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天界。
妖兽鵼梧自重生以来,大动静一波接着一波,令天界都无法坐视不理。
在妖魔地境被撕裂的缝隙,毫无征兆的吞吐出无数杂物,在其余三界堆放,引得麻烦不断。
因镇焱契被毁,而逃窜的妖魔骚扰人界。因此,天君先前便派遣战将,将作乱的妖魔都消灭个干净。
战将自当领命前往,不多时顺利而返。
这十八战将中,有十七个都去了人界执行任务。
而剩下的一个,在人界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重新上位,此时正携着自家媳妇儿看守天界大门。
这二位正是通世陵与小狐狸曲芜。
曲芜自凝魂后便获得红色的千年精元,经过考验,得到天君认可,便破例同通世陵一齐回到天界。
曲芜不知通世陵这些年来经历的辛酸曲折,通世陵也不曾说起。她只当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就能与傻木头相守相依。
过去种种,不过是凡尘梦魇。
她还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千年成就。
……就像在做梦一样。
于是,为了美梦不破灭,曲芜义正言辞的表示,她再也不修炼了!
非但如此,还更加变本加厉的懒散度日,只依着自己的喜好,成天像条毛茸茸的挂饰一般,挂在通世陵身上,当她那只最安逸的小废物。
曲芜比先前更爱黏人了。
其余的,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只要通世陵在的地方,就有她曲芜的一寸靠枕!
对此,通世陵也声明表态……只要阿芜喜欢,靠枕就靠枕罢!
身为战将胸无大志,整个心都扑在红颜身上……这是个多没出息的铁血男儿啊!
却引得同行纷纷妒忌叹息。
这日,通世陵像往常一样看守天界大门,身着绣着忍冬纹的战甲,腰佩短柄大刀——恰是被漾临上神丢下山道的那把。
他身形壮硕,不苟言笑时仿似凶神恶煞……偏偏软玉在怀,是真正意义上的在怀。
曲芜同他待在一块儿,连年面对着一成不变的风景,难免审美疲劳犯了困。
每逢此时,甩着胖尾巴的小狐狸就挂不住了,脑袋一抬,偏爱钻进通世陵狭窄的、本就不算富余的战甲里,贴在底衫之外,把上身所剩无几的空隙都给填上了。
剩大半个尖尖耳朵露在战甲之外,细软洁白的毛发不时搔动着通世陵的心口,撩拨得他心脏跳个不停。
曲芜每每听着他的心跳声,酣然入睡。
通世陵每日站岗都尽忠职守,注意着周遭是否有细微异常。
可这巡视的双眼左看右望,总会不自觉落在了她身上……那柔软尖长的毛耳朵。
趁着没人注意,通世陵便朝着毛耳朵吹吹气,耳朵摆弄两下,不知嘴里嘟囔着什么, 又自顾自在鼓鼓囊囊的衣襟里伸了个懒腰,瞧得通世陵心花怒放。
小狐狸的体重,全靠腰带撑着。
男儿这严肃的面容上,那抹憨痴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不由得眉眼弯弯。
不多时,恰好十七位战将弟兄忙完了,回天界复命经过大门。
通世陵遥遥瞧见了便一整姿态,收起方才痴笑,改回一脸肃容站得笔直,迎接众人回归。
战将项酉与自己打过招呼,声称人界危机暂缓,已经安全了。
通世陵便点头,方要说几句场面话,这时,战甲里那团圆滚滚的小东西就歪了歪头,发出一声舒服的哼唧,大胖尾巴就从衣襟里直直跑了出来。
通世陵一秒破功,在众目睽睽之下,绷直的嘴角颤巍巍上扬,他勉强应下话来,向各位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知道了。”
众弟兄面面相觑,皆露出些古怪与苦涩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三言两语溜之大吉。
毕竟这世道,天界谁人都孤寡,更是见不得有人出双入对情意绵绵。
于是战将众弟兄,又气势汹汹转往天宫大殿,欲把人、地两界的近况与动荡一并上报,没成想吃了个闭门羹。
天君不在这!
他们向看守的兵卒打听一番,这才知道,天君已有数日不曾来过大殿批阅书卷了,听府邸的小仙说,天君这是闭门不出。
众战将诧异,一人问:“天君可是身体抱恙?可传唤炼丹炉的老夫子瞧过了?”
