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里南醉眼朦胧地睁开,瞥见荷香亭亭玉立的背影沐在阳光里,恍惚间疑是梦中。借着未散的酒意,他脱口而出:“我们认识……有七年了吧?”荷香只当他又在说胡话,正要转身,却听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在梦里……认识你七年了!我一直相信,会在某个地方遇见你……只是没想到,竟是在这里。”他顿了顿,声音里揉进了苦涩与炽热,“不知这是劫难还是缘分,可我……还是那么爱你,仰慕你!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想见不能相依,相爱……不能相守。”这番醉话直击心扉,荷香时竟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心头五味杂陈。她还想细听,西边却传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抬眼望去,是斌义匆匆赶来。她慌忙回头想制止里南,却发现他已背倚冰凉的石柱,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斌义赶到梦醒亭,喘了口气,话未出口,先瞧见荷香微红的眼圈。“荷香,你……哭了?”斌义问道。荷香下意识抬手一抹,指尖果然触到湿意,忙掩饰道:“湖风吹的。”斌义瞥了一眼酣睡的里南,抬头说:“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儿交给我。”荷香默默擦去泪痕,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晨光里。
里南醒来时,头痛欲裂,仿佛要炸开一般。他费力地辨认四周,才认出是斌义家的沙发。刚挣扎着坐直身子,就见斌义端着一杯凉开水从里屋出来,递给他:“快洗把脸清醒清醒!一会儿该上课了!”里南接过水,一饮而尽,喉咙干涩地问:“斌义哥,我……怎么睡这儿了?”斌义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你还问?你把人家荷香都难为哭了!”里南心头一震:“荷香?哭了?”未及细想,又被斌义催着洗漱,匆匆套上一件他的外套,狼狈地跑回了学校。
教室里,费海理正对着数学题冥思苦想,一见里南进来,如见救星:“师父!你可来了!有道题卡住了,快帮我看看!”里南此刻头痛欲裂,心烦意乱,接过题纸草草扫了一眼,扔回去:“数形结合,自己琢磨去!”
旁边的李晓楠眼尖,打量着他身上的外套,笑着打趣:“咦?这衣服……不是你的吧?”里南扭头道:“马斌义的。”他一张口,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李晓楠立刻捂住鼻子,嫌弃地皱眉:“天哪!你这是喝了多少?”里南一听“酒”字,头痛更是排山倒海,苦着脸哀求:“姑奶奶,求你别提那个字了!”李晓楠捂着鼻子不依不饶:“以后再喝酒,就不理你了!”里南有气无力地摆手:“我发誓!以后滴酒不沾!”李晓楠这才松开手,哼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里南龇牙咧嘴地抬起头,一脸痛苦:“刻骨铭心!太难受了!”
这头痛折磨了他一整夜才渐渐平息。痛定思痛,里南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再碰这种场合。
转眼又是周六。里南吃过午饭,照例来到教室自习。刚坐下,斌义便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地朝他招手:“你出来一下。”里南不明所以,跟着他出了教室。刚站定,斌义便扭头,语气严肃:“还记得上周六吗?你作诗骂了尤菊,得罪了梁学虎。”里南摸着后脑勺,讪讪一笑:“是吗?我只记得灌了八杯酒,后面……断片了。”斌义脸色陡然一沉,厉声道:“还笑?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真得罪了梁学虎,往后你想在这学校安生待着就难了!”见斌义不似玩笑,里南心里一紧:“他……冲你发火了?”斌义摇头:“他冲我发火倒好办。就怕他记恨上你,给你穿小鞋。”一听“不得安生”,里南慌了神:“斌义哥,那……那咋办?”斌义叹了口气:“他平时不常来学校,这会儿刚好在寝室。我带你过去,给他赔个不是,先探探口风。我和鲍晓东以前跟他拜过把子,叫他声大哥,他多少得给点面子。”路上,里南忍不住好奇:“他为啥不常来?”斌义边走边低声道:“人家是富二代,混个高中文凭就出国镀金。他爹早跟校长打过招呼,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212寝室门口。门内景象扑面而来:
烟雾缭绕,宛如仙宫幻境;
人声鼎沸,又似闹市街头。
梁学虎和鲍晓东并排歪在一张床上,头挨着头,摆成个“八”字,正与周围或坐或站的兄弟们高谈阔论。那些兄弟如同提线木偶,随着两位大哥的嬉笑怒骂而同步反应,步调出奇地一致。
