁吁地举起手中的皮夹晃了晃,彷佛在展示他的丰功伟绩。猎人的呼吸逐渐平静,冰冷的眼神盯着男孩。
“欢迎来到雪落镇,亲爱的女士。”男孩的微笑露出他歪曲而满是蛀洞的牙齿,“如果你不想被射成肉串的话,就请原路反回吧。”
弓已经张满了,弓手们蓄势待发。露琪亚早已经尝过了那种箭矢的苦头。眼下一共有三个人,可能没办法一次性全部解决。涂了毒的飞镖在之前的打斗中用完了,不算弓手失误的概率,自己全身而退的机会十分渺茫。
“…那个就算送你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皮夹里的现金算不上多,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冒险。
“喂,等等,”男孩的眼睛金光一闪,“人可以走掉,但是你背着的那杆枪,得留下。”
猎人的脚步骤停,好像戛然而止的八音盒。
“如果我说不呢?”
“你大可一试。”
弓手们在猎人初动的一刹那放箭。箭矢射中了她身后扬起的破旧长袍。气动的绳索在半空射出,缠住了男孩瘦小的脖子。露琪亚勒着男孩靠在旧水池前端,近到可以闻见男孩头顶的油腻。
“让他们收弓。”猎人轻声说。
“…阴险!”
猎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男孩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收手,都收手…!”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弓手们听不清楚,但也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
“放在地上。”
“照她说的做!”
露琪亚收回绳索,改用短匕抵住男孩的喉咙。背对着大门移动着。男孩并不想放弃抵抗,但是她的双手裹得严严实实,让他无从下口。
“我的钱包呢?”她问道。
男孩咕哝着交出战利品,报以一个威胁的眼神。
“如果我菲利普知道了,他一定会把你揍得很惨。”
猎人绊倒了男孩,他的头磕在地上。
“我等着。”
她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