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逮把门合上锁起,踮起脚来,模仿着电影里演的那样小心翼翼地走动,像个没经验的新手笨贼,又或是故意扮丑的滑稽艺人,但此刻形象和手法无关紧要,他觉得,只要不被人发现,让他成功逃过此劫,就算一辈子踮起脚行走也没事。
他一边靠着墙面保持平衡,一边端详这个家的构造,边端详边在心里感叹,这也太简陋了吧。一间不像厨房的厨房,一间似有似无的卧室,一间长得像厕所的浴室,一间如墓地般的客厅,整个家就由这四个房间构成。每个房间所占的面积均匀一致,没有任何偏心之处,并且称得上装饰的东西一概没有,硬要说的话,只有墙面上贴着的几张蝙蝠侠海报和电视上摆放着的蝙蝠侠模型,但就连它们,也似乎在对这满目疮痍的家表示同情。
顾逮在心里想象着房屋主人的样子,不一会那模样便浮现脑海,一个肥头大耳的眼镜男正弓腰猥琐地看美女视频偷笑,顾逮对此不寒而栗,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哆嗦似乎刺激到他的膀胱,尿意纷至沓来,他这才想起一晚上了还没小便,于是往厕所走去。可越往那里走,臭味便愈发明显起来,等他翻起破马桶盖时,臭味几乎让他呕吐。没办法,忍忍吧,总比被抓到警察局好,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小便完后,他按住冲洗按钮,发现马桶并没有反应,按钮也没有弹起,尿仍一滴不少地存放在里面,于是摇了摇头走出厕所。走进客厅时,心情稍微舒畅了点,虽然这房子不堪入目,但好歹暂时没有人,且就这情况来看,主人应该也不大乐意回家——谁想回这种地方睡觉呢?
他在客厅来回踱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房子深处,看着窗户外的世界。一抹慵懒的阳光洒在街的尽头,此刻正处清晨时分,如果没被通缉,他现在正走在回家路上,迎接他的是妻子的笑容和女儿的拥抱,可现在却再无可能了,以这种身份跟她们相见,无疑是连累她们。
顾逮看到,刚才来追捕他的几个居民跑到楼下,手里拿着砧板和菜刀四处寻找,等他们一一踏过那束阳光后,全都停下脚步,摇摇摆摆地转身,脸上挂满哀愁,仿佛真的失去了50万现金。在这群人当中,有带着孩子的家庭主妇,有踌躇满志的失业青年,也有看起来慈祥的老头老太,这些极为普通的群众中,甚至有一部分是不久前才刚见到的邻居,也曾在路上打过招呼,而现在却变得像饿狗般对自己穷追不舍。
他不禁苦笑一声,与此同时,他又隐约听见从客厅的某个角落传来微弱的歌声,他竖起耳朵仔细寻找,终于发现歌声来自桌上。桌上有厚厚的几本书籍,声音被书籍压在下面。顾逮把这些书一一翻开,翻的同时也粗略瞄了眼书名,有《病理生理学》,有《医学免疫学》,有《朊病毒研究》等等,又是他看不懂的东西,但至少他知道,房间的主人是一名医生。好吧,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正弓腰认真地看着医学书籍愁眉不展,他想象着。
把书本全部扔完后,才发现藏在最下面的是一个小型MP3,音乐是从这里面传来的。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手托住后脑勺,脊背紧贴椅背,把脚高高搁在桌上,以一种慵懒舒适的姿势沐浴在阳光中享受音乐,一如安迪在肖申克监狱里播放《费加罗的婚礼》。
在音乐中,他的心逐渐飘起,肌肉也开始松弛,整个人仿佛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没有被通缉,家里不再贫穷,妻子女儿都在身边,父亲也身强体壮,四个人和谐地坐在客厅吃晚饭。
“阿逮,干得漂亮!”父亲那浑厚有力的声音如此夸道。“老公,你真棒。”妻子抱住他的右臂。“爸爸,明天带我去动物园吧。”女儿笑着说。说完,四人便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在那个世界中,没有烦恼,没有哀愁,没有误会,也没有分别,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永恒,四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四个人,仿佛本应如此般。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一头扎进去永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顾逮吓到赶紧滚到桌底下,但细细一想,滚到桌底下有什么用,于是又连滚带爬溜进厕所。关上厕所门时,房门正好被打开。
顾逮捏住鼻子抵御臭味,同时又透过缝隙看向门外。门外是一个戴着棒球帽,身穿短袖和牛仔裤的女人,她手里提着一袋橙子,肩膀一起一伏地往卧室走去,由于速度太快,他没看到正脸,但隐约觉得她是个大学生。
女大学生?这个房子的主人竟然是位女大学生,他不由得感到吃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之跟这房子匹配起来。
顾逮脖子一歪,往卧室的角度看去,只听那位大学生低头嘟囔着“门怎么被锁起来了?真奇怪,幸好带了钥匙,不然就进不来了。”
糟糕,只顾着躲那帮人了!进来的时候门是敞开的,现在被锁上,势必会遭到怀疑,刚才一时情急没考虑到这点,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顾逮把右手攥紧轻轻捶了下墙面,现在只能希望她别太聪明了。
这时,马桶突然自觉地响起来,冲洗按钮“啵”的一声弹起,像被热气顶起来的热水瓶塞,像马里奥跳起撞碎转头,更像还没开始就率先举起白旗的懦弱士兵。不知何故,它现在竟有了反应,顾逮转头看向马桶,只听得它正发出吃力的冲洗声,如同气道狭小的孩子被逼吞入巨大物体。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啊?顾逮气得再次捶击墙面,就没有一件事顺利吗?他往门缝看去,只见女大学生正歪头走来。现在处于完全的被动了,他想,只能将计就计了。
他深吸口气,尽量让心脏缓慢跳动,顺势推开厕所门,迎面撞上大学生。
“唉哟!”对方捂着额头向后退去,发出了清脆的叫声。