梁学虎眼尖,一眼瞅见斌义,立刻高声嚷道:“哟!三弟!我还以为你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呢!‘八步天龙马’要是归隐了,江湖上不得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斌义从兜里掏出好烟,先恭敬地递给学虎一根,又递给晓东,给每个兄弟都散了一圈,最后才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笑道:“大哥,里南想过来给你汇报汇报思想。”学虎往他身后一瞥,看见库里南局促不安地杵在门口,咧嘴笑了:“哎呀!大才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里南心里发怵,不敢上前。斌义伸手一拽,把他硬拉到学虎面前。里南心知躲不过,硬着头皮开口:“虎哥,前两天喝多了,不是故意冒犯您和……嫂子的!”话音未落,梁学虎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瞪圆,霍然坐直,厉声喝道:“你说啥?!”原本喧闹的寝室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冰锥一样冷冷刺向库里南。鲍晓东以为他要发作,忙打圆场:“跟个小孩儿计较啥?”学虎却不理他,朝里南勾勾手指:“过来!”里南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斌义。斌义吐了个烟圈,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去吧!大哥说不定要传你绝世神功呢!”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学虎依旧板着脸,见里南还是不敢动,探身一把将他拽到身边坐下,问道:“为啥跟我道歉?就因为骂了尤菊?尤菊她算个屁!在我梁学虎心里,兄弟才是天!女人?天天换都行,兄弟能天天换吗?”里南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弄得晕头转向,先是唯唯诺诺地点头,又觉得不对,赶紧摇头。
学虎看着他这副窘态,得意非凡,掏出一支烟塞到他手里:“有句话听过没?‘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里南点头:“听过,《三国演义》里刘备说的。”学虎深吸一口烟,酝酿片刻,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慢悠悠道:“刘备这么干,换来了兄弟们的啥?一个字!”里南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说:“忠?”学虎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周围的兄弟:“瞧瞧!到底是文化人,觉悟就是高!”他随手将半截烟摁灭,站起身,环视众人,声音拔高:“整部《三国》就讲一个字——忠!整部《水浒》也只讲一个字——义!咱们出来混江湖,靠的就是这俩字——忠!义!你既然是斌义的兄弟,那就是我梁学虎的兄弟!既是我兄弟,我就告诉你,除了‘忠’和‘义’,其他都是狗屁!你得罪尤菊?我不怪你!但将来你要是敢不忠不义……”他眼神陡然变得凶狠,“我可饶不了你!听见了吗?!”里南心头一凛,赶紧点头如捣蒜:“听见了!虎哥!”学虎见他服软,满意地指着他对众人宣布:“都给我听好了!库里南,以后就是我亲弟弟!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梁某人过不去!”
接着,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梁某人能在江湖上吃得开,靠的就是义气!所以兄弟遍天下!你们看看我这些兄弟,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众人立刻附和着大笑起来。
斌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眼神冰冷地看着这场闹剧。学虎察觉他的沉默,说道:“斌义,以后商兴中学又多了一霸,就是我们212寝室!你看我这七位猛将,号称‘七匹狼’!”鲍晓东笑着接茬:“大哥江湖人称‘雪面虎’,再加上这七匹狼,那就是‘一只猛虎七匹狼,商兴中学任我闯’啊!”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晓东笑罢,问道:“大哥,你这几匹狼都叫啥名号啊?”学虎挠了挠头:“对哦!还没起呢!”他指着那几人,“都动动脑子,给自己整个响亮的名号!”
躺在一边抽烟的胡尚畑翻身坐起:“咱们学《水浒》,用天罡地煞取名!我就叫天机狼!”学虎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天机?不够劲!我看你叫‘神机狼’更威风!咱们今天演的不是《水浒》,是《封神榜》!”说完得意大笑。尚畑激动地跳起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摔:“神机狼!好!虎哥英明!”又催促其他人,“快想!你们都想叫‘神’啥狼?虎哥今天要封神了!”
