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半夜的手机响起对我来说并不为奇,惊奇的是姐打来的。最近我总做那天破地裂的怪梦,一直担心着刘妑的身体,是不是她要走了。姐在电话里从未有过的惶恐声调说,大哥不得了,大嫂出事哪!梗塞和颤抖得令人可怕。忙说,姐,你慢慢说。姐说,别说。我和你国强哥去大哥家的。我说,我也去,你们等着,我来接你们。姐在江边原氮肥厂的宿舍住,三更半夜,江边孤寂破败。过去红火过的水泥厂、氮肥厂、磷肥厂、造纸厂等只剩下断墙穿顶、坑洼草丛的火红年代的遗址。一栋栋的宿舍低矮窝垢没几户人家住了。人来车往的工业码头、客运码头已干枯闲置。我颠簸翻过江堤,开过只有墙垛没了栅门的荒院,车灯射到已等在楼下的姐他俩。我慢地开过去让他们上车。姐说,还是有车方便,老半天没一辆的士开过来。我专注地打方向盘,踩离合器,扳操纵杆,吃力地倒出驶上正路。然后问是么事,姐的回答让我打消了一路的猜疑,或车祸,或情感纠葛,或被人陷害。而是污浊家世的犯罪,大嫂挪用银行钱被关进了看守所。钱的念头一闪,我稍稍稳了下神,问:多少钱?他们又不是没钱用,怎么?姐焦虑说,谁知道是么回事呢。这下只苦了我们大哥了。说着竟哭泣起来。当然,往深处想是屁股后掉炸掉响不得。姐夫劝阻:哭么事,你这样不更增加了大哥的伤痛。我也说,姐,你别这样。心想既然事已出,应该是稳妥化解,把震荡和伤害降到最小限度。
工商银行的门房还没睡,出了大案,人人自危的。车子刚到就有保安帮着开门,还招呼:你们来了。也许是认识我们的。姐摇下窗玻璃忙客气说,把您吃亏。我轻地拧开大哥的门,眼前的一切真惊呆了我。姐轻轻地关上门,大哥愁眉苦脸,眵目巴巴地一屁股塌到椅上去,看不到一丝为人师表的俊雅或长哥当爹娘的硬汉形影儿。我们照例换上拖鞋,扫视横七竖八的家什,姐问:这是怎么了?姐夫轻声阻止:嚷什么!毕竟他是那个层面的人,知道被抄家了。姐愤怒地瞥了他一眼。我去看了几个房门都敞开着的,也是衣物、书藉满地;屉柜开着,物品杂乱,真有点象电视里遭抢窃的不堪入目。还有烟气余雾的茶几上烟缸里成堆的烟蒂,从不抽烟的大哥,一定是要用尼古丁熏戕自己而减轻痛苦。姐夫说,你帮着收理一下。大哥终于憋不住了,咧嘴哭诉: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天的。姐偏嘴弄眼的,说,你没看到,我们可看得清楚。大哥又捶自己的头,悲切并发,哭诉:都怪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姐夫文雅说,别这样。事情已经出了,看怎么往最好方面努力。大哥一筹莫展的愣着,愣得近乎痴呆。我心如刀绞,蹙眉说,大哥,再痛悔也没有用。是么回事?有没有挽回的可能?我和姐夫去靠近大哥坐下,也许此时只有亲情能温暖他,能减轻他的痛苦。默然地看着大哥渐渐地恢复常态,又慢地开口低声细语地告诉了原委。
