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决别
李崇训暗自难过，却听婉澄追问他：“李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们现在所剩士兵不足七千，且有一部分伤兵，汉军却有十几万，他们若攻城，我们便会全军覆没了。城里的百姓断粮多日，恐怕也不会再支持我们了。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便要与你决别了。”
“李大哥，你别这样讲。”婉澄的泪从脸颊滑下来。
李崇训轻轻地替他擦去泪水道：“不要难过了，我走了，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但愿他能好好待你。”
“李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何必非要在这里死守呢？你和李伯伯就从密道出去吧，人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爹娘不会走的，我也不会扔下他们。”
“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固执呢？”婉澄哭得更厉害了。李崇训将她拉到怀中，轻轻地拥住她。这次她没有挣扎，只静静地任他抱着。
她的秀发散发出阵阵幽香，他心中默默地想着让我最后再抱你一次吧，也许明日也许后天我们便天人永隔了，你可知道，在我心里，你早已不是兰萱的替身，你就是你，我心里最在乎的人！
过了许久，李崇训才将她放开。他示意婉澄将他扶起来，坐到桌案前，他吃力地拿起笔。
“李大哥，你要写什么？你来说，我来写！”
“不，这个必须我亲自写。”
“等你好了再写吧！”
“我怕来不及了，还是写了好，你替我铺纸，磨墨吧。”
“好！”婉澄将纸铺好，又将墨磨好，李崇训执起笔。这小小的毛笔此时仿佛有千斤重。他每写一个字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也牵动着他心里的伤口。
婉澄见他写的是一封休书。休书中历述了她自嫁入李家后孝顺公婆，勤侍夫君，宽待下人等各种好处，最后却以自己不配为她夫君为由将她休掉。
“不要写了！”婉澄哭着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不，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是李家一直困住了你。李家执意娶你，是听信了谣言，因为有人说你是天下之母！”
“这是怎么回事？”
李崇训便把当初李守贞请人辨声识吉凶之事告诉了婉澄。最后他道：“我爹做着称王称帝的美梦，把你当作李家的福星，只可惜我终究是没有这个福气的，你拿了这休书，以后婚嫁你我各不相干！当初我说过，等到我能做主之时，必会还你自由之身！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不，李大哥！我求你不要这么想，你还年轻，可以做许多事情，不做皇帝你也可以活得快乐！”
“我累了，你扶我休息一下。”
婉澄将李崇训扶到床上休息，待他睡着了，她便将锦屏、李占、小珂叫来。
“河中城怕是保不住了！我要你们三人无论如何要将少爷平安带走！”
“少爷岂肯听我们的？”李占道。
“此事我们尚要计划一番。少爷的伤要调养三五日才能行动方便，汉军不知何时会攻城，这几日你们三人守着少爷，寸步不离，若有异动一定将少爷带出城去！”
“小姐，你怎么办？”锦屏道。
“你们不用管我，汉军不会把我如何，你们别忘了，我是符家的长女，有我爹在，他们不会轻易动我！锦屏，以后我便将少爷交给你，你要好好对待他！”
“小姐放心吧！”
三日后，汉军从四面攻城，李守贞领着剩下的残兵做了坚决的抵抗。因为人太少，难免捉襟见肘，难以应对。韩方便将城中百姓都组织起来，一起守城。
这些百姓断粮数日，饿得头晕眼花。韩方命人拿出军粮给他们做饭吃，并下令凡参与守城者皆可享用军粮，百姓纷纷去守城。
“李守贞，你速速投降吧！我可以上书给皇上，请皇上饶你一命！”郭威在城下对李守贞喊道。
“郭雀儿，你听着，我李家的儿郎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绝对不会投降！今日我便是战死，也不会向你低头！”
“李将军，你看看你身边那些受伤的将士，再看看那些无辜的百姓，难道真的要让他们为你的野心陪葬吗？”
郭威的话让城上的百姓有些骚乱。王元忙道：“各位父老乡亲，莫要听他挑拔！大家想一想秦王为何起兵？是朝庭加赋，让我们没有活路，秦王这才领大家起兵，现在秦王受挫，难道我们便落井下石，弃秦王于不顾吗？”
骚动的百姓暂时安静了下来。
“你冥顽不灵，可休怪我无情了！来人，攻城！”
郭威一声令下，只见汉军推出数十辆投石车。硕大的石块向着城头投射过来，一时间，有百姓被砸的头破血流，甚至脑浆迸裂，其他百姓一见如此，吓得纷纷后退。
城墙上的守卫很快出现了缺口，郭威命部下架云梯攻城！
李守贞拼命督促士兵赶快守城，然而还是被许多汉军攻了进来。王元见势不好，拖着李守贞离开城头，向城内撤去。北城门失守。
李守贞回到府中，过了没一会儿，有士兵来报，高雄飞战死，西城门失守，又过了片刻，韩方浑身是血来到李府道：“末将该死，东门被白文珂攻进来！”
唯有南边无消息，那是因为南边根本无可用之将，李崇训一早挣扎着去了南门，没一会儿婉澄便命李占将他强行带走了！他的伤还很重，若再用力把伤口崩开，后果严重。
婉澄知道他是个孝子，不肯将父亲丢下，即使拼了命也要去帮他父亲。其实从一开始，他便不想谋反，但他不肯违背父亲，明知是火坑，还是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李崇训不肯走，婉澄命令李占将他捆绑起来，用布条堵上嘴巴，硬是塞进了密道。这密道有一个入口就在李崇训书房的床底下，床上隐蔽处有机关，按动机关，密道口便开了，几个人进去后，把机关扣好，床又恢复了原样。
