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娴的贿赂做法自然以失败告终,局长也没有对她进行过多的责难,倒是很温和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再了解了一些简单的基本情况就让杜娴回家了。
杜娴和邹树根住在一间年代已较为久远的屋子里,是政府分配给邹树根的,有一个主房两个卧房,还有一个小茅厕。他们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邹树根一边开门一边说:“你怎么让局长看到了呢?早知道你就应该让我陪你一起进去,也会好说话一点。”
“哼,你进去了又怎么样,让局长看见又怎么样,他们要抓我早就抓了。
诚仔,诚仔——”
杜娴不再理会邹树根,进房间喊她的儿子,可是房里空无一人,被褥也没有动过的痕迹。杜娴慌了,跑出去喊邹树根:“诚仔不在里面!”
邹树根还在处理刚搬回家的大米:“他不在房间吗?”
“他要是在里面我干嘛出来叫你啊?怎么搞的,放了学,他会去哪里啊?”杜娴又跑到茅厕、小过道找诚仔。
邹树根探出头:“喂喂喂,你要不要这么紧张?说不定他去找同学了呢?”
“刚刚在外面你那么紧张,现在儿子不见了你倒是镇静得很,真不知道你怎么当爸爸的!”杜娴有些气急败坏。
“那、那、那你说他去哪儿了?”
杜娴工作的养猪场内,邹逸诚拿着一根树枝当鞭子,站在猪圈外,踮起脚尖打这些猪,嘴里叫嚷着:“走啊,你们走啊,你们快点走啊。”瘦小的邹逸诚力气并不大,猪受到他的鞭打就像挠痒痒一样,一会儿走开一会儿又靠近他,猪圈里的猪围成一个转动的大圈圈,仿佛在跟他玩游戏。
阿盛爹还在养猪场加班,听到这边有动静,连忙过来瞧瞧,看到邹逸诚在打这些猪,吃惊地夺下他的鞭子:“诚仔,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这儿打这些猪干什么?”
“我不喜欢这些猪啊,他们弄得我好臭,有人叫我臭猪屎。”
“怎么会有人叫你臭猪屎呢?”
“有!我同学就叫我臭猪屎。”
“你同学跟你开玩笑的嘛。你听叔叔说,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好不好?”
“阿盛爹——阿盛爹——”外面传来杜娴的声音,阿盛爹连忙迎上去。
“阿盛爹,你有没有看见诚仔啊?”
“诚仔?诺,在那儿呢。”
杜娴看见邹逸诚又继续抽打这些猪,嘴里委屈地叫嚷着:“走啊,走啊,我不喜欢你们!你们都别待在这儿了!”
杜娴心头一紧,气恼地用力甩自己的手臂,大叫一声:“邹逸诚!”
邹逸诚立马被带回了家里,一到家,杜娴抄起邹逸诚穿的布鞋,用力地打逸诚的屁股:“你这么淘气,这么不听话,看你还淘不淘气,气死我了你!”逸诚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令人心疼。
邹树根看不下去了,上前拦住杜娴:“你是不是想打死你的儿子啊!”
杜娴推开邹树根:“你走开!我教育儿子,用不着你管!”杜娴又挥起她的手,疼痛似雨点般落在邹逸诚的屁股上
“唉!”邹树根重重地长叹一口气,把脸转过另一边,不忍再看下去。
打归打,等到晚上睡觉前,仍旧是杜娴给诚仔洗澡。诚仔坐在澡盆里,把头扭过一边,噘着嘴不理妈妈。杜娴一边给诚仔搓手臂,一边带着歉意地说:“今天妈妈是不是打你打得好痛?你知道痛就好,你不听话,妈妈的心更痛啊。你为什么要去打那些猪呢?要是让‘老佛爷’知道了,妈妈和阿盛爹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你是不是想让妈妈连那几斤米都没得分呢?”
诚仔突然转过头来:“我不想要你再回猪场工作。”说完又把头转回去。
“不回猪场哪有饭吃呢?”
