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知道的。”
河西往盖碗里又放了一些白茶，那是30年的白毫银针。
“很多人害怕死，是因为怕放弃。”他开始洗茶：“其实这个茶煮一煮更好喝。”
“车子、房子、现金、存款、股票、手表、包包，甚至机械键盘、耳机和手办。”他递给我一杯，我急忙接了过去，茶汤呈黄绿色，味道不错。
“这些人死命抓住这些注定的遗物。虽然他们知道这些都是徒然，他们都知道总有这样一个人会出现，然后夺走一切。”
“那个人就是死神。”
“每个人都得死，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河西又给我倒了一杯：“他们都憎恨这个叫死神的人。憎恨所谓的死亡。”
“所以他们开始给自己找了一些借口。他们会说怕这个人（死神）带走身边的人，比如父母、妻子、儿女，甚至朋友、亲戚以及那些几十年不联系的同学。”河西笑了起来：“多么可笑的借口。”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身体里就自带了一个很大的空洞，他们的欲望让他们一辈子都保持在填洞的过程中。这个洞里最开始填充的是所谓的关系，比如亲情爱情友情，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个更容易的填充物：钞票和股票。”
“用货币去占有所谓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然后通过生活资料生产资料获得关系，一举两得，活着就显得简单很多，不是么？”
“人这种生物其实很简单的，一辈子就两件事情：无聊和渴望。”
“这两种状态并不同时存在。刚开始出现的是无聊，然后因为无聊诞生出渴望，而当这个渴望1.0解决后，无聊2.0就出现了，然后引再次引导出渴望2.0，渴望2.0解决后，无聊3.0就粉墨登场。”
“所以人一辈子，就在不断重复无聊和渴望。就像音乐播放软件里的列表循环，这个列表里只有两首歌，一首叫Boring，一首叫Desire。”
“你为什么不怕死？”我敲了敲茶海，示意再来一杯。
“因为我既没有无聊，也没有渴望。” 他笑了：“所以这也很无聊。”
窗外一片漆黑，我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深夜。
“最可怕的是，有些时候我特么还想继续活下去。”
“活下去有什么不好？”我喝了一口茶，想起躺在家里的女人。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他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丢了一根烟给我：“我最害怕的是希望。”
“希望？”
“是的，希望。这种东西就是欲望的产物。我举个例子。”他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比如我现在出门，遇到一个愿意和我睡觉的女人，这种生物本能的反应就会给我带来希望。”
“又比如门口那家24小时营业的彩票店，每天都有人花上两块钱，去购买该24小时活下去的权利。”
“这特么就是该死的希望。”
“你没有希望吗？”
“我害怕希望。”
他最终喝完最后一口茶，示意我可以离开。
凌晨，室外的温度很低，我站在路边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准备叫个出租。
想到今天刚认识的女人在家等我，欲望一下子变得愈发漫长。
河西站在我身前，朝着黑夜中喷出一口烟雾。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冲我笑了笑：“好像活着也不错。”
话音刚落，一阵急刹车的尖锐声打断了宁静。
河西被重重的撞飞了起来，他在斑马线上翻滚了几下，就停下不动了。
肇事车没有任何犹豫，加大马力迅速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前。
司机伸了个头出来：“是你朋友吗？”
“不是。”我迅速打开门： “走吧。”
在这样一个夜晚，欲望高于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