一脸络腮胡、不修边幅的卢建光瓮声道:“我一直跟着虎哥冲锋陷阵,就叫‘神杀狼’吧!”学虎拍手叫好:“够狠!够霸气!配上你这‘剑圣’的外号,绝了!”
侯晓兵见建光有了名号,赶紧抢着说:“那我该叫‘神辩狼’?”众人纷纷点头。学虎朝他竖起大拇指,扭头对晓东说:“论骂人功夫,晓兵认第二,谁敢认第一?”晓东笑道:“那还用说?商中第一铁嘴!骂得鬼子滚回东洋,骂得蒋匪军屁滚尿流嘛!”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笑声渐歇,学虎见剩下几个抓耳挠腮想不出,便指着李红超:“你这小子,是母的就撩,荤素不忌!封你个‘神色狼’,不亏吧?”红超有点不服气地笑道:“虎哥,哪能啊?我也是挑人的!”袁宝山捋着八字胡,揶揄道:“得了吧!前两天还念叨着想勾搭谁谁谁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身板,开房都能把人压扁喽!”众人哄堂大笑。
学虎没笑,指着袁宝山:“你也甭笑话人家!你个怂包,回回关键时候掉链子!算了,你就叫‘神熊狼’吧!”宝山还想辩解,见学虎脸色不悦,只好蔫头耷脑地认了。
晓东数了数,对学虎说:“大哥,好像少一个啊?”大家目光齐刷刷投向红超的上铺——周明亮早已睡得人事不省,鼾声微起。众人忍俊不禁。学虎也乐了:“阿亮这小子,整天跟睡神附体似的,就叫‘神迷狼’吧!”
明亮被推醒,迷迷糊糊得知自己成了“神迷狼”,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一合,又去会周公了。
得了封号的“群狼”兴奋地议论起来。斌义趁众人不注意,悄然退出房间。里南也想溜,刚起身就被学虎一把拉住:“兄弟,哪儿去?”里南小声说:“我……该回教室看书了。”学虎看他那副惊慌失措的书呆子样,哈哈大笑,指着他调侃:“你们看看!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觉悟比咱们高到天上去了!”说完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念书!”
里南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出来,追上斌义,松了口气笑道:“斌义哥,没事了!”斌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远处,长长地叹了口气。
里南不解其意,回到教室。翻书时,一张记着果丽电话号码的纸巾飘落出来。想起那日宴席上她中途离场,放学后,他来到小卖部,拨通了那个号码。三声铃响,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喂?”里南叫道:“果姐姐,是我,里南!”
果丽一听是他,声音立刻带上了嗔怪:“没良心的小鬼!也不来看看我!我都快病死了!”里南一惊:“你咋了?”果丽声音虚弱:“病了,家里就我一个。你快来看看我吧!”
里南信以为真,急忙道:“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一看话费竟要两块多,心疼地付了钱,还是匆匆上路。
里南出了校门,沿着乾楚路一路向西,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来到杏花春馆旁的蓝佳苑。一道威严的铁门如同将军般守卫着院落。里南学着电视里的样子,轻轻按响门铃。不一会儿,铁门上的小门“哐啷”一声打开。果丽探出头,见是里南,一把将他拽了进去。里南上下打量她:上身一件灰白碎花小衬衣,下身白色喇叭长裤,脚上一双水晶凉拖,透着几分慵懒的居家气息。“果姐姐,你到底得了啥病啊?”里南关切地问。果丽却不答话,只顾把他往屋里拉。
进了客厅,凉意袭来,里南却无暇感受,只觉得仿佛踏入了欧洲宫殿。未及细看那华丽的陈设,又被果丽拉着,踏上大厅中央的木质旋转楼梯,上了二楼,进了一个房间。果丽甩掉拖鞋跳上床:“你先歇会儿,让我把电影看完!”里南凑过去,屏幕上山清水秀,宛如世外桃源。“这是啥山?风景真美!”他问。“洛基山。”果丽头也不抬。
