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重逢
往日热闹非凡的李府现如今一片狼藉，当年她是和刘嫂锦屏一同来的，刘嫂在河中城被困之前去看她生病的姐姐，一直也没有回来，音信不通，或许是被困外边进不来了，或许是出了意外了。
锦屏和李崇训走了。她苦恋了他多年，终于和他在一起了。现在偌大的幽兰苑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他下人早已四散奔逃了。
她来在前厅时，发现那里的房子都已烧毁了，灰烬中尚有些许火苗。李守贞夫妻大概就在这火堆里吧！
这些灰烬散发出巨大的热量，整个李府仿佛都被这热量吞噬了。婉澄却觉得一阵阵彻骨的寒冷，她害怕这熊熊的大火。
她忘不了洛阳宫玄武楼上的那一场大火，那场火让她失去了父亲，哥哥和她的家。她忘不了永福和玉盈的尸身在大火中化作骨灰的那一刻，她是多么心痛。
现在这火堆里还有和她朝夕相处的亲人的尸体，她怎能不毛骨悚然？战争便是这样残酷，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消失！
看来柴荣的人尚未到此，她一个人也无法将那些焦尸搬运出来，只能等柴荣或赵匡胤来帮忙。
此时柴荣正在沿街打扫战场，他们进城之后，有一些李守贞的亲信部队和他们进行了殊死搏斗。无论是汉军还是河中军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最后的关头，许多河中军连武器都没有了，但他们并没有退缩，而是紧紧地抱着敌人，用手撕甚至用牙咬断汉军的喉管，和敌人同归于尽。
士兵们在清理尸体时发现，他们抱得那样紧，咬得那样深，根本无法分开他们。赵匡胤命令人将他们手脚砍断分开。
柴荣忙阻止道：“分不开就埋在一起吧！”
“大哥，你很同情他们！”
“是佩服。河中军被困了两年，却仍有这等忠烈之士，实在难得，厚葬吧！”
“大哥说得是。我们要赶快去李府，说不定李守贞还藏在那里，抓了他也是大功一件呢！”
“不必着急去了，刚刚有人来报，李家人于府内自焚了，我们去了也是去收尸。李守贞也算是一方枭雄，如今下场凄惨，让人去备几口棺材吧。”
“大哥总是十分仁慈。”
“是不忍心。何时天下一统了，没有战争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对了，我奉父亲之命，要在李府中寻找一人，你若在李家看到有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找什么人？”
“是李守贞的儿媳妇符氏，她是魏国公的女儿，魏国公位高权重，又与父亲是旧友，若符氏还活着，我们要将她平安送回兖州。”
“知道了！前面就是李府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柴荣带的人推开门踏进李府的院中便见一位身着素服，头戴素钗的少妇正背对着他们望着前面的废墟。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摇曳的身姿，婀娜的体态仍让人呼吸一窒。她宛如一朵出水的白莲，静静地在那里绽放。见众人驻足不前，柴荣分开人群走到前面。
“姑娘是什么人？”熟悉地声音让她的心为之一颤。她没有回头，故意压低了声音静静地道：“妾身李符氏，在此恭候将军！”
柴荣听她讲话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说道：“符小姐，家父有令，请符小姐随我同去见家父，我定会安排人送小姐回魏国公身边，还请小姐不要害怕。”
“我一家人尽在这火堆之中，我怎可独自离开？”
“小姐的家眷我自会派人厚葬，我义弟已领人去买棺材，我这就让人将尸骨挖出来，还请小姐先行离开，不要看比较好！”
“我有些事要单独问一问将军，不知将军可否方便随我走一趟。”
柴荣想了想道：“好！”
“大哥，不可！小心有乍！”赵匡胤买了棺材让人抬进来，正好听到柴荣要跟一个陌生的女子离开，他忙上前阻止。
“赵将军真是小心谨慎，我不过一介女流，能翻出什么风浪？你们要找的人都已尽在这火堆之下了。”
“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我柴大哥乃元帅之子，岂能身入险境？”
“赵将军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柴将军的本事。”
“好了，二弟不要说了，符小姐乃魏国公之女，大家闺秀，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我相信她。你先让人将这里的火灭了，我去去就来。”
“多谢将军。请将军与我保持两丈距离！”
柴荣按她的要求远远地跟在后面。婉澄将他带到了幽兰苑。她进了房间后对柴荣道：“将军且请在门外稍等。”
柴荣站在门外，忽听地房中传来一熟悉的琴声。是《阳关曲》。柴荣的心跳忽地加速了，这不是当年澄儿送他离开时弹的曲子吗？
他一个健步冲进房间，琴声戛然而止。他看见坐在琴边的婉澄泪流满面。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柴荣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手持佩剑，但此时他便如遭了雷击一样，呆在那里，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沉默无言，泪却汹湧如潮水般流了下来。