跑还是不跑呢?在那一瞬间,顾逮发出了疑惑。如果跑出去的话,自然是最轻松最不计后果的选项,拔腿就跑,不必跟她多费口舌,反正她也没看清我的脸,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但问题是,如果就这么跑出去了,该如何面对外面那帮人呢?他们现在肯定像豺狼虎豹一样等着自己。顾逮蹙了蹙眉,或许她也看了一大早的新闻,得知我是通缉犯,但至少,一个大学生比一帮人好对付。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量眼前的大学生,只见她身材高挑,估计有1米7左右,头戴棒球帽,梳着马尾辫,露出的皮肤白皙如牛奶,上身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白色短袖,胸部微微凸起,下半身穿着蓝色紧身牛仔裤,裤腰带系着皮带,属于那类在路上看到后想再回头看一眼的女生。
但是应该很好骗吧,顾逮自顾自地认为,这种女生普通都是那副德行,看到帅哥就会头脑发热不计后果,或者听到点好话就会全心全意配合。等会只需稍微哄哄,便能轻松糊弄过去,反正最终目的也不是留在这,只需稍微拖延点时间,等外面那帮人失去耐心就行,届时就随便找个理由溜走。
顾逮假装后退,边后退边做出系裤腰带的动作。
“你是?”大学生摸着额头问道,“好痛啊。”她的表情因被撞击显得十分狰狞。
“呃,我是……”
没等顾逮说完,大学生便问:“你是房东那里的人吧?”
房东?原来这房子是她租的?顾逮在心里盘算,这么一想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一塌糊涂的房间,墙面上贴着的蝙蝠侠海报,桌上堆放的医学书,书下藏着的MP3,一切不协调的东西全都混在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房子是眼前这女学生租赁的。
顾逮暗自窃喜,因为她的幼稚,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既然如此,就顺水推舟骗下去,他想。
“对,没错,我是房东那里的人。”顾逮理所当然地说。
大学生投来同情的眼光,歪着嘴上下打量他:“真没想到他们中还有你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
“叔叔,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跟他们不同。”
“我身上是什么气味?”顾逮感到好奇。
“一股倒霉气,”大学生捏住鼻子说道,“叔叔啊,你这几年过得应该不顺利吧?”
一针见血!被看穿后,顾逮郁闷地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桌前,听着音乐思考着什么。
“对了,大叔,你是为什么来的呢?”女大学生走近问道。
顾逮这才回过神,说:“呃……实不相瞒,我是来替房东回收房子的。”到底在说什么啊?顾逮有些魂不守舍,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吗?还是被对方的话吓到了?
“啊?回收?”大学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我们之前不是才……”
“呃……是这样的,因为房东那边有些特殊原因,原因嘛……反正他等会儿会跟你通话的。”真是越说越离谱,顾逮不免紧张起来。自己显然不是诈骗老手,这种谎话,只要对方稍微带点脑子,立马就能戳穿。
“哦,”大学生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然相信了,这倒令顾逮又惊又喜,“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你现在就把东西整理好吧。”顾逮咳嗽一声说。
“嗯,好啊,”更没想到的是,大学生竟爽快地答应了,“叔叔,请帮我找根绳子吧。”
“绳子?你要绳子干吗?”难不成因为被退房准备上吊吧?他心想。
“把东西包扎起来呀,既然房东要收回房子,那我也只好这么干了,但是东西又太多,一时间放不进包,只好先叠放在一起了,啊呀,叔叔帮我找根绳子吧,这点小忙总能帮吧。”女大学生露出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行。”
由于这房子他自己也不熟,所以找了大约10分钟,这10分钟内,大学生一直呆在客厅不动,仿佛和房间融为一体般。顾逮拿着绳子走向大学生。
突然,他感觉大学生的嘴角有一瞬间是轻微上扬的,随即感到一股不妙的气息,于是马上后跳三步,拿着绳子指着她说:“不准动!把手举起来!”
女大学生的脸上写满疑惑,但又马上转变为狡黠:“大叔,这是警察才说的话吧?你恐怕……既不是房东,也不是警察吧?”
那种试图掌控一切的笑容令顾逮不适。
“少废话,既然被你揭穿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个杀人犯,昨晚刚杀了个人,你要是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他恐吓道。他的心跳加速,冷汗从腋下渗出,不知为何,虽然手上拿着武器,但心底却始终恐惧着这名少女,她似乎有种能看穿世间万物的本领。
“哦。”女大学生装出害怕的样子回应道。
“少废话,告诉我那首曲子的名字!”
“啊?”
不知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此刻顾逮既不像走头末路的法外狂徒,又不像劫财劫色的普通罪犯,反倒像个行为异常的极端音乐爱好者。因为太喜欢音乐而入室绑架吗?他心想。
女大学生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哦,你说的是MP3里的歌吗?现在放的那首?那是马尔西姆·姆尔维察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狂想曲?”怎么净是我听不懂的词语?
正想着,顾逮感到一阵眩晕,天花板和地面开始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