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赤红自东出山,阳光普照无有不受者。太平宫顶雪厚盈尺,朝阳之下晶莹耀目。宫内朝会,百官静默,低首执笏,垂目屏息,唯殿上一人,神目如电,下观殿内,端身正坐,威德凛凛,霍然开口道:“诸卿可察今日朝会有何异否?”
“今日朝会似有近半数同僚未至,也不知是何原因,更未有向微臣告假者。”大司农李然侧身出列朗声答言。
“李卿也不必佯作不知,汝等多数居于荣清坊,瞧众人神色疲惫当多少知晓昨夜有事,至于何事朕现下便说与诸卿听上一听。”杨治再一眼扫过群臣,微笑开口道,“昨夜陈阳城中多处现有刺客,皇甫大将军巡视城防途中甚而遭袭,这般猖狂,汝等可知是何人指使?”说罢杨治缓缓闭目不语。
这一问罢,站于武官之首处的皇甫昭转身朝众官望去,只见百官闻言后,原自雅雀无声的殿中,此刻稍许嘈杂,交头接耳者繁,骆溪与王滕亦于百官之中暗自观察。待了半柱香时分,殿中再又静下,杨治睁眼方才又言道:“想诸卿多少有些猜测,这班刺客便是打着替已故易州节度使冯尚权报仇之由潜入陈阳,欲刺杀朝中曾弹劾过冯尚权之人。”杨治说罢,殿中再又嘈杂起来。
“这冯贼占易州拥兵自重,大有自立为王之架势,若非圣人圣决明断赐死其人,怕此刻大衍早已大乱。”
“早闻朝中尚有冯尚权党羽,不想势力竟如此般大,竟可偷渡刺客入京。难不成真如坊间传说一般,冯尚权生前已然做好谋逆之排布,京中早已安插暗桩?”
“尔等安敢胡言!”皇甫昭将诸多话语听于耳中,陡然开口,“冯公与老夫共事近二十载,老夫最是清楚冯公其人,默默寡言而一心为公,以天下为公做己任,纵然妻死子亡依旧坚守易州不曾易志,岂是尔等安坐朝堂尸位素餐之辈可妄议?若老夫再闻何人乱议冯公,今日便让尔等血溅七步。”说罢皇甫昭一把抽出腰间佩剑,猛然插向殿中地板,竟没入足有一尺。皇甫昭这一剑,将殿中百官惊得大气都不敢出,故而殿中再寂静了下来。
“大将军暂且息怒,朕亦知晓冯公与大将军交情甚笃,现下已查明真相,朕定然严惩这班冒冯公之名以谋反之狂徒。至于冯公若真如大将军所言一般,朕日后定然是要给一个公允的。”杨治开口安抚道。
“还望陛下言而有信才是!”皇甫昭将剑自地上拔出,重新归鞘。
见皇甫昭将剑归鞘,王滕出列开口道:“现下邦国有难,列为同僚怕多少尚还不知吧?”
“时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正值千秋之治,万世之隆。昨夜之乱不过偶然之事,便若大海之一沤,霎时破灭。王司徒瞧是年岁渐大,胆量倒越是小了。”只见与王滕并列一人嗤笑开口道,此人便是大司空刘岫。
“刘司空,南方水患治理的如何了?听闻广梁渠阻塞,新道开凿又受阻,广梁渠梁州段两岸水泽数十里,百姓溺亡冻亡者不计其数,全梁州更是饿殍遍野,瘟疫肆虐,也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如若是真,请问司空所言国泰民安,国是如何泰,民又何以安?如若是假,怎会有这番扰乱民心之言传出,司空还请彻查。”王滕一言将刘岫堵得哑口无言,实则东南梁州洪灾自夏至冬未有稍缓,刘岫亦是焦头烂额,已然半年未睡过一个好觉,刚刚之言只是瞧平日王滕悠闲,故而想借机讥讽一番。结果自是本不太善言辞的刘岫自取其辱了。
“刘爱卿,梁州水患财务上可有困难?若有难处直与朕说。”
“现下冬日,天寒地冻,拓直河道民役亦苦,不少手脚冻伤,更有甚者腿脚坏死只得锯去,臣看之不忍,故挪用不少钱款作了抚恤之用,还望陛下再拨银三百万及粮五十万石,以做兴修水利及赈灾之用。”刘岫说完跪拜而下。
“国库如今钱粮尚有多少?”杨治望向李然问道。
“银五百万,金十万,粮九十万石。其余器物换作银钱大约三百万。”李然取出小本账册,翻看片刻,掐指盘算后答道。
“朕命你五日内将器物悉数换作钱粮,再加银三百万,粮五十万调拨往梁州赈灾修渠。”
“臣遵旨。”李然领命归列。
“不可!”皇甫昭开口阻拦道,“如今边关战事将起,西南肴跚,西北戎狄,已然陈兵边陲,不日挥师东进。战事若启,剩下钱粮怕撑不过一月,况北方萨森蠢蠢欲动,若三线开战,这些粮饷能否撑过半月尚未可知。”
“若多出这拨去赈灾修渠的钱粮又能多撑几日?今日朝会本就意与诸位爱卿商讨此事,不知谁有良策?”
