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木炭冒着青烟苟延残喘，雅阁的大火被齐力扑灭。这场爆炸声势浩大，惊醒了半城百姓，所幸国子监内亭台轩榭、假山相隔，雅阁离学生们居所又远，刑部人反应又快，只是有几名学子受些轻伤。京畿军一到，便将学生们安置妥帖。建安府尹听见动静，更是三更半夜骑着毛驴跨越半个上京城亲临救灾。
高照扯过一件披风，将祝筠裹住，吩咐张冉寻马车将人送回府。祝筠见围着高照的不是身着戎装的大首领，就是穿着锦绣飞禽朱红官袍的官老爷，于是很识时务的悄声回府。
高照力气尚未完全恢复，寻了块磨石坐下。
“周校尉已率京畿军将西城守卫尽数拿下，其余城门也已换做京畿大营把守。另有一队人马追捕白玉京商队。”裁缝铺的钱掌柜着了身干练的衣装回禀。
“祭酒呢？”
“已经派人搜查，尚未发现踪迹。”
“等一下高照，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建安府尹付峥看着被夷为平地的半个国子监，思绪比现场还要纷乱。自己辖区里炸了锅，罪魁祸首没逮到不提，受害人竟是候府二公子，而这位辞官的二公子还有权调动京畿大军。
高照不多言，从袖中摸出腰牌，手腕一抬，金灿灿的牌子无论如何低调地展示都很张扬。
“九城巡抚密使。”付峥一捋袖子，逐字读到。巡抚使，正二品，位在自己之上。付峥深深怀疑自己老了，年轻一辈都不带自己折腾。
“高大人，雅阁坍塌的密室内发现祭酒私通后凉的信件。”刑部谢小星呈上半边化作灰烬的信笺，“想来是雅阁突然坍塌，将火盆压灭。”
“啊，祭酒！通敌？”付峥脑中电闪雷鸣。
“收好，留待圣上裁决。”
张冉觉得周围站着的一圈人约么是懵的，高照的披风给了祝筠，自己仍是湿漉漉的一身，围着的一圈大老爷们也不见哪个心细的给将军再找件披风。张冉回来把手里的披风给将军披上，将军果然皱起眉头。
“长安说他在马车里不冷，而且很快就到家了。将军您还要处理事务，当心风寒。”张冉躲在高照看不见的背后回禀道。
张冉看不见高照的脸色，但见他肩膀一动，似是在笑。
“嗞——砰！”夜空冷不丁绽放一簇紫色烟火。
“将军，是老周的信号。”
“祭酒在南城现身，我们过去，”高照拄着剑站起来，“此处有劳府尹大人善后。”
“应该的。”付峥抱拳道。
国子监的爆炸声传至深宫，连着烛火明灭一闪。魏帝从睡梦中惊醒。
“常瑾！”魏帝猛地坐起来，额头悬着惊出的汗珠。
谢贵妃闻声起来，替魏帝披上单衣，“陛下稍安。”
“陛下唤老奴何事？”常瑾大监猫着腰疾步而来。
“方才是何动静？”魏帝厉声诘问。
“西南方向传来的，小的已着人去探了，马上就有回信。”大监毕恭毕敬地回到。
“陛下有臣工，切莫扰神伤身。”谢贵妃抽出绢帕，极尽温柔地为魏帝拭去汗珠。
“心烦、睡不着。”
魏帝披着宽袍，在寝殿内踱着步子，贵妃随侍在侧。大监守在门口，度日如年。
“启奏陛下，”门外传来消息，“国子监发生爆炸，建安府尹正带人全力扑救。”
“国子监？国子监里哪来的炸药，再探！”魏帝一声喝令，信使不敢怠慢，扭头就跑。
贵妃正想出言相劝，却被大监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祭酒何在？禁卫军统领何在？刑部尚书何在？宣！”
“喏。”
大监领了谕旨方开门，又有信使来禀。
“报——京畿军入城，接管城防守军。”
贵妃听闻，一张桃花面惊作梨花白，不自觉捏紧魏帝的衣袖，“陛下……”
“高照……”魏帝拳头紧握，“高照呢？把高照一并喊到崇政殿!”