大哥是下午上课时接到一个陌生而声调厚重的电话,因你爱人万玉琼的经济手续,我们需找你一下。大哥谨慎地问:是哪位?对方答:是工行的。在你家里等你。等大哥一到工商行,早有警车等在院内,随后有穿制服的人跟进家里。拿出搜查证,是检察院的办案人员。万玉琼因涉嫌挪用贷户还款,已被关押到看守所。接着他们进行了拉网似的和翻箱倒柜的抄家,连每一本书页都不放过。搜走平日家用现金3000元和项链、手镯等金银饰物5件,还有大嫂平时的工作笔记本,和一叠催款通知、贷款借据等资料,大哥在清单上签了字。还向大哥询问了有关大嫂的经济往来和家庭存款等情况,大哥按他们交待的清了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去看守所,还将荷包里仅有的4张红票子给了看守,请他们照着点,伙食优厚点。大哥心里明白,大嫂在有钱的单位工作,何曾吃过这等苦头。知道了大致情况,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件,现在的社会太松了,最容易让人变坏。姐在那边清理插话:为什么我没变坏,银行的别人没变坏,关键还是自己放松约束。姐夫又拦她:你少说两句。我哀叹了下,说,大嫂为我的康吉可是操了心帮了忙的,就是缺个心眼。接着大度说,既然只是经济问题不要紧,现在没有钱不能摆平的。挪了多少,我来想办法补上。噤若寒蝉的姐夫忙文质彬彬说,也只有昌俊有这个能力了。心胆俱裂的大哥平时不当家的,手里一定没有钱。听了我的话,开口说,我的钱只等下月发工资,一千二百多块,凤毛麟角的。姐说,不客气,要多少?大哥说,我也不清楚,他们没说我哪去问。姐夫说,昌俊,你路宽,你去打听下,该打点还得打点。我们把昌凤准备交保险的两千块也凑上,大帮小凑的。大哥家破碎的气景渐渐凝重。我问:大哥,晚饭你吃没?大哥说,喉咙管都是僵硬的,哪感到饿。姐夫说,为什么不早给我们打电话?大哥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这大的事立马不在荆江传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才给昌凤说了。姐夫说,昌凤,你放一下,看大哥家有么子,弄点大哥吃。大哥推辞不想吃。姐夫说,不吃点怎么行。天塌不下来的,身体要紧。我说。别叫姐弄了,她也找不到头尾的。我去夜宵摊买点来。姐夫也赞成,姐看了看冰箱内,也赞成。大哥还在说,没必要浪费了。
他说他的,姐夫示意我买去。他不示意,我也是决定去的,正好陪大哥喝两口,解解愁闷。打开门把我惊愕了,不等我开口,幽灵般的罗靖劈头盖脸说,哪去!我们当大哥大嫂把话讲清楚。我怒视她欲去不能,她大声喝令:进去,想跑没门?姐夫赶过来,谁呀?见是罗靖,便说,二婶来了,怎么不进来哪?罗靖说,么二婶,正好你们也在,是不是在合计斗我。哼,得亏我赶来了。她边说边进屋,我退回来。她关紧门,转身见状,惊呆了。以为是大哥大嫂象我们样闹分裂。想到这层,故作热忱的走到大哥面前:哟,大嫂呢?怎么和我们家样害着一个病呀。姐使眼色问:二婶,你们怎么了?恩恩爱爱的。罗靖不理会,藐视说,问你家兄弟。大家看着她表演,想弄个究竟。罗靖扬扬颤颤说,你们又有了个黄花闺女的二婶,不知道吧,可以做你们的女儿咦!大哥闷地一炮放出:要吵回你们家吵去!别在这挟空撒网的!罗靖怔住了,她可从未见我大哥这段横暴过。姐夫邀她一边说去。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大哥怎么了?为人师表的吃错了哪门子的药啵 。姐夫绷了脸,悄声告诉她:大嫂因经济手续被检察院抓起来了。等她弄清大哥家的原委,心中暗喜,该你们马家的报应啦!从她荡漾的表情里我看到了她的立场。那种假惺惺,幸灾乐祸的心肠只有我了如指掌。这时,我没法和她费口舌,我是吃了秤砣铁(贴)了心要和她分手了。
