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垂垂老矣的唐虞人,抚摸着白玉如意,用一种尽力平淡的语调来诉说整个故事。但是她眼中,依然充溢了光亮。
那都是泪水。
说着说着,简直有点说不下去了。唐虞人停了一会儿,方能继续诉说。
“到这谷中不久,因为心情郁结动了胎气,谷中之人,命我饮下一碗药汤。然后,我的孩子没有了。”她面如死灰,继续道:“五行草这种东西,我又怎么会不认得。跟着我夫君那么久,总是认得一些药草的。
“如果不是念着与我夫君的再会之约,我是不可能坚持下去的。这谷中有着各色为了保密而被迫在此隐居的人,来来往往,一直没有断绝。有使机关的,有用毒物的,都是他们所谓的自己人。如果是外人,早就被直接灭口了。但是不论谷中谁人,都不肯透露丝毫口风。大家都对那位夫人,都畏之如虎。
“然后三十年,再没有外人进入此地,谷中之人渐渐老去死亡。我什么消息也得不到,都不知道谷外是何年何月了。直到两个月多前,谷中突然来一个外人,就是我家姑娘当年的倾心者,赖丹青,京师著名的人物画家。
“他告诉我,三十年前,我的夫君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墓上,坟树已经合抱。”
唐虞人终于忍不住了,泪落如雨,痛声道:“我家夫君竟然早已不在人世,那我还苟活于这世上做什么!我们所有人,落到如此地步,和那恶毒女人是脱不了干系的。生不能为夫君孩子报仇,那我死也要把真相说出去,让那恶毒女人,遭到该有的报应。”
她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如果她会武功,肯定会出谷手刃仇人吧。时隔良久,她依然是当年那个有侠气的女子啊。
萧鉴尘也心下黯然,问道:“唐老夫人可知‘那位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唐虞人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谷中之人,都是守口如瓶。但是舒望谷,工程浩大,你可以多留一段时间,仔细查看蛛丝马迹。想必所获必不会少。”
萧鉴尘若有所思,道:“晚辈确实看到了一些痕迹,有了一点方向。却不知道,当年品花大会头彩的那个香案,究竟是谁的物品?”
唐虞人淡淡道:“据说是前代花魁的用品,上铭有法会图一副。精雕细琢,看起来也确实是一个古物。其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萧鉴尘点点头,道:“唐老夫人,这谷中曾有的毒物遗迹,与垂明岛不说完全相关,也相去不远。以我萧氏名声为凭,晚辈必当为前辈伸冤,请前辈放心。”
听闻此话,唐虞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了。一个月多前,赖丹青来访,接下来的数日,她夙夜长哭,身心接近崩溃。如今,这些故事终于说出去了,心中的块垒,似乎也消除了一大半。至于大仇能不能报,也要看天意了。但她,是相信萧鉴尘的。
一直端着的架子一放,唐虞人的神采就少了许多,仿佛刹那间苍老。她缓缓道:“萧公子,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接下来不妨谷中暂游,或者可以领会更多。做客期间,衣食住行,都可交由我的女侍小荷安排。我有一枚玉环,是当年夫君送我的定情之物,求公子将之带往我夫君墓上。听闻我夫君之墓在西子湖中,孤山之上,我夫君姓谢讳平。望公子成全。我当为公子焚香祷祝,愿公子一路平安。”
萧鉴尘点点头,再无多言,收了信物转身离开。只听得背后琴音又起。只是平和琴音中,似乎带着悲凉萧索,也不知道良辰丽景,何人可得领会?
解红衣跟在萧鉴尘身后,看着他仔细查看一砖一瓦,把自己撇在一边,不由得打岔道:“萧公子,刚才唐老夫人,讲了些什么呀?”
萧鉴尘做了个“嘘”的手势,闷闷道:“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小孩子听了不好。”
解红衣委屈地拉了拉萧鉴尘的衣角,说道:“哦。”知道他不肯多说。
萧鉴尘伸手揽住了解红衣的腰,道:“别闹。”
腰部传来猝不及防的奇异触感时,解红衣颤抖了一下,他居然揽她。于是她一下子就安分下来了,乖如小猫。
萧鉴尘笑笑,和解红衣在一起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放松,很随意。像这样子,游荡一天都没有问题。
萧鉴尘突然道:“你看这尊铸佛,连底座一起,高达两丈,浑然一体,是怎么运进来的?还有大批梁木,似乎都不是你那个奇怪入口能进来的。”
解红衣道:“不知道呀。天上来的?如果不是天上来的,那只能是地下运来了咯。”
萧鉴尘叹道:“不错,这谷中建筑工程浩大,所需材料极多,的确只能从地下运过来。而且你看所有器物,工艺精湛,古朴苍浑。这里是什么人建造的,或者,我可以猜度一二。”
解红衣好奇道:“那是什么人建的?”
萧鉴尘笑了,道:“等我有七成以上把握时候,再告诉你。”
解红衣喜道:“好哦。你说的。”
萧鉴尘微微一笑:“我们明天一早走吧,最后那关的守关明法在,还有一场大战呢。”
解红衣一下呆住,眼中的光亮一下就消失了,黯然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