对此,兵卒并不清楚,只得摇着头道:“大人们若是想找天君禀报,不妨去府邸试试罢。”
言尽于此,十七战将便围在一块儿,推选出一个代表去天君府邸交涉。
于是,战将项酉因猜拳输了,再次动身,而其余人就拍拍屁股回去泡澡休息了。
项酉情绪低迷,一边走路一边感叹:“……我为什么要出石头。”
从前在天界,三位上神三府邸,如今一座仍在,一座疏于打理,一座近乎荒废。
项酉很快赶到天君府邸,向门口小仙通报一声,并大步进入……而就是在他亲眼见过天君之后,才深觉奇怪之处。
以往天君一身风清月白的衣衫,一丝不苟整齐板正,如今却精神不振、袖口堆着褶皱,甚至领口还扣错了衣扣。
抬头撞见这一幕,这真令人傻眼。
众人皆知,缔忱可是由冰川化作的神,秉持着不通情理不近人情的原则,是绝对的公平。
可一向无悲无喜的天君,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会终日神色惶惶?
“天君,天君?”项酉多唤了两声,缔忱这才回神。
客殿中,缔忱垂下寡淡的眼眸,向项酉再次开口询问:“……汝方才言之作何?”
“……”
“是。”项酉只觉事情的发展,奇怪得令人头皮发麻。他抿紧了唇,只得将发生的事及所见所闻统统重复一遍:“我等战将已将人界作乱的妖魔统统消灭。且由苍龙一族相助,夺回遗失的龙女泪,并在此镇守人界。”
“龙女泪交由苍龙族看管,而弥天石有麒麟神兽再次看守,吾便无需疑虑。”缔忱道。
项酉点头称是,缔忱又问:“那地界又如何。”
项酉便循规蹈矩着继续作答:“其一,妖魔地境被撕裂的缝隙继续扩散,应当及时管制。如若不然,恐引起事态变故。”
“其二,妖兽鵼梧大举妖魔为祸地府,鬼差被抓,又携恶灵作恶,令地府冥界失去控制,不可不管。”
“其三,妖兽鵼梧摧毁镇焱契,以致逃窜妖魔危害人界。如今我战将弟兄灭尽妖魔,却不过饮鸩止渴……还望天君下令,另寻镇压之物。”
三点话毕,项酉待上许久没听得个反应,悄悄抬头一眼……天君果真又分神去了。
项酉只得再次施礼,重复道:“……还望天君下令,另寻地界镇压之物!”
缔忱这纤长睫羽一颤,缓缓道:“吾明了。”
当下,哪怕项酉有多怀疑这个“明了”的真实性,面上也只得恭敬作揖,而后转头离开。
项酉虽说心头疑虑,好在回去后不久,很快就收到了天君下令的解决方案。
由各路战将轮流盯梢地界动向,天君与众仙家共筹仙术,轮流对妖魔地境进行封锁。而妖魔地境撕裂的缝隙需要补上,这就交由玄武族处理。
玄武一族因属性寒冰,做事效率第一,与缔忱十分契合,便成了最看重的部下。
天君对问题所在依次下答命令,玄武一族一如既往,是最早知情方。
而玄武族人都知晓了,北冥霁也就跟着知道了。
于是北冥霁就将事情告诉了鸢迩,鸢迩又马不停蹄跑去告诉了渚厌。
……
战将们虽然担心天君的情况,但好在事情都算有所安排,便安下心来。
殊不知,天君开始出现异常的时间点,恰好与渚厌在妖魔地境时,不小心损坏了缚魂链时相重合。
而之后缔忱发生的一系列反应,与其称之惶惶,倒不如说是曾经的自己做贼心虚。
缚魂链是缔忱为数不多的法器之一,他为了持天君之位,将自己的五感、情绪乃至多余的悔意等,都封在了缚魂链内。
随后借去给了漾临。
而遭渚厌弄坏了法器,着实在意料之外。
于是缔忱先前封锁在内的东西,一股脑的都跑了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将缔忱这一汪冰冻的池水搅得翻起波澜。
他坐不住了。
这颗冰山心,乱了。
如今妖魔地境已有了应对之法,那地府呢?
缔忱本该交由战将去全权处理,又或是再令些部下去帮忙,可不论如何安排,他仍心不得安。
他的心好像也被牵引着到了地府,情绪变得多端且一发不可收拾。
缔忱恪守规则,缔忱遵循公正。
他明知天界不可无首,明知天君不可私下界,又以不可为而为之。
一向以“绝对公正”著名的天君,如何做出了有悖秩序的事情呢?
他哪儿还有拒绝搭救渚厌时,言辞灼灼,摆出的那副冷艳如斯的姿态?
可不论如何,下达了决定,由缔忱与战将亲自下达地界,为了不惊动三界,消息便被旁众压了下来。
而当与目的地愈发靠近之时,缔忱又在心头惶恐……他自知不该再见她。
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很是陌生。
缔忱漠如冰霜的脸庞,发出一声喟叹:“吾之因果报应,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