在灯火通明香气扑鼻的实中路夜宵一条街上,我在老牌夜宵店切了卤菜,炒了腰花、鱼块,端了蒸格排骨等4样菜,50个煎铰子和5碗热干面。老板算帐72块钱,我还价70。夜宵的价比白天贵,热干面一碗要多5角钱。进门时,姐夫帮着接了,我将茶几拉到大哥面前,罗靖也帮着摆上,还喊昌凤姐来吃。姐没回答,含悲在继续收理家什,暗自落泪。我们怎么劝大哥也不动筷子,一口酒下肚我心里酸酸的。好好的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眼看支离破碎的。大嫂的事究竟犯到哪一层,我们心里都吊着,幸好靓靓不在家。大嫂的工作肯定是掉了,对大哥的教师职业也是个残酷的打击。他是最要面子的人,让他今后怎么面对世人,怎么教诲学生。靓靓还没走入社会,有一个犯法的妈背着她今后怎么做人。后面的事就象小孩说的屁股上掉炸弹响不得。眼下重要 的是怎么稳定大哥的情绪,让他能吃点,保重身体。我端起酒杯递给大哥,他硬是不接,我也就这样老端着。这回比马爹过逝还让他难过坎的。罗靖却说,大哥是喝不下的,不要强人所难了。姐放下一堆衣物,拭了拭眼睛,出房来,接过我手中的酒杯。忍悲劝说,大哥,做妹子的从不沾酒的,你问国强。来,我也陪你喝一口。大哥这才开口:你放下,别伤了身体。姐放下后,又端起姐夫的杯子,再次恳请大哥举杯,我也劝敬:端杯尝点,吃点,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大哥说,你们喝。便缓缓拿起筷子,随意伸向一个碗里,搛了片卤牛肚放进嘴里嚼。姐说,不喝酒,就多吃点菜。没什么,天塌不下来的。国强单位的一个领导过去是右派还被下放劳动改造,后来评反还当了局长,娶了小老婆。听她这么说,罗靖瞥了她一眼。大哥又搛了个饺子边嚼咽边悲叹,叫我怎么面对我的学生,面对几十年同事的老师哟!我说,打右派的多的是,邓小平呢,几起几落多伟大。大哥说,那不能比。我又说,没什么了不得的。我准备去南边投资组建分支企业,你帮我去那边管事,有你更大的空间。姐夫敬酒,说,这太好了,你那里缺人手把我也算一个。他喝了一大口,又感慨说,唉,大哥还担心学生老师,我们是改的一片瓦都不剩了。想想过去把工作看那么真,求上进,白搞了几十年啰。还是昌俊好,名也有利也有,干的都是自己的。来,昌俊,我们一起敬大哥。大哥还是推辞,我们的情绪都调动起来,大哥还是沉闷闷的,也许他在想陷身囵圄的大嫂怎么熬过那清冷的夜。姐夫自己解脱说,我们不要你喝,是我们敬你。大哥说,好,感谢了。我大哥对不起你们弟兄姊妹。姐说,别这么说。昌俊的康吉当初不是你和大嫂出点子找关系帮扶起来的。我们家更不用说了,蓉蓉上实中都是你自己用烟酒找人帮的。罗靖忙插言:还有我的表弟孔市长,一手一脚得亏他。说着她转向我:马昌俊,你捂着心说,是不是得孔市长。我把眼睛一瞪说,我也没亏待他,包括你。我又转话说,我只是对不起我们兄弟姊妹。大哥,你放心,大嫂的事没什么的。无非是使几个银子,我把天骄广场的一栋房不当事,有好大个了不起。大哥还是冷冷的说,不是什么问题都可用钱解决的;既然进了那地方,她的病应该害得不轻。姐夫说,二婶,到时说不定得你出面请孔市长说句话的。罗靖熬气说,看需不需要。