看了一会儿,果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想喝点啥?”里南不知她家有什么,随口道:“白开水就行。”果丽噗嗤一笑:“白开水没有,矿泉水管够!”说完暂停电影,翻身下床去拿水。里南趁她离开,仔细打量起她的闺房:红木地板光可鉴人,床对面是精致的木质梳妆台,旁边立着大衣柜,大床上铺着大红富贵牡丹床单,电脑就搁在床上。里南瞥见她枕边放着一本《仓央嘉措诗集》,信手翻了翻。抬头又见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字,是工整的颜体,抄录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南起身,仰头默读了几遍,虽不解其深意,却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空灵悠远的韵味。果丽进来,见他对着墙发呆,笑道:“发什么呆呢?”里南接过矿泉水,指着墙上的佛经:“电视里常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原来出自这里啊。这经文……到底什么意思?”果丽促狭一笑:“那是大智慧,意思就是让你别太好色!”里南见她又不正经,佯怒道:“真心求教,你又戏弄我!”果丽这才收起玩笑:“看你有几分佛缘,就点拨点拨你。哪里不懂,问吧!”里南仰头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第一句就懵了。”果丽正色道:“意思是观自在菩萨在深入修行最高智慧时,洞悉到构成我们身心和世界的色、受、想、行、识这五蕴,本质都是因缘聚合、空无自性的,所以能解脱一切苦难厄运。”里南追问:“‘般若’是啥?”果丽耐心解释:“不念‘班弱’,念‘波惹’,是梵语,勉强可翻成‘智慧’,但和我们平常说的智慧不同。”里南疑惑:“为啥不直接叫‘智慧’?”果丽拍了他一下:“问得好!因为‘般若’指的是一种超越凡俗、究竟圆满的智慧境界。‘波罗蜜多’也是梵语,‘波罗’是彼岸,‘蜜多’是到达,合起来就是‘到达彼岸’。佛家把生死轮回比作此岸,涅槃解脱比作彼岸。用这种无上的智慧,才能渡越生死苦海。”
里南似懂非懂,好奇地问:“果姐姐,你咋懂这么多佛理?”果丽笑容微敛:“因为我妈信佛。”里南恍然,又问:“常听人说‘佛法无边’,佛到底是什么?”果丽目光深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说‘佛法无边’,是因为它能斩断心中生出的种种烦恼魔障,救你出离苦海。”
里南若有所思,忽然想起她“病重”的事:“果姐姐,你到底得啥病了?说得怪吓人的。”果丽立刻做了个鬼脸,笑道:“心病呗!也就是俗称的——相思病!”里南知道被耍了,笑道:“看来你心里的妖魔鬼怪,也得靠佛法来化解喽!”
说到这儿,果丽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弟弟!你不是想看我家那幅地画吗?走,带你去开开眼!”里南来了兴致:“好啊!在哪儿?”
果丽穿上拖鞋,带里南来到二楼另一间房。推门而入,仿佛瞬间从欧式宫殿穿越回中式古韵。只见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朵幽蓝奇花正悄然绽放。画两边悬着一副对联,写的是唐人诗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左边一张花梨木八仙桌,杯盘器皿摆放精致;右边一张红木大书案,笔墨纸砚陈列有序。里南看得呆了半晌,才惊叹道:“果姐姐,令尊是位大学者吧?”果丽掩口笑道:“我爸呀,顶多算附庸风雅。你看身后!”里南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门边立着一个不小的古董架,上面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色瓷器和古玩。里南的目光被一个大瓷盘牢牢吸住,盘中一只蓝色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盘而出,振翅高飞。他转身问道:“果姐姐,这是……青花瓷?”果丽点头:“对,正宗的青花瓷。”里南又欣赏了旁边几个画着缠枝莲的青花玉壶春瓶,但目光最终还是流连在那蓝凤凰上。他回头,带着期待问:“能……拿下来看看吗?”果丽点头应允。里南小心翼翼地将那瓷盘捧在手中,细细端详盘上流转的钴蓝线条,尽管他对瓷器鉴赏一窍不通,那灵动的凤凰却让他移不开眼。
恋恋不舍地将瓷盘放回原处,里南踱到书案前。光滑的宣纸,倒竖的笔锋,撩拨得他手痒难耐。他抬头笑道:“果姐姐,我给你写几个字吧?”果丽欣然走过来:“好啊!我来替你研墨!”里南挑了一支趁手的笔,饱蘸浓墨,凝神屏息,挥毫写下“惊艳夺目”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果丽拍手赞道:“这是写给我的吗?”里南一愣,随即笑道:“自作多情!我夸那蓝凤凰呢!”果丽一听,嘟起嘴,作势要拧他。
