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袭来,吹动了院里刚刚萌芽的花枝,花枝摇曳,丽影重重。
西厢房里香风扑鼻,青纱帷缦,火盆里的炭火始终在烧着,那个青铜烧架上换了一只加了水的陶罐,隔水温着一壶桃花酒。怜玉拿了个竹制小勺,轻轻地搅拌着,空气里,弥漫着桃花酒香气,这壶桃花酒是秦阳差人送过来的,桃花酒亦称美人酒,据说喝了这酒可除百病、好容色,最适合女人养身了。
古琴已被秦月放到了一边,丫鬟从外面搬了两张红檀木卷耳底座小桌进来,分别摆在了秦月和陆霓裳跟前。奴仆们从厨房里陆陆续续端上来一些诸如伏伶糕、桂花酥、糖蒸酥酪等等精致小点心,都是姑娘家爱吃的。
“遥遥冰雪寒彻骨,玉手抚琴化春露。若问天音何处来,伊人只在扬州府。”陆霓裳的神思还游离在秦月所奏琴声之中,久久不能回神,“秦姑娘的琴艺高超,当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
陆霓裳听过不少名家所奏琴曲,但能比得上秦月的,真无几人。如此佳人竟深藏在扬州秦府之中,身有绝世才华,却为世人不知,也不失为遗憾。
“梅姑娘盛赞了。”因有婢女丫鬟在场,秦月便称呼起陆霓裳的别名,“早就听闻梅姑娘作诗作得极好,今日得以亲耳相闻,也是月儿三生有幸。”
说话间,酒已温好了。怜玉取了两只小酒杯,倒了十分满,分别端到了二人的桌上。也许跟随秦月多年,怜玉的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些文人的风范。
“秦姑娘博学多才也就罢了,连贴身婢女也是知书达礼。”陆霓裳感慨道,“秦家历经劫难,但好在秦公子意志坚韧,如今虽以经营商道为业,但府里的教养却是极好,也不愧为将侯世家啊!”
一想到自己,陆霓裳便黯然了,“哪里似我,家道中落,我一介女流,如今落了个流落天涯的下场,什么诗书礼仪统统都顾不上了。”
“梅姑娘出身高贵,习礼知书。只要内心初衷不改,即便是流落天涯,又有何惧?”秦月惜她饱读诗书,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也不忍她自轻,便宽慰道,“我看陆公子才高八斗,对梅姑娘又是一往情深,想来也是个出类拔萃之人,即便今日姑娘跟着他流落天涯多受了些苦,日后陆公子东山再起,与梅姑娘也能成就一段佳话了。”
提起慕容梅,陆霓裳心中便好受了许多。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家族之中亲友疏远,继母甚而将她卖于他人,言行间全然不顾父亲生前待她恩爱之情,如今陆霓裳能依靠的,也唯有慕容梅了。
“我倒不图他东山再起,日后能有多富贵。”陆霓裳也不是个嫌贫爱富之人,“即便是做对平常夫妻,但一辈子若能够安安稳稳的,我也就知足了。”
平常夫妻也好,富贵人家也罢,都不过是图个安稳。
闻言,秦月温雅一笑,陆霓裳能有此心,更是难能可贵。在这样一个女子以三从四德、儒家礼教为修身之本的朝代,想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意志坚定地跟着自己心爱之人流落天涯,全然不顾世人毁誉,这需得有多大的勇气。
“作对平常夫妻隐身世外也好,那倒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神仙眷侣。”秦月淡然,说的却也是自己心中所求。只是自己出身卑微,又不知所爱之人心之所属,想要嫁与他作对平常夫妻,想来也是痴心妄想罢。
陆霓裳自身已为漂泊落难所忧,哪里能看出秦月的心事,她只道秦月说出这番话是为了宽慰自己,故而也料不到秦月的身上去。当下,二人是各有心思,一时间默默无言,只听得外面的寒风呼啸,凄厉无比。
此时的南岭,也已进入春天了,万木复苏,花草欣欣向荣,一切皆明朗了起来。
镇守南岭的公孙执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两个年头,远离了京城倒也自在。驻兵营的练兵场上,将士们围成了一圈,中央一片空地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跳跃飞腾,手中利剑你来我挡,你防我攻,刀光剑影,火花四射,细小刀刃碰撞铮铮作响。看得精彩处,围观将士呼喝有声。
几个回合下来,白衣男子明显占了上风,黑衣汉子被他手中利剑逼得节节后退,由于后退的惯性,手中的宝剑竟施展不开来。直退到赛场外围,黑子汉子被场中的旗柱挡住了去路,竟后退不得了。白衣男子的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离喉头只差一公分的时候,剑,停住了。
胜负已出,白衣男子明显胜了这场比武,围观的将士喝起彩来。
“哈哈,朱副将,你输了!”白衣男子收回宝剑,爽朗大笑,“已经打了五十个回合了,你还要再和我比吗?”