已经很晚了,应该是天快亮了,罗靖呵欠连连的。大哥说,我们家有事,人家还要休息呢,你们都回去吧。荆江的不夜城也有些年头儿了,那是人在轮班,人总是要打个盹儿的。罗靖接过话,突地说,客去主人安,我们是要早些走,好让大哥休息。她这无头无尾、文不对题的话,真令我怀疑是不是她神经有毛病了。姐早已凑到大哥跟前,在轻言劝慰:大哥,你要想开些,静靓不能没了妈又没了爸呀。大哥说,昌凤,你放心,大哥还不是那种愚蠢之辈。国强能撑住这个家也不容易,你要珍惜。平安就是福。你们不要让刘妑知道一点儿。姐点头答应。在车上姐又叮嘱我们,不要向刘妑表露一丝情绪。然而,在我们走后,大哥闭了电灯,一人孤寂在黑屋里,怎么也没有睡意。从记事的儿时到读书,参加工作、成家养育孩子,一生的光景晃而即逝,不想到即要离职退养前,家庭里竟捅出了这样的祸事,犹如晴天霹雳,焦头烂额。眼看着窗口渐渐晨曦,城市的天明没有公鸡报晓,直觉告诉他,地边将昕。大哥头重脚轻地恍恍忽忽,还是去嗽洗了,将我们没吃光的夜宵在微波炉里热了,用饭盒捂好,打起精神送去刘妑早餐。人活到这个时候,才真正从内心感知到要孝敬父母了。此时的孝敬似乎成了大哥的一种强有力的精神慰籍。在刘妑眼里他并没异样,还特别精神抖擞得笑微微的。便说,昌国,又月假了。老人家知道,大哥是只有学生放月假他才有时间带早餐什么的来看望自己。大哥说,您别操我们的心,快趁热吃了早餐。又忙去给刘妑倒热水嗽洗。刘妑唠叨,只怪天气冷被窝热乎,人就懒得起来了。大哥温存说,我这不没到月假来服侍您。刘妑说,你不能这样想,要以工作为重。早餐吃不吃我无所谓,一天吃一餐就够了。可你们不一样,应以工作为重。刘妑坐下,接过大哥递给的筷子,看着一次性的饭盒里不是自己过去吃的豆腐脑蒸糕样的软乎食品,吚呀吚呀的,舍不得吃,觉得留作吃饭时当下饭菜更适合。大哥说,您吃哪,这有炕饺子。刘妑嗅嗅说,是有点饺子香。大哥帮她翻出饺子,又耐烦地递到她嘴里咬一口。刘妑嚼着,馋滴说,好香呵,牙齿不顶事了。好半天才咽下一口,咧嘴说,不吃了,我早餐是好玩。你吃啰。大哥说,我吃过了。这是带给您吃的。刘妑说,你不吃也成,留着我慢慢吃。看着刘妑惬意的样儿,大哥的心灵得到莫大的安抚。
市政府金融科科长羿辉来电话:马总,纪要还得俞市长签字才能盖章印发。我说,按你们的行文规定,不是分管市长签字就可以盖章吗。羿辉说,那也行,你去找找孔市长。我说,好,你等着我的消息。我满有把握信心十足的开车到市四大家办公大楼。大楼被花板铁栏围的大院的东边,东面围栏是黑色铸铁造成的各种花鸟和龙凤图案,大门垛是花岗岩石;大门是不锈钢的自动伸缩门。最近出了凶杀案,进大院的人车都要严格登记,自动伸缩门发挥不了作用。更不巧的是自动门被上访的农民拦着,还拉着白条幅。“讨还我们的耕地,严惩腐败李新民”。我向上访者说好话:去拿份报纸。他们才放我进去。大院的花草树木已经绿茵茵的,它们在新的土地上迎来了第一个春天,显得新鲜点缀。花坛沿上也坐着上访的农民,不时的拿眼睛瞅我。上了几槛台阶,进入大楼大厅。正墙上是显赫的几个楷字:以民为本,科学发展。中央有座假小山,山间喷出自来水作的清泉来。有上访者伏到围栏上观看,可望不可及的。我乘电梯上五楼,去敲孔道然的办公门。又喊了孔市长,也没人应声。我一边去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故作责难的说办公室的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纪要还没印发。他说,我再过问下。我说,不是再过问,我就在你办公室门口。他说,你来市政府了。