里南见她扑来,笑着转身躲闪。不料笔锋墨饱,手腕一抖,几滴墨汁竟甩到了地上铺着的那幅色彩斑斓、由几何图案构成的地画上!果丽顿时花容失色,急得跺脚:“哎呀!糟了糟了!弄到地画上,我爸回来非发火不可!”里南低头一看,两个醒目的黑点玷污了那精美的图案,下意识想伸手去擦。“别动!”果丽一把拉住他,“你不懂怎么弄,擦坏了更完蛋!”里南也慌了:“那……那怎么办?”果丽定了定神:“别怕,我有办法!”她快步出去,不一会儿拿着块干净的湿毛巾回来,小心翼翼地敷在墨点上,轻轻按压吸附。如此反复几次,墨迹终于淡化到几乎难以察觉。
闯下大祸,里南心中惴惴不安,讪讪道:“果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果丽却“噗嗤”一笑,拍了他一下:“傻瓜!祸是咱俩一块儿闯的,又一块儿弄好了,这不挺‘圆满’嘛!”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丽没再带他回卧室,而是拉着他来到一楼客厅,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其实,”她望着光洁的地板,声音轻了下来,“我一点也不觉得那地画多好看。只是我爸……把它当命根子,碰不得一点。”里南好奇:“令尊为什么这么宝贝它?很值钱吗?”
果丽的目光飘向门外,仿佛穿越了时光:“我小时候,不叫蓝果丽,叫蓝果。那时候,我爸只是县财政局的副局长,我妈是银行职员。有一次,我爸去北京出差,遇到一个西藏来的喇嘛,非要把这地画卖给他,说这叫‘蓝果丽’,是印度人在排灯节迎接女财神拉什米用的吉祥图。我爸觉得这名字跟我有缘,价钱也不贵,就买回来给我当玩意儿。谁知道……”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飘忽,“买回来不到两年,财政局的主要领导不是高升就是落马,我爸竟当上了局长,后来又升了副县长。他就把这一切好运,都归功于这幅地画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再后来……我妈和我爸吵得很凶,说他外面有女人。有一次大吵之后,我妈精神恍惚地离家出走,在北环路上……被一辆拉石头的卡车……”果丽哽咽着,泪水无声滑落,“那时我哥还在外地上大学,赶回来……认定是我爸害死了妈。他退了学,借钱开了家网吧,自立门户,连结婚……都没请我爸和我。”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里南听得心头沉重,迟疑问:“你爸……是县长?”果丽见他后知后觉,忍不住破涕为笑,带着一丝自嘲:“我爸现在,是咱们市的政法委书记了!”她笑了两声,眼泪却又涌了出来。里南听着她的身世,唏嘘不已,笨拙地安慰了几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起身道:“果姐姐,我……得回去了。”
果丽见还有半小时,抹了抹眼泪,提议道:“走,我带你去门口吃碗刀削面,这家店的面特别劲道。”里南推辞不过,只好跟着她走出蓝佳苑,进了旁边一家门面不大却干净整洁的面馆。两人在角落找了位置坐下。果丽问:“喝点什么?”里南提起桌上的小壶,笑道:“白开水挺好!”倒出来一看,水色竟是淡淡的碧绿,惊喜道:“哟,是茶水!好久没喝了。”果丽见他喜欢,笑道:“我家有上好的洞庭碧螺春呢!”里南故意嗔怪:“那刚才怎么不给我泡一杯?”果丽气得伸手要打:“你自己要白开水的,还赖我?”里南嘿嘿一笑:“洞庭湖的碧螺春,下次一定得尝尝!”果丽白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小笨蛋!碧螺春产自苏州太湖的洞庭山!乾隆皇帝下江南,看它春天发芽,形状像螺,颜色碧绿,才赐名‘碧螺春’。以后不懂可别乱说,让人笑话。”里南被她点破,顿时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果丽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了两声,忽然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道:“弟弟,跟你商量个事儿…………”
欲知果丽商量何事,请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