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道行,道别
暑气将尽,早晚已有些凉爽,东方天际,启明星现,四野静谧,虫鸣蝉唱。
尹喜深吸一口气,甜的,再吸一口,精神大振,全身通畅。
昼夜之交,阴阳两便,吐故纳新,物我双修。
尹喜曾经听一位老者讲,说是远古年间,人比现在的人清爽,适意,虽然生活原始,不如现在方便,但更接近万物,秉性自然,神明天地,不象现在的人,活的如此之累,一天到晚,委顿不堪,心神不宁。
走近老子院外,并无动静。尹喜不敢贸然而入,只在门口徘徊,四外张望,猛然间发现西边走来一人,大步流星,衣袂张形,远远望去,体态像是老子。
临近一看,果然是老子,满面和容,精神流畅,双目飞光,两耳收息。
尹喜忙问:“您这是去了哪里,大老早的?”
老子拉过尹喜,又有些高兴,又有些掩饰地说道:“啊!没去哪,遛个弯,走一走。”
扯着尹喜的袖子进了屋,先自己找了水,咕咚,咕咚地喝了。
尹喜看着嘀咕,问道:“不对啊!这不像是遛弯啊,像是几百里地赶路回来的,您这谎可大了。”
老子哈哈大笑:“仲闻,不是有意瞒你,我是临时变卦,去了华山,择一秘洞,住了几天,其妙境远胜于静室,大慰吾心啊!”
尹喜忽然动念,脱口而出:“老聃,我想跟您去昆仑山。”
老子一听,问尹喜:“那这里呢?”意思是指尹喜官居守令,职掌边关。
尹喜道:“向秦公乞命告退。”
老子再问:“妻儿呢?”
尹喜道:“托付与家人,或者是朋友,再说,他们也能自守了。”
老子摇头:“不行,你与我去昆仑,留妻儿苦守,图什么呢?”
尹喜也明白老子的意思,只是慕极老子修为,欲抛家舍关而随老子,尽管心里也来回翻个儿,知取舍之难,可渐渐的还是让追随老子的念头占了上风。
前时为徐甲赐字,徐甲声言邀尹喜同赴安息国,尹喜已知徐甲之为异类,更有与老子分担之意,故而说道:“一为修道,二来是我担心徐甲,他如果再给您添什么麻烦,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些。”
老子说道:“徐甲我还能对付,当然有你帮助更好。不过,修道之事应顺其自然,最忌伤亲,你跟我大老远的跑了,妻儿老小眼巴巴的在家盼着,说句不好听的话,时间长了,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只能是流泪伤心,更难免生恨,你修的什么道?凶道!不如在家守着妻儿,尽丈夫之责,相扶相亲以至天年,这就是修为,就是道!”
尹喜闻言,沉默不语。
老子心中不忍,安慰尹喜:“仲闻!这事须慢慢计较,你不要想了。我献与你的书,你留着自己参悟,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但离你更近的不过是天地而已,道在其中。我会回来的,总有再见的一天,你在心里为我祝福吧!”
话说到这里,情不自禁,老子已有些哽咽,
尹喜更是尽力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态,但越是尽力,越是控制不住,还是哭出了声,眼泪顺着指缝间留出。
老子见尹喜动情,遂转移话题,不由得问到徐甲:“徐甲可否回来?”尹喜拭泪而回:“回来了,有四五天了。”
老子问:“他现在在哪里?没回来找我吗?”
尹喜回道:“他在狱里呢,我怕他回来打搅您,设计将他关在牢房里了。”
老子笑了:“哈哈~~你还真有招,能让他老老实实的在牢房里呆着,用的啥高招啊?”