听声音就象在这一空间里。我再寻去,他办公室的门开了。我赶紧过去跨进,警觉地迅速将门关上。还自言自语:不让上访的闯进来了。孔道然泰然自若,说,没事的。你坐。我是担心他被缠上了,我的事又搁浅的。没有坐,就噼啪地把纪要的事说了。他四平八稳的说,有些事是慌不好的,得功到自然成。我说,你要给俞市长催一下,让他签了字。他说,不是催,得汇报。此前,办公室已经向他汇报过。他上星期瞅准汇报财政预算的事,探了下口气。俞市长说康吉有钱借政府发工资,还能没钱周转,办么按揭。我解释是购房户要资金周转。俞市长说购房周转不都是一回事,研究了再说。孔道然不好强求,因而为罗靖的事也不好找我说。正好我这时送上门来,否则,他又会说他出差了的。想想他们当个市长也不是容易的。然而,我最惧怕的是他们的研究(烟酒),不是担心用钱,是担心拖时间,时间是钱买不来的。
听他的语气没有余地,我也不想象过去将着他给我办事,便准备离去。孔道然主动说,不慌。坐会。我是说抽个时间找找你的,一直没空。我看他也谦诚的,顺势坐下,等候的望着他。他客气地递过茶,问:罗靖最近么样?有么事你告诉我,我来劝劝她。我说,她有么说的。也没有必要让你市长大人操心。他见我这么说,只能照直说了。不是的,罗靖前几天到我家去,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她一生也是多磨难的。你是干大事业的也不必和她一般见识。既然话说开了,我旁敲侧击说,孔市长,既然你已经说了,想必她一定奏了我一本。他听出了我话里的火药味,阴晦说,不不不。你别误会了。我是作为康吉的一份子,既担心也有责任关心关心嘛。我没等他把罗靖要投股的事说出,便拦了说,我也不想知道。就只给你说一点,也许我们缘份已尽,没法再在一起生活了。孔道然落下了脸,说,不说你们家的事了。纪要的事你自己去找下俞市长。我问:俞市长在家吗?他说,我哪知道。看也不看我的回到他的座椅去。他口口声声是康吉的一份子,眼下为了罗靖而不闻不问了。这也好,反正工商注册的股东里没有他孔道然的名字,当初的私下协议应该没有法律效力,我不认可便是了,也好从此甩了他。我冲地起身走人,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不信纪要的事定不了,可惜解市长退职了,不然我就去找他好了。我下到一楼,找政府办的人打听俞平,回应是不知道。找他的秘书和司机的手机号,他们也说不知道。甚至装得不认识我马昌俊似的。我怒了,便直打了俞平的电话。他听后说,他们没告诉我嘛,你马昌俊就是敢为人先。好吧,等研究了再说。我想是厌久,便问,您在不在办公室?他说,这与在不在办公室没有关系。我怕他挂机,抢着说,我想当面给您汇报。他说,你向他们汇报。我说,好。对方已经挂机,他们是谁,我为什么不问下,只有去找羿辉了。
财政金融科在一楼左边的第三间,门开着,4张办公桌把空间占得窄窄的。羿辉是戴眼镜的小个年轻人,是上次办公会上认识的。我喊了羿科长,他放下稿缓缓头抬,招呼:来了,马总。我还在等后话,他不说了。其他人打量我,因不认识也不好称呼。羿辉觉察到这细节,便说,这是我们贺科长。说了,又去埋头改材料。我接着招呼喊了贺科长。贺静不屑一顾的,有人左向他请示工作。他傲慢地说,他们不急把文件放着。看来他是这里负责的正科长,我灵机一动。热情说,贺科长,你在正好。他说,稍等会。他们继续说事,我转向羿辉,主动说,羿科长埋头忙么事?