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广东省顺德县。
“铃铃铃……铃铃铃……”顺德小学清脆的铃声响起，孩子们一窝蜂地跑到操场上举行升旗仪式，杨老师带一年级的孩子们迅速地站好队伍。随着五星红旗的冉冉升起，孩子们稚嫩的“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歌声响起。
就在大家注视着五星红旗的时候，一个用手提着草鞋，赤着脚的孩子急匆匆地赶到学校门口，听见里面的同学都在唱国歌了，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瘦小的身躯从门缝中挤进去，再迅速地穿上布鞋，一溜烟地跑到升旗的队伍中央。然而还是被眼尖的杨老师发现了。杨老师皱皱眉头：“邹逸诚，你过来。”
逸诚倒是很听话，低着头来到老师跟前。
“为什么今天早上又迟到了？”
“我帮妈妈扫猪圈。”
“过去吧，下再迟到了。”对于邹逸诚家里的情况，杨老师也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责怪孩子。
但是下面的那群小不点，早已经爆发出了笑声。邹逸诚回到队伍中后，排他前面的一个同学回过头咧开嘴笑，露出那还没长齐的牙齿：“哈哈，臭猪屎，你这么臭!”逸诚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被后面的人猛推了一把，差点摔倒，逸诚又生气地转身：“你干嘛推我？”那人足比逸诚高出了一个头，嬉笑道：“你这么臭当然要推你了。”
逸诚伸出手也去推他：“你才臭呢！”两人扭打在一起，另外一些男生也加入进战争，有暗暗参战的，有喝倒彩的，也有只会傻乎乎地笑着观战的。顿时场面乱成一团，杨老师赶紧拨开人群，进去劝阻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
此时，邹逸诚的妈妈对学校的混乱毫不知情，刚刚喂完猪，正在清扫养猪场。
这个养猪场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墙壁上挂着亮眼的横幅：生产总路线万岁！不要忘记农工民众！人民公社万岁！
杜娴是个能吃苦的人，她也不嫌养猪场的工作脏，能在这儿工作拿点薪水供给温饱，已经是不错的了。
“邹大嫂，邹大嫂！”
杜娴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邻居阿盛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
“诺，给你两个鸡蛋。”阿盛爹对杜娴一直都这么好。杜娴用围裙擦擦自己的手，笑着接了过来。
阿盛爹继续说：“昨天那场大雨啊，淹死了很多鸡，‘老佛爷’今天一大早就回来开会了，说是啊，要加速生产，可能过两天，连鸡蛋都没得分了。”
“老佛爷”是管理这片区生产的很厉害的一个女人，戴着一副黑色眼镜框，梳着光滑的齐刘海，身型中等，待人做事都很刻薄，大家对她都喜欢不起来。
杜娴说：“这两个鸡蛋你留着给阿盛吃啊。”
“诶，他那么小，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快点把这些猪屎铲干净吧，‘老佛爷’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小心她发火，快点吧。我先走了啊。”
阿盛爹出去后，正巧碰见“老佛爷”进来巡查，阿盛爹小心翼翼地向她点头打招呼，再自行离开。“老佛爷”趾高气扬地走进养猪场巡查，眼抬高了就注意不到脚下，一不小心踩了一脚底的猪屎，“老佛爷”的怒火上来了，把头抬得更高，走近正在猪圈中扫地的杜娴，严厉喝道：“杜同志！怎么路上全都是猪屎啊？我问你这怎么解释？”
杜娴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面对着“老佛爷”，镇定下来，好好解释道：“啊，可能是昨晚的雨把猪屎都冲出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有扫干净？”
“我，我平时都是先把这边扫干净再扫外边的。”
老佛爷眉眼一挑，光滑的皮肤顿时皱起褶子，开始指手画脚：“哎呀，你明明知道我每天都是从左边巡视到右边的，你却偏偏从右边扫到左边，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和上头对着干吗？”
杜娴开始慌了起来，无缘无故被扣上“和上头对着干”的帽子，这可不得了：“不是不是，我从第一天分配到这里来工作就是这么扫的，不是要搞对抗。”
“老佛爷”收回张牙舞爪的爪子，将双手抱在胸前，幽幽地说：“你不肯从左边扫到右边，也就是说你不肯清除你满脑子的资本主义思想咯。”
杜娴更加急了，连声音都变了：“我没有、没有。”
“没有?那你就用行动来表示啊。”
杜娴深吸一口气，走出猪圈，到外面扫起地来，可是“老佛爷”依旧不依不饶，她一步步逼近，“这也不能证明你就不是和上级对着干呐，除非……”，“老佛爷”在杜娴面前停下，扶了扶眼镜，抬起自己那只踩了猪屎的脚，“执迷不悟，只有自讨苦吃。”
杜娴咬咬嘴唇，蹲下来，用围裙当抹布，帮“老佛爷”把猪屎一点点擦干净。“老佛爷”这才比较满意，继续教育杜娴：“反省是思想进步好的开始，不过，要继续贯彻执行才最重要。”
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杜娴和她的丈夫邹树根推着自行车去领大米。邹树根在一家炼钢厂当技师，每天都待在隆隆作响的工厂里查看机器，他的白衬衫总是弄得脏兮兮的。邹树根把大米抱出来后，认真地看起领粮票的小簿子，杜娴说：“有什么好看的，每个月都是这三十二斤，哪个月都不够吃。再买了那十二斤，就不用跑两趟了。”
“分开买省得太重嘛。”
杜娴没好气地说：“你看逸诚都瘦成什么样了？和他同岁的孩子，有的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呢。”邹树根垂下眼睑，不说话了，杜娴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邹树根在后面默默跟着。
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杜娴突然朝与家相反的那个路口走去，邹树根连忙叫住他：“哎哎哎，阿娴，你怎么往这边走啊？”
杜娴白他一眼：“你只认得回家的路，走远一点你就不认识了。”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警局门口，杜娴让邹树根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警局。
邹树根已经明白杜娴要干什么了，杜娴不止一次地提过要申请出境去香港，而且杜娴的爸爸和弟弟都在那边，据说生活还不错，所以杜娴也想去香港闯一闯，对她来说，香港就是一片圣土，是充满希望的地方。然而邹树根却没太多的想法，对于杜娴的提议，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找警察申请出境的事也一直是杜娴在办。
香港就真的有那么好吗？就算有大房子住，还不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有万亩田，还不是吃着自己的那两碗饭？吃苦就吃苦咯，又不是没吃过苦，幼年时战火纷飞，前两年自然灾害，全国人民都在挨饿，不都一一熬过来了？干吗要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去异地？唉，只是可怜了逸诚，有哪个父亲忍心看着孩子吃那么大的苦?
邹树根正出神地想着，突然警局门口传来喧扰。只见杜娴正在和一个警员拉拉扯扯。
“警察同志，你就帮帮我啊，我爸爸在香港病得很严重，我申请了好几次了，怎么就是批不下来呢？我爸爸还在香港等着我呢。”
“杜同志，请你回去慢慢等消息好吗？”警员继续将杜娴往外推。
“警察同志！你过来，你过来啊。”杜娴突然把声音放低，把警员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发黄的戒指，“警察同志，求求你帮帮忙啊，一点心意，值点钱，请你一定要收下，事成之后我再些谢谢你。”
警员大吃一惊，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杜同志，你不能这样。”
“小肖，你在做什么？”一个穿着高级军装的人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温和地发问。
小肖松了一口气，马上立正：“局长好！”
这回轮到杜娴目瞪口呆，大吃一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