百官知晓殿上的圣人看似武人一般粗犷随意,实则内里有立万世基业之雄心智略。虽不如高祖那永也用不完的精力一般事事躬亲,却于识人用策上有惊人之能,百官履历皆于脑中,何事当用何人都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这不得不让人叹服。
“微臣请奏。”骆溪先开了口,“如今钱粮不足在于源,正可谓为无源之水,终将干涸。恰逢早前微臣出使归来途中探得今日未上朝的诸位大人,其中似有人与那数百刺客有些仇怨,故微臣星夜兼程,总算是赶在群贼行事之前通知镇安司,及时剿灭刺客乱贼。更于昨夜派出飞羽军至荣清坊,保护有被刺可能的诸位大人,故而许多大人今日未来朝会。”
“骆爱卿确是辛苦了,昨夜风雪兼程告知朕时,朕当真错愕不已。好在刺客最先刺杀的是武功盖世的皇甫大将军,大将军一人对敌数十刺客不落下风,若是做其他官员,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杨治说时轻描淡写,似并不担忧皇甫昭之安危。皇甫昭见君臣二人唱戏尚不忘挖苦自己,可自己又被卫萤明着算计,上了杨治的船,现下只得忍气吞声,怒哼了一声便罢。而百官不知内情,但以为是刺客惹怒了皇甫昭。
“如今尚是隆冬,还有数月时间可筹集粮饷。臣以为,当下先请这些被飞羽军护卫的诸位大人体恤圣人难处,交上一些保护费,暂且补贴一些粮饷也是应当。毕竟若无镇安司护卫,那些大人性命怕也难保,没了性命要这些钱财做什么呢?在此的诸位大人觉着骆溪之言可还有几分道理?”骆溪说到最后一句,冲着满朝文武拱了一圈的手。
“国难当前,我等亦受大衍薪俸,亦为大衍官员,自也要为大衍出一分力。李司农,属下少府游春逢,认捐银五千,粮千石。”平日素来机敏,且贪污钱财极多的游春逢先开了口。
群臣见游春逢开了口便也只得都认捐了些钱粮,待李然记毕,杨治开口道:“朕深念诸位爱卿体国之情,也望诸位朝会之后与尚在府中受飞羽军护卫的大人劝说劝说,好助我大衍度过此次难关。”
杨治说完,骆溪紧接笑着拱手开口道:“诸位大人有劳传话了,但也莫要将事说得太过严峻,只需传话说护卫阖府之费用按人头计算,清点府中人数,每一人便按银一万,粮千石计算。届时还劳游大人收集各府名录,及认捐单据,至于期限也不着急,一月凑齐便好。”
骆溪说罢不待群臣开口,杨治又言道:“自然举国之难,需举国共渡,朕昨夜拟出一份诏书,意欲昭告天下往昔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粮草不济,如今更国难当前,希望各州节度使全力与黎民携手御敌,保大衍江山。不知诸卿对此可有异议?”
“怕只是一纸诏书,各州节度使能响应者甚少,况诏中言说国库空虚,其意便是要各州自负出兵御敌之粮草财务。想让这班节度使自行出兵,又出粮,另还需出钱,怕是难上加难。”皇甫昭身后车骑将军陈良直言道。
“陈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可诏已至不可不发之时,依骆溪看当先行下诏,观后效再谈应变之策。毕竟百姓大多尚不知晓劫难将至,至少让他们知晓了先做打算也好。”
听完骆溪言语,陈良亦觉有理,便开口道:“骆大人所言不错,臣再无异议。”
“既是如此,明日便将此诏,昭告天下。另有一事,数月前隐居红谷的定国公兰锴竹已然仙逝,欲为其追谥文忠,配享太庙,请欧阳太常择日敬办。兰公弟子亦为国之栋梁,擢大鸿胪骆溪,任新设礼部尚书,官三品。擢游骑将军骆昙,任新设户部侍郎,官四品。起任卫萤为西征军师,官五品,辅皇甫大将军出征边疆抵御外敌。若无异议,即刻退朝。”
杨治说罢,起身离去,百官拜退。而此时的卫萤尚在昏迷之中,不知自此骆嵩与自己的命运将更加波折,亦会更加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