他说,一个会议材料,市长等着要的。我说,我来就一个事。羿辉于抬了下头,说,你的文件要找市长签字。我说,不是纪要的事。我来是接贺科长和你,还有你们科室的同志中午找个地方坐坐。其他人也听到我这意思,羿辉放下材料,说,等下看看。贺静正对那人说,你回去跟张局长说,改日我来请他,今天就算了。那人望了下我,告辞离去。何羿说:贺科长,康吉的马总中午要安排一下,你看有空吗?贺静爽声说,中午恐怕不行吧。我不由分说的:有么事不行,难得接到你们的。你问羿科长,上次我就说了的。羿辉附和:马总是说了的。中行那边解释一下,贺静揉眉说,不关是中行,是我的同学请。一个在深圳当老板的同学来了,同学们相互抢着接。我说,那你们安排在哪,我们可以安排在一起兼顾,也给我个机会认识下你深圳的同学。羿辉说,这是个办法,共为荆江谋发展。贺科长就这样吧。贺静说,你们看着办吧。我又问:贺科长的同学安排在哪?羿辉喊了贺科长,贺静说,他们要给我打电话的。羿辉说,马总,不急,还早,你坐会。我只得安下心来等待,他们在聊他们的电视,我成了多余人,想插上话融入,手机响了。是大哥打来的,一定是关于大嫂的事,要不是羿辉打了我电话来这,我是准备去看守所的。我出去,找没人的地方说话。
大哥问我在哪,怎么才接电话。我说在市政府办点事。意思是告诉他不是为大嫂。他说,你到看守所的路口来,我等你。我没加思索的回绝:不行,这边脱不了身。大哥说,不行算了。嘎地挂了机。看来他生气了,么办?我朝金融科望了望,想解释一下,又觉不妥,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我马昌俊可从没这样忧柔寡断过,干脆去见了大哥再赶过来请他们。便给大哥再打电话,真巧手机又响了,是姐打来的。喷地说,么重要事不能脱身,昌俊,难道比大哥的事还要紧些。我有嘴不能辩,笑说,姐,是不是大哥很躁吧。姐说,你说呢。她接着说,大嫂的事基本明确了。得一百三十八万兑现,很可能还得判个几十年。我惊呼:这么大的数额。我眼前一黑,大哥这生真算完了!姐说,如果公款归不了位,只看是无期还是死刑。她在忧虑大嫂的生命。我说,一个经济案子不会有死刑的。又说,姐,你帮我给大哥解释一下,钱的事我们共同来想办法。一点半钟我们到大哥家相聚。姐好象也生气了,嚷道:那你自己给大哥说。不等我再说话,她呯地压了机。我是要给大哥打电话了,好一会儿才接,陌生的问:有么事啦?我巴望说,大哥,你能不能来政府这边,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大哥好一会儿才说,只有这样啰。也许是他第一次求人而无奈的屈尊,也许我没设身处地的去理解大哥。其实在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的现今,哪有不相互依存的,总统也会求选民投他一票呢。我忙给邹传志打电话,问公司的帐上有多少钱。他说,我看了给您说。我说,算了。等我回公司再说。我回到金融科,问羿辉地点定吗。贺静接过话,说,今天恐怕真的不行。我又转向羿辉,他却不开口了。我便拿阅报夹翻,说,现在炒基金是不是真赚钱?还是没人答我的话。羿辉终于搭了句:咳,我们又不是高层智囊机构,也不是金融企业。不过听我爱人说,银行买基金的人都成疯的排队,肯定比普通存款划来多了。