“不比了不比了,”朱宜拍一拍身上的灰尘,拱手说道,“将军武艺高强,卑职甘拜下风!”
这白衣男子便是公孙执了,只见他大手一扬,手中的剑便飞回了剑鞘。公孙执不过二十五岁,却是生得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一袭白衣在身,衬得他威风凛凛中又带着些文人气息。公孙执生性豪爽,血气方刚,颇有公孙南宁的风范。
就在此时,场外跑来了一小将,行过礼后,便伏在公孙执耳边细细语了几句。只见得公孙执眉目微微一皱,面上似有不悦之色,却还是挥一挥手,让小将退了下去。
“将军,何事不高兴?”朱宜见公孙执神有异常,便好奇问道。
“刑部派出的官兵,竟追到了驻兵营来了。”公孙执冷冷一笑,道,“外面流言四起,都在传慕容梅与陆霓裳逃到了南岭,想必这些官兵是为了此事而来。”
“将军虽与慕容梅是生死之交,可是此二人并未到驻兵营来啊。官兵来此拿人,我们该如何是好?”朱宜不免忧虑道。
“既未藏人,又何惧他来?待本将军前去会一会他们。”公孙执整一整衣裳,旋身走出场外。
一时间,练兵场上的将士也四下散了。
驻兵营内,由京城一路奔赴而来的刑部司主事余格率着一众官兵早已等候多时。朝堂之上人人皆知公孙执与慕容梅是挚友,因此余格料定此刻慕容梅与陆霓裳二人就藏在这驻兵营中,只是未见到驻兵营的主帅,余格也不敢轻举妄动,届时人搜不出人来不说,万一得罪了公孙执那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派出去的人早已过来回话,说是将军一会就到,但余格等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公孙执却是久久未至,这大营之中又无处可坐,余格腿都站麻了。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谁也不能保证慕容梅二人是否收到消息早已逃脱。好在来时已安排了官兵秘密监守驻兵营的各个出口,直到现在也未见异常,余格心急归心急,倒也生生端出一副淡然模样来。
“余大人久等了,”突而大营外传来了公孙执洪亮的嗓音,“军营之中事务繁多,本将军也是忙到现在才抽身过来,还望余大人见谅啊!”
余格望向营外,但见公孙执着一身褐色矩领窄袖长衣走了进来,神色轻松无比,毫无倦怠之色,哪里像刚忙过的样子。其实,公孙执也不过是回了自己房中换了一身衣裳罢了。
“不敢不敢,将军敬业职守,保我大禹边疆安宁,实属我大禹之幸。”奈何自己有求于人,官位又远远在公孙执之下,余格只得陪笑道,“下官今日也是奉皇命而来,若非如此,是万万不敢来叨扰将军的。”
“哦?既是皇命,那余大人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看着余格那一副鬼马似的笑脸,公孙执心中一阵好笑,脸上却是不动神色,只装作不知,说道,“余大人尽管说出来,若本将军能帮上忙的,定在所不辞。”
“想来将军在营中也已听闻慕容梅携了徐白大人的未来儿媳逃到了南岭,皇上亲下旨意,命我刑部前来抓拿这对奸夫淫妇。”余格早已料定慕容梅二人就在营中,只是面对公孙执也不好点破,只得委婉说道,“下官怕将军被他二人蒙蔽过去,将二人接入了营中,便带了些官兵前来,告之将军,顺便请将军给下官些便利,将这对奸夫淫妇抓拿归案。”
公孙执有意要为难他,便道,“那余大人可是来错地方了,外面虽传慕容梅二人到了南岭,此刻却不在我驻兵营里。本将军这几日都在军中,可不曾见过这二人呢。”
“将军说笑了,在这南岭,也只有将军是慕容梅信赖之人。”余格却是坚持说道,“将军可不要被这二人的花言巧语蒙骗了过去,否则这窝藏罪犯的罪名,可是要将军来承担了。”
“余大人若不信,可尽管去搜。”公孙执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公孙执如此说了,余格求之不得,当下也不愿再与他客气,随即命了那些官兵入营搜捕,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搜了半日,余格更是将整个驻兵营都找遍了,也不见慕容梅与陆霓裳的踪影,数十官兵不免垂头丧气。
马不停蹄奔走了几日,如今到了南岭却是半点收获也没有,余格也是没了心思再与公孙执寒暄,便带着一众官兵悻悻然离开了驻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