“我去打探一下消息。”李占道。
“你要小心，快去快回！”婉澄道。
“李占！”小珂跑过去，紧紧拥抱住他。李占在小珂额上亲了亲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我还等着听你骂我呢！”
“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放心！”李占和小珂依依不舍地别过，他听了听外边并无动静，便打开机关走了出去。
“李大哥，我现在把布条拿下来，你不要再喊叫了。”李占走后，婉澄对李崇训道。
李崇训点点头。婉澄拿下布条。对他道：“李大哥，李占去探听消息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亲人，这些年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了，我不要再失去你！答应我好不好？”她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让他不忍拒绝。他点了点头。
“李大哥，我还有一事，从今天起我把锦屏交给你，你要好好待她。你们远走高飞，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过完下半生。你大概还不知道，锦屏一直喜欢你，而且……而且我们成婚那天，和你拜堂的也是她！她才是你拜过天地的妻子！”
“我知道！从拜堂成亲那天我便知道新娘子不是你！”婉澄和锦屏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她们想不明白，李崇训是如何知道的。
“成婚那日我根本没有喝醉，洞房中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那一夜在我身边照顾我的是锦屏！”
锦屏跪了下去：“对不起少爷，我……”
李崇训让婉澄为他松了绑，他伸手拉起锦屏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却一直假装不知道，我一直在伤你的心，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们若能活着出去，我便算做是重生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不过，从此以后，我只是个叛军逃兵，也许一生颠沛流离，也许一生穷困潦倒，也许……”后边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也许他一生都会心里装着其他女子。
锦屏反握了他的手，目光坚定的望向他。许久方道：“今后，公子去哪里，锦屏便去哪里。”
婉澄见二人如此，心中高兴，喜极而泣。一旁的小珂也忍不住抹泪。
“李大哥，锦屏姐姐，恭喜你们！从今往后你们一定要相互扶持，白头到老。”
“小姐，你有什么打算？”
“我？”
“你要去找他，是不是？”李崇训道。
婉澄点点头。“我放不下，只能去寻他！”
“哪怕他有妻儿，你也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以后如何，但现在我一定要去见见他！”
“好，那我和锦屏只能祝福你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占回来了。
“情况如何？”
“四门皆被攻破，河中失守，我们一败涂地！”
“我爹娘呢？”
“大王与敌军周旋到最后，韩方、王元、高雄飞等将军都战死了！大王与众王妃在府中自焚了！”李占说着掉下泪来。
李崇训痛得几乎晕过去，锦屏扶住了他。他紧握住双拳，眼中几乎要流出血来。
“属下到前厅的时候，那里的火势已经很大了，根本救不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大王他们！”
“不要再说了！”李崇训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咆哮起来。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沉重的打击几乎压垮了他的脊梁，他顺着墙滑了下去，锦屏想扶他起来，却根本扶不动。
“汉军驻扎在哪里？”婉澄问道。
“郭威进了城，住到齐大人府衙上，城中只有少部分军队，大队人马都回城外营寨了。郭威命柴荣和赵匡胤打扫战场，用不了多时，他们必会来咱们府上了。”
“我要去为爹娘收尸，不能让他们被扔到乱葬岗随便埋掉！”李崇训道。
“李大哥，你不能去！你去太危险了！”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着着我爹娘暴尸荒野啊！”
“李大哥，我去！李伯伯和伯母生前对我极好，他们对我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我去殓葬他们，你相信我，我一定不让他们暴尸荒野！否则我与他们一起葬身火海！”
“你去也会有危险的，我怎能放心？”
“没关系，来的是柴荣和赵匡胤，他们不会伤我。再说我毕竟是符家的女儿，郭威与我爹是旧友，他会顾及我爹，不会伤我！你们快走吧，晚了也许来不及了！”
李崇训走过去，抱了抱她，轻轻在她耳畔说了声“保重！”四个人便相护扶持着向密道深处走去。婉澄将自己的一些金银细软都让李占拿好，目送他们走远了，这才出了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