手机响起,是大哥打来的。我向他们说,去了就来。羿辉说,马总,你也忙的够象的,改日再吃你的饭。我坚决说,不行,我只去两分钟就来。我去了,贺静跟羿辉说,你给马总打个电话,叫他去嘉裕饭店。羿辉说,你今天别廉政了,老马有钱,他要买单让他买去。大门口还是那么多上访的,我怕出去了又不让进的。在门口眺望,不见大哥,对街也不见影儿。便向老城区的方向寻去,走着走着手机响了,是羿辉打的,让我直接去酒店。总算心里又落实了一桩事,刚挂机又响起,是大哥打的,怨言:你向那头走什么,我在这头,你的小车旁。我便掉头回转,到大门那头去,大哥蹲在两车间,怕见人似的。几天时间,大哥已经憔悴苍老得象农村六七十岁的老头了,两鬓绷起了白发,眼眢,且内外睑眦生眵,似乎一年没有梳洗了。我不能明示,去再刺痛他,忙打开车让他上去。我们关到车里,仿佛坦然了。大哥催:你开车啦,还等谁?我说,不等谁。从他飘忽的目光里理解了他的心情,便开到一节没房子的地方停下。
我说,大嫂的情况查清了?大哥说,她也是该倒霉,太相信人了。接着说,一百多万大部份是受人骗,她自己也是想给这个家多挣点钱,不想掉入了别人的陷井。如果兑现积极,没差欠可能作挪动量刑就轻些,如果不能兑现,作侵吞,有可能命难保。看大哥一字一顿地说着,心情一定矛盾着。欲救她又无能为力,不救情份和良心都过不去的。我心里明白了,一定和前几年发生在荆江的一桩高息诈骗的地下钱庄有关。当时社会被骗资金高达4000多万,一些相当级别的领导都丢了钱没不作声的。大嫂也是通过拆东墙补西墙,资金缺口越扯越大,甚至不惜拿高利贷想用纸包住火。也亏得她撑了这么多年。听着思维联想,我突然感觉到康吉是不是也牵连进去了。我还是劝说,大哥,办法是一定要想的,按检察院的要求,后天我给你把钱筹齐。大哥愁苦说,就只是她交待了准备在武汉给靓靓买房的二十万。还差一百一十八万。昌凤还把蓉蓉考研和她自己买保险的,凑了五千也给我了。我不忍心接,她就发狠,没法只有暂时收了。我说,你不接受姐心里更不好受的。蓉蓉的学费我再来周转。大哥说,蓉蓉已经在武昌的一家华昌公司打工去了。我是担心人财两空哪。不如一分不兑,免得拖你们下水。我毅然说,那不行。不兑,你的住房都得拍卖了兑。大嫂那边么说?大哥哀叹说,邓妑都哭得卧床了,拿了一千块钱。那几姊妹看凑不凑得两千块钱。我也正是想把房子卖了,搬到老屋住去。我说,这是么话。搭政策的光,我还有这个能力。大哥愧疚说,借了你的,我这辈子恐怕也还不了哪,死不瞑目的。大哥这么悲凄,令我也煽情攻心的。说,不想那些,条子也不要你们写。姐私下说了个万不得已的解脱办法,要他们离婚,不存在夫妻关系也就不连累经济责任了。大哥一口回绝,怎能做那等畜生的事。我的表态让大哥心里稍稍有了底数,便沉寂下来。我说,一起去嘉裕吃饭去。大哥说,我去么事,你把我递到后街巷口,你忙去。我停到一家快餐店门口,下去买了几盒饭菜让大哥带上。危难中刘妑破旧的老屋平房成了大哥最好的避风港和调节器。
天无绝人之路。建行信货部主任聂飞飞给罗靖打电话,告诉她上级行已经批准他们开展按揭业务的报告,要财务上派人去衔接有关手续。也许女人与女人打交道方便。罗靖接了电话搁心里不作声,晚上提出来要合床睡。我眇了她眼没作回答。她不觉得这是轻视或鄙薄,反而肉巴巴说,嗯,我看你不求我的。她对邹传志已下了指示,不许任何人动公司的钱,还不让他们把大嫂挪用公司138万贷款的事告诉我。说我会弟兄反目成仇的。这个恶毒的女人,简直无稽之谈。我当初听邹传志的话不用她的身份证注册康吉就好了。我哪体会到这个股份与红炉股份截然不同的。