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在站台巡逻的公安,他帮杜娴捡起那包药材,微笑着很有礼貌地将药材递给她,转而又脸色一变,颠颠手上的东西:“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包装纸的绳子再次松落,藏在里面亮闪闪的几条黄金顿时暴露在公众眼中之下。
公安大喝一声:“好啊!你私运黄金!”另一名公安闻讯赶来,两人扯住杜娴,正在挤上车的人流也暂缓下来,回过头看热闹。马大姐见事情败露,早已跑得远远儿的,在另一节车厢上了车,生怕公安会追查到自己。
邹树根好不容易占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邹逸诚见杜娴还没上来,便将头探出窗外,正好看见杜娴被两个公安揪住,逸诚跳下座位,他用两只小手用力拨开人群往门口挤去,一会儿又从别人裤裆下钻过,瘦小的身体在人海中穿梭,一会儿就跳下了火车。
逸诚抱住妈妈,大声对公安说:“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妈妈!”两个公安见是小孩子,便也暂时松开了手。邹树根看到诚仔不顾一切地冲下火车,也急急忙忙去追他,奈何他以一人之力逆着人流走,十分地艰难。好不容易挪到车厢门口,杜娴看见他,拼命就近拉住一个陌生男子,痛诉道:“怎么?你想走啊?现在出了事,你就不认我们了?就想自己一走了之吗?啊?”
男子骂道:“神经病啊?我不认识你!”杜娴拽住男子的手臂,眼睛却瞟向邹树根,继续说道:“我做那么多为了谁?还不就是为了你和儿子,好啊,你不认了,我也不会后悔,你要走就走吧,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你再也别让我看见你!走啊!你走啊!快走!走!”
杜娴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走”字。
邹树根抓住车门,心一抽一抽的,男子将杜娴推倒在地,拳打脚踢地骂她疯子,邹树根慌得还想挤下车,却又接收到杜娴躺在地上只是喊“走、走”的悲惨的声音,幸好两个公安及时制止了男子的暴力,他才忍住冲下车的冲动,眼中噙满泪水,把心一横,掉转头隐没在人群里,再次进入了车厢。
公安盘问了两人一会儿,最终只带走了杜娴,正好这时火车缓缓启动,发出“呜呜呜”的呜咽声,杜娴抱着儿子,与火车前进成相反的方向走去,邹树根挨个窗户地往外看他们母子,可惜杜娴用右臂抱着诚仔,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诚仔环抱着妈妈的脖子,邹树根只能看见诚仔的后脑勺,看不见他们的脸,但他始终与他们在同一水平线上,到了最后一节车厢的最后一个窗户,他已经没办法再追他们了。
邹树根可能永远也料不到,一家人一起以独特方式走完的这段路,会是他几十年的念想、终身的遗憾。
火车越来越快,将杜娴和诚仔远远地抛在后面,邹树根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大风从窗户吹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议论说一个女人偷运黄金被公安当场抓获,邹树根不敢相信这是杜娴,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去香港的机会,怎么就这么多波折呢?阿娴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呢?一路上,他只是在哭。
他有点后悔刚刚没有下火车,现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杜娴的情况。火车一到罗湖,他就急忙去买回广州的车票,好不容易挤进售票处,却被告知明天才有票,邹树根急得不行,正巧旁边有人搭讪道:“你要回广州?”邹树根瞟了一眼,答道:“当然,越快越好。”
这人神秘地凑上前来:“我有车,去不去?”
邹树根喜出望外地跟着男人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突然,男人一个转身,过肩摔,将邹树根打倒在地,摸出了他的钱包,看到里面的金额后,啐道:“就这么一点钱也出远门?操,真他妈费劲。”邹树根死死抓住男人,大喊:“救命啊!打劫了!”男人扇了他一巴掌:“谁会来救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邹树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只好挣扎起来苦苦哀求:“大哥,你行行好,我其实要到香港去,我老丈人和小舅子都在那边,他们有很多钱的。等我到了香港,我一定拿出比这更多的钱来感谢你。你行行好,行行好。”男人也不理会这些:“我凭什么信你?就你这穷酸样,会有财主亲戚?”男人将行李也搜刮了一般,将一些值钱的东西全部据为己有。
“要去香港,你自个儿游到香港去吧。”
男人拍拍邹树根的脸,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邹树根觉得屈辱极了,按计划,原本一家人到了罗湖,再转水运就可以到香港了,却不想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多事,他本来都快要升高级技师了,也是有稳定工作的人,却不想在异乡受这等欺负。回广州再到顺德,短期内几乎已经不可能了,现在真的是身无分文,流落他乡。
邹树根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海边,海上每隔不远就能看见一座小岛,看着眼前这并不宽阔的海,邹树根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杜娴的哀嚎也在他耳边响起。
“我做那么多为了谁?还不就是为了你和儿子。”
“走啊!你走啊!”
“快走!走!”
噗通!
海上,溅起了一朵巨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