尹喜不好意思的笑了,目中尚含泪光:“那里有高招,陋招罢了,您再不回来,我怕徐甲就该真越狱了。”
遂将前后经过叙述与老子,言其本意不过是欲绝李私与琴儿之念,诓徐甲入牢。更借李私对外宣言徐甲有命案在身,惧捕而逃。假称收押徐甲乃是其主人将其追回,收狱。再纵其越狱,以全其功。偏偏徐甲回来的早,老子约期未至,不将其收狱不行了。
尹喜向老子告辞,这就去协调徐甲越狱,天已大亮。
徐甲与同监斥候瞅准个时机,见狱卒落空,果然越狱而出,直奔关下。
二人与门吏守卒俱是相熟,骗关而去,并无周折。
离关渐远,后面尹喜带人追来,徐甲知尹喜用意只在斥候,自己本无逃亡的必要,更是舍不得老子的安息国,所以跑的并不情愿,犹豫回望。
见尹喜等人近前,更不耐烦,大嚷:“我不跑了,我要见我主人!”
尹喜手下上前轻松拿住徐甲,尹喜命带回徐甲,不准伤害,交其主人发落。
而与徐甲同行的斥候,腿脚发力,并不回头,一溜烟的向东去了。尹喜望望,回车而去。
脱逃的斥候到底是真的双料间谍,恰被尹喜利用来蒙混徐甲,不慎令其逃脱,还是暗中受了尹喜指使,假戏真做,以示旁人无欺,就无从得知了。
天气凉爽,老子打算上路了,这一天特意来向尹喜辞行。
尹喜亦明白老子要走了,抽空亲自帮老子打点行装,于后宅中备下便筵,以待老子。
席间,二人并无多言。
尹喜善饮,酒酣之后,抚琴而歌“晨风”之章:
鴥彼晨风
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
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
忘我实多
…………
老子亦觉伤感,闻其琴声郁郁,心有不忍,遂对尹喜说:“仲闻!明天陪我去关上转转,一别此地,不知何时再见?我也想再望望这远近的山山水水。”尹喜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日,尹喜偕老子登关,命徐甲相随。关上轻风拂面,旌旗欲展。关外葱茏乱野,翠色还老。
老子望着眼前景色,感慨至深。来时青春才过,别时已是初秋,时光如箭,倏忽即逝。人生若寄,浮影何求?
尹喜面色沉着,内心却是激烈。人生际遇,焉知其极?自己寄身偏关,屈志深藏。天下苍生难安,素习何用?谁知得遇老子,始闻真人之境。大道如临,真象欲穷。其人不求显达,履坎坷为平途。胸怀天下,驱妖祥以益世。小子我无缘追随而去,也只好奉其书而自贞。
想到此,尹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二人游目远望,几乎就在同时,依稀发现远处山脚下,隐隐有烟尘腾起,渐渐的移向通往关前的大道,应该是车马驱驰之迹,只是凭目力难以辨清有多少车马。
尹喜警觉,手搭在额头上,一边张望一边自问:“这阵势不会有多少车马,烟尘随起随落,可来的是什么人呢?看样子来的很急。”
向后摆手叫人:“子虎何在?”
不远处一人应声而来,正是校尉子虎。这子虎即是先前在尹喜家喝酒欲献徐甲于咸阳,后在关下因戏言以老子来看门,而遭尹喜责骂者。
尹喜吩咐子虎:“速引十乘兵车,迎上去,若来者是敌,不必接战,但知来者名姓既可,返回来报我。若来者是客,放他过来,你速去河湾村,让那里的斥候回来见我。”
子虎眼望前方,迟疑地问:“若来者是敌,如何烽火未举?”
尹喜道:“我相信你胜过相信烽火,快去吧!”子虎应一声,转身去了。
尹喜再一招手,不远处的侍卫署吏齐拥而上,尹喜由署吏手中接过令印,传命关下军卒役夫火速登关御敌。
再命侍卫等下关,纠集乡里豪右,勿令滋言扰众,囤粮抗命,窜身失信。
老子是客人身份,见尹喜一番摆布,军务甚急,不便多言,忙退到一边。
尹喜吩咐毕,再向关外望去,烟尘渐近,车马已识,约有七八乘的样子,并无旗帜。
尹喜心知暂无大碍,惟其后难知,需等周围斥候消息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徐甲手指关外,高声大叫:“看!那不是杨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