“我同学都叫我臭猪屎啊,妈妈。”诚仔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很多委屈,盯着杜娴说完这句话,随后又收回目光,红了眼眶,低下头。
杜娴温柔地摸摸诚仔的头:“臭吗?”她轻轻托起诚仔的手臂,放在鼻子下闻,带着欣赏的语气说:“我们诚仔香得很呢,不信,你闻闻。”杜娴笑起来,温柔似水。诚仔不再闹脾气,也真的凑过去闻,又看了一眼妈妈,不说话了。
“你们同学是跟你闹着玩呢,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总会有很多调皮捣蛋的。这样吧,明早我送你去上学,你指给我看,到底是谁欺负你。”
“不,我不上学。”
“那你告诉妈妈,如果妈妈以后不去猪场了,怎么分得到鸡蛋呢?你不是喜欢吃鸡蛋吗?”
一听到鸡蛋,诚仔喜笑颜开,开心地点点头:“嗯!”
杜娴露出神秘的笑容,从背后的墙壁上拿出今早阿盛爹给的两颗圆圆的鸡蛋,一手拿一个,摆在诚仔眼前:“哒哒。”诚仔开心地接过鸡蛋,捧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杜娴看着他宠溺地笑笑:“你呀,看到鸡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来,洗脚。”
杜娴正准备搓他的脚,突然看到他的脚起了好多泡,脚趾也肿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诚仔,你的脚怎么回事!”
诚仔连忙说:“没事的。”
杜娴一下子想起来什么,拿过旁边的布鞋看,原来是鞋子太小了,顶脚。
人会长大,可鞋子却不会长大。
“是不是很痛?”
“不是啊,不痛。”
“鞋子太短了,你告诉妈妈呀!”
杜娴不由得提高音量,责怪诚仔不出声告诉她。不!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以家里的条件,买一双新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杜娴哽咽了:“对不起,妈妈真是没用。”
“妈妈你别哭,我不疼,我真的一点都不疼。你别哭了。”
杜娴立即擦擦眼泪,坚定地说:“妈妈答应你,不管多辛苦,我一定要申请带你去香港。”
“是不是舅舅和外公那里呀?”
“是啊。可是,你舅舅和外公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久了都不来一件封信。”
远方,是迷茫的未来。
夜深了,邹树根和杜娴躺在床上,杜娴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有心事睡不着?”
“唉,我今天真笨,都见到局长了,也没问问他,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批不下来。”
“多亏你没问,我真怕你又塞点什么东西给人家,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像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
“阿军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来一封信。爸爸老了懒得写信,可是阿军应该要来一封信啊。”
“所以啊,迟迟批不下来。不过话说回来,去申请的人个个都说爸爸妈妈在香港,个个都说要去照顾爸爸妈妈,你说,先批给谁?”
“要是当年跟着爸爸去香港就好了,现在也不知道会怎样。”
“很多事是不能回头的,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邹树根不想再谈下去,翻个身子背对着杜娴,突然腰部传来疼痛,使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杜娴坐起身来问他怎么了。邹树根说腰疼,杜娴便给他揉腰。
“你们工厂又热又湿,最容易添风湿病了。”
“关工厂什么事,是我现在年纪大了,多病痛了。”
“哼,你有多老,比你老的人都不认老,你倒好,赶着认老。好嘛,你老了,那我呢?”
“哈哈,你年纪也不小了嘛,所以才又啰嗦又糊涂,有时候我怀疑你是我妈呢。”
“讨厌,居然说我像你妈,净胡说!”杜娴没好气的笑了,在邹树根腰上掐了一把。邹树根连忙阻挡她的“黑手”,压低声音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待会儿把诚仔吵醒了,快睡吧。”两人这才重新躺下,邹树根闭上眼睛想要睡了,可杜娴仍然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心事重重,她想了很多很多。外面的月光照进来,衬得她的眸子更清亮深邃了。
“大不了去偷渡。”
杜娴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邹树根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来严厉地看着杜娴:“你说什么?偷渡?你想都别想啊!你有几个脑袋!”
杜娴瘪瘪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