“喏。”
“陛下，太傅宫外求见。”传信的太监接连不断的跑进寝殿。
“他来掺和什么，朕已经准了他回乡、不必谢恩，让他回去吧。”
“陛下，太傅说……来请罪。”太监斗胆道。
“请罪？”
南城的混战并未持续太久，纵黑衣死士骁勇善战，毕竟寡不敌众。周凌领京幾军剿尽逆贼，将李邺及其党羽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祭酒大人，有劳随卑职御前走一趟。”周凌驻马道。
“陛下竟然放心将京城的铠甲——京幾大军交给高照，是我失算了，”李邺抬起手臂，“咣”的一声，长剑松得坦然，“成王败寇，有高将军陪葬，值了。”
“恐怕要让世伯失望了。”高照洪亮的声音遥遥传来，墨色的披风在夜风中铮铮作响。西边让出一个缺口，高照一行人踏马入内。
“不可能！二十箱火药足矣将国子监炸平，那个铁笼也没有可以收回的机关，”祭酒的眼眸缩了缩，“国子监与我对饮的人是谁？是他化作你的面容诓我！”
“这世间还没有哪位医者精通易容盖面之术，世伯，在你面前的高照，如假包换。”
“那铁栏杆就算十个壮士都未必拉开，何况是中了软骨散的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高照的眉毛微挑，“世伯若想知道，还请先说出螣蛇全部的计划和成员。”
“你休想！”李邺踢起长剑，凌空接住，一跃扑向高照。无奈长剑尚未挥起，七八杆长枪齐出，将李邺团团摁住，乌亮的长髯染上一地尘埃。
“住手！”悠长的街道，孤零零的马车自尽头驶来。车门上悬着一盏灯笼，朴实的墨迹书着“李府”，李骥站在马车前，举着赤金丹书铁契，高声道，“丹书铁契在此，我李家受皇恩庇佑，诸罪可赎。”
众人见那比真金还真的铁契，手中长枪不禁松动，碍于巡抚使威严不减，未得妄动。
“明德，休得犯浑！陛下赐你的丹书铁契是念你经营白玉京的功劳，福荫子孙却不及父兄。更何况，通敌叛国是祸连宗族的重罪，岂是丹书铁契可赦免。”高照严词喝止。
“高照，我只恨当初没有一把火将白玉京的账全烧了，竟然傻瓜似的放手让你查，”李骥昂起头，双颊泪痕尤存，“父亲，是儿子不孝。”
“明德，祭酒之过自有圣上裁决，此事与你无关，你且让开。”
“与我无关？高照，他是我父亲！”李骥拍着胸脯，“你的心是铁打的，还是你觉得我的心是石头做的，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送死。”
“他李邺一人的命是命，我徽州十万儿郎的命就不是命？他一己私欲、他想要平步青云，他凭什么踩着我边疆战士的尸骨。”高照指着李邺怒发冲冠。
“不，不是，”李骥颤抖地摇头，“徽州败军与家父无关，家父常住京城，绝不可能知道卫将军的排兵布阵，更不可能将军机泄露给北燕。”
“纵使内鬼另有其人，祭酒作为螣蛇首领潜伏朝野、谋害重臣，倒卖粮草、与敌国便利，其罪亦万死莫赎。”
“钱我可以赚，我可以拿十倍的钱为父亲恕罪，我余生愿为皇家做牛做马，但你们今日绝不能带走父亲，”李骥高举丹书铁契，毅然立于李邺身前，“除非你们踩着这块丹书铁契，踩着陛下的脸面！”
“李骥，你放肆！”
“喝！”士兵举枪整齐推进一步，强压之下李骥岿然不动。
“老周。”高照递了个眼色。
周凌得令，迅捷甩出一条长绳，长绳绕丹书铁契缠了两圈。周凌猛地一拖，李骥尚不知手中发生何事，丹书铁契已飞到周凌手中。
“全部带走。”高照令下。
“周校尉，你大胆！”李骥后知后觉地大吼。见周凌充耳不闻，策马北上，满腔怒火便瞄准了高照。两条胳膊被架住的李骥不甘示弱，勾起双腿就踢高照的马，“你大爷的高照，还给老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