柴荣张开双臂，婉澄扑入他的怀中，放声痛哭。她把多日来的担惊受怕，恐惧、思念各种复杂的感情一并宣泄出来。
柴荣抱着她，那泪也是止不住的往外流。这几年来，他四处征战，自从上次别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他把她的玉坠贴身带着，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不曾摘下来。记得有一次，他受了重伤，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便让赵匡胤一定要把那坠子陪葬。不过那一次他有惊无险，熬了过来。
越是没有她的消息，他越是思念她。他曾经给柳如雪写信，但也是石沉大海，如雪也没有消息。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在河中城里，而且还变成了符彦卿的女儿，李守贞的儿媳妇。
待她悲声渐止，柴荣便问道：“澄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大哥哥，此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你先要帮我渡过眼前这一关。”
“什么事，你说。”
“我现在是符家的女儿，李家的儿媳妇，现在除了我，李家的人都在那火堆里自焚了。这是对外人的说法，但实际上，有一个人被我救出来放走了。”
“是谁？”
“我的丈夫李崇训。”
听她提到丈夫，柴荣的心中有些落寞，仿佛自己失去了一件至宝。
“大哥哥，你要帮我瞒过其他人，我不想让他死！”
“他把你抛弃在这里，一个人走了，你不怨他吗？”
“他没有抛弃我，是我要留下来的，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在生命垂危之际他写休书放了我！我们的事情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眼下我要保他平安，只能让别人都以为他不再了。”
“我明白了，你帮我把他的衣服和贴身的信物找出来，我会找一个和他身量年龄相仿的人，来替代他。”
“我要亲眼看着李家人下葬。李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要为他们披麻戴孝，恪尽为媳之责。”
“好，我陪你。为了保密，我要先将众人遣回去。所有事情都只能自己来做了。”
婉澄找到李崇训的衣衫和他上战场的铠甲，箭袋交给柴荣。柴荣让她先放在屋里，等晚上再用。
两人来到火场，赵匡胤已将火浇灭，一些士兵正在搜寻尸体，已有两具焦尸被挖了出来。这两具焦尸已然面目全非，只能依稀看出是两具女尸。
柴荣对赵匡胤道：“二弟，这里交给我吧，你让你的人去别处看看。”
“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符小姐只是与我商量有关李家人丧仪之事，他们生前虽与我们为敌，但死者已矣，我们不要再计较了，看在魏国公的面上，厚葬吧！”
“大哥做主就是了，我去看看别处。”
赵匡胤领着他的人走了。柴荣命自己的人将尸体一具具挖出来，每挖出一具尸体婉澄都会特别难过。
柴荣让她去休息，她不肯走，硬是挺着将每一具焦尸都看了一遍。李守贞和他的一妻四妾都在这里了。
“将军，好像还少了一人。”
“少了谁？”
“刚才赵将军说应有两具男尸才对。”
“地方这么大，也许有没搜到的地方，今天天色已晚，明日再搜吧。先将这六具尸体放在棺内，留下五十人在此看守，其他人回营休息吧。”
众士兵都很累了，纷纷领命撤回，柴荣留下五十人看守棺木，便离开了。
婉澄在李家灵前守了半夜，便回了幽兰苑，因柴荣事先吩咐不允许人打扰婉澄，这些人都不敢去院里乱走动。
柴荣去见郭威，将找到符氏之事报告给他，郭威道：“你去把她接来吧，她一个女子，在那里不安全！”
“她要给夫家守孝，不肯来。儿子派了五十人在那里保护她，一会儿我再亲自去看看，料想不会有大事。战场都收拾干净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死了几万士兵，要全部安葬，怎么也要三五日。匡胤把尸体暂时堆在校军场了，今天大家也累了，休息吧！”
柴荣告辞出来，回了自己房间。因府衙地方有限，赵匡胤等人都去了城外大营，只给柴荣和郭威的几个心腹留了房间。等到夜深时，柴荣悄悄出了门，来到校军场。
这里的气氛让人感到十分恐怖，到处都是尸体，简直堆积成了山。他找了一具和李崇训身量差不多的尸体，装在一条麻袋里，背回了李府。还好，虽有士兵巡逻，都让他顺利躲开了。
他来到李府后院，这里有一个小门，平时被花丛覆盖，不易被人发现，婉澄便等在这里。见他带了尸体进来，两人赶快将李崇训的衣衫铠甲箭袋等都给换上。
“接下来怎么办？”
“澄儿，你回去，什么都别管，我自有办法。你明天要记得认尸。”
婉澄依言回去。柴荣又安排了一番，才悄悄回了府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