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
距城管来临倒计时三十分钟。
开喇叭时刺耳的声音拉得老长老长，险些穿破耳膜。
“张姐李姐丈二娘啊，你们还能再做六碗面七个煎饼八个韭菜盒子！”热心肠的王伯将他的大嗓门发扬光大。
干得漂亮。这个破喇叭充分发挥出3D环绕的效果，小巷子逮住了喇叭声，一遍遍循环播放。
“知道啦！”
“晓得了哟！”
“好的好的！”
此起彼伏。
当张姐李姐丈二娘捞完最后一碗面、煎完最后一份饼、做完最后一个韭菜盒子，季枝落下了最后一笔。
小巷一天的市井气息开始有序散去。
当那辆蓝白相间的车从钟庐面前驶过时，王伯那双一点也不混沌的眼睛嗖一下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小周你怎么跑来当城管了？这是新同事啊？”
周几度很经常来王伯摊前买水果，就和王伯混得熟。
季枝想听不到王伯的声音都难，闻言抬起头来。
新换的城管？
看到的是一名身着警服的周几度和王伯攀谈地正欢，说得那个眉飞色舞一看就是个善于交际的逗比。
还有新城管？
转开眼珠落到车内，程斥坐在驾驶位的旁边位置。
换好的警服整整齐齐，衬托出一身刚毅。
四目相对。
程斥眼中一片清明，也没有看到季枝的惊诧。
片刻。
季枝一僵，眼神收回来却无处安放，像是一颗弹力球，丢在地板上只能不停地跳动。
眼皮因紧张而多眨了那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下吧，脚趾头抠着鞋底。
气氛有些微妙，空气尴尬到就只想拧抹布。
这不是早上那个，那个......
季枝心里苦哈哈：人在做天在看，笑谁都不能笑城管！
终于一一
程斥下车，站在钟庐门口，随手掂起一幅画正反两面都看了一眼，在翻到背面时停了一秒又翻了回来。
“营业执照？”
季枝：！？
大脑中的聚灯光开关打开一一一片空白。
那只是片刻的空白。
“没有。”季枝很淡定地开口，还有些理直气壮，“我不占用公共场地。”
“哦一一”程斥的尾音的调调稍稍扬起，声音带着几分磁性，像是浸润在致命的毒药中，淬上了该死的的诱惑。
“我还不影响市容市貌！”季枝的声音说大不大，也大声不到哪里去。音质是那种软软的，不是那种嗲嗲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也不是奶奶的会化掉一个人的耳朵。
程斥看着义正言辞地辩解的小姑娘，麻花辫有些凌乱却带着几分美感。小圆脸上的五官灵动，那双眼睛就和手里的画一样好看。是盛开的满天星，星星点点的耀眼。
狼狈时候的一面给她看到好像也不错。
手中的话也画的是季枝写生的满天星。手指还能感受到颜料的厚度。
许久的沉默。
程斥好像故意玩弄季枝，也不开口应她，但是微微上扬的嘴角表示他此刻的心情很愉悦。
面前的小姑娘也真沉的住气，还真的跟自己杆上了。在比赛谁先说话谁是狗么？
“就当贿赂。”程斥挥了挥手中的画，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季枝微微瞪大眼睛，城管就这么放过她了？
一副画还挺值的啊。
有些逆反的小心思悄咪咪地在心里活跃：早知道全部写生都画鞋！
程斥走到周几度旁边，拍了拍：“走了，回去。”
周几度显然已经和王伯介绍了程斥。王伯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画，笑眯眯地看着程斥，直到看着他看到心里发毛。
“小程啊，长得真俊。还没女朋友吧，你看……”季枝这姑娘怎么样啊。
这不是大妈大婶该说的话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大爷您好请问这西瓜多少钱一斤？”
“不要你钱，来来来给你挑一个大西瓜。”
“谢谢大爷！”程斥没有拒绝，只是在临走时偷偷将钱放在了比较显眼的地方。
“王伯我们回去了啊！提醒一下那些摆摊的阿姨伯伯们，摆摊要把卫生收拾好，走的也别太急了，就是到时候上面的下来督察我通知一下那几天别出摊了啊！”周几度说完就拉着程斥上车。
王伯虽然不是摆摊的，但做为热心的“哨兵”，差点感动地再往车上丢几个西瓜。
车上，周几度一脸愤恨地开车。
“你这当城管还有西瓜可以白拿，当初我和王伯理论了半天他只同意给我抹个零头！”
“颜值即正义，可惜你没有。”程斥的话又让周几度暴走。
开完玩笑，周几度不是没有注意到程斥手中的画，也不注意到了刚刚程斥在钟庐门口和季枝说话：“铁树开花了啊，这画你从上车看到现在都不离手，这么宝贝呢。”
“它有价无市。”程斥的手指拖着画，大拇指指腹在画作背面的落款一遍一遍摩挲，感受细微凹下去的铅笔痕迹。
后知后觉一一
木……支。
小木支啊……
啧，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画作那含天然纤维纸浆的粗糙质感，程斥怎么摸都摸不腻。
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季枝圆圆的小脸，还有那双装的下日月星辰的眼睛。
程斥不由得轻笑一声，手托住额头。
六点的天空还很亮，车慢慢开远。
钟庐这边偷偷露出的半个脑袋在车消失的时候缩了回去。
季枝收拾完画作，门合成一条缝的时候抬眼对上了王伯笑的很灿烂的眉眼。
季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王伯今天水果卖的很好啊，心情很不错呢。”
“就是白送了个西瓜我高兴。”王伯眉毛一翘，“你爷爷生前嘱咐我多看着你点，顺便帮你把把关。”
“……”季枝不明所以，指了指离王伯不远处，“钱记得收好别丢了。”
王伯发现一张纸币孤零零地放在那里眉毛更翘了。
这一个两个的，小伙子也皮的很！
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周几度看到从海军基地走出来的程斥，拿着一份文件出来，随即一看破口大骂：“你好好海军基地不呆，还要转出海军基地到派出所，也做个技术顾问！”
“你可怜可怜孩子吧，你那么牛逼就别抢我饭碗了啊啊啊啊！”
看到最后……
周几度继续喷着个口水：“哥，求求了，给城管一碗饭吧，别去抢城管的饭碗了。”
“好好的空调不吹，来蒸桑拿，你这人是不是第二十一号染色体多了一条。”
到最后的最后周几度开车和程斥一起巡逻，画风改变成这样：“走喽装逼去。”
和兄弟一起巡逻还是很开心滴。
谁知道到最后装逼没装成，还领个西瓜回家。
谁知道当基地的岑父听完程斥还没在海军基地待一天就要转到派出所的要求的时候，那脸色都青了，最后听到妥协做个技术顾问才青转黄。
又有谁知道，岑父六点过后掐着点打电话过来说是给他一个后悔的机会。
啊不，打电话时周几度又在场。
程斥只是低头一笑，眉眼间染着笑意，手指停留在“木支”二字，一字一顿说得明明白白：“准、备、追、媳、妇。”
“你说我后不后悔？”
后续：挂断电话，岑父面不改色地拨打另一个电话：“老程，你家儿子不知道被哪家手榴弹给炸开花啦！”
周几度则是猛地一刹车，大拇哥立在空中明晃晃地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