虽然名字是她,实际20%的股权是孔道然的,我们私下有协议。怪就怪那个冒名台商,按外资企业核准要求,要有投资者的主体资格证明或身份证明,还应当依法提供当地公证机构的公证文件。是孔道然说,先变通下,注册内资有限责任公司,张先生的手续全了再变更。挂牌的时间不等人。他的话正合我意。然而,他亲自去工商部门融通,但有限责任公司必须是2个以上股东,他便拿了罗靖的身份证给我。我想得太简单了,想等公司走上正轨便变更过来,用腾腾的身份证。世事无常,到了眼下无法逆转的现状。当我和罗靖的关系明朗,邹传志更无话可说了。现在我成了蒙在鼓里的挂名控股人了。我交待了赵军不让大嫂在里面吃亏,还商定请专案组的人吃饭。以好兑现的钱延缓几天,只能让大嫂在看守所还受几天苦了。忽然,赵军打来电话,约我去商务会馆。我不敢怠慢,一定是大嫂的案子有最新情况。我比他先到,让吧台安排到梅厅。小姐说,马老师,对不起,不说梅厅,竹菊兰都有客了。我说,西施厅吧,上次来过的还有那阿君。她妖冶说,也没空哟。问一旁的小姐,纳贤厅还有空吗?我说,算了。转身便走。吧台扭摆说,好走!欢迎再来。纳贤厅在三楼,是大厅内干了一格格的,说话不隔音。我忙给赵军打电话,问在哪。他说,到了。原来就在面前说话,我说,不巧,这里没地方了。赵军没加思索地说,上车去。他已经看到我的车了,我们上车后,我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给阳光的张国庆打电话,问有没有房间。他那里这时应该是空档。赵军说,不了。你关机。然后说,你把车泊到路边,我给你说,只几句话。
关在车内,他轻声说,对方说了,明天的饭不吃。只要家人早点把款凑齐,可以让人早点保释出来。我如实说,这么一笔钱,我一时哪里这多现金。我的钱都在生产上周转。赵军说,我知道,你有经济头脑,不会把钱放在罐里生霉的。心想人出名就被无限夸张了,他们不接受我宴请是不是拒绝我的沟通,不给我马某面子,怕我提额外要求?我叹息说,你没把我托出来吧?赵军怡然说,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谁不知。实话跟你说吧,嫂子挪的就是你康吉的一笔钱。你不告诉我,人家不说。我心头一震,原来真是动的康吉的钱,他们办案为什么没找我们对质呢。我放声说,你赵局还用我告诉,你是多灵通的人士,荆江少了一口空气你都了如指掌的。不过我真不知道,他们也真保密呵。赵军笑说,不吹捧我了。我和他们理论,就等于嫂子用了你的钱不成,他们态度鲜明,不行。打醋是打醋的钱,打酱油是打酱油的钱。我记得小时候大人们就告诉我们左手是醋钱右手是酱油钱,不能混的。我已经心不在蔫的忧虑着公司的钱了,惟恐哪天康吉被人抽得只剩躯壳。我还是望了他说,能不能上门感谢下。他明白我的意思,是要上门送红包,他赵军没少得我的红包,不然这么够哥们下勤给我办事的。赵军说,一切等案子了结再说,这个当口你也不把人家栽了。我缓了缓说,那就听你的。又嘘了口粗气,接着说,我嫂子活了几十年何曾吃过这苦头。赵军说,也是的,我让值班的去问了,嫂子什么也不需要,就要早些把她弄出来,一刻也呆不了。但这有么办法呢。他正反的话都说了,我还是要求;你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她?赵军厉色说,早说不行!你想摘了我的帽子是吧。设想大嫂的情形,我说,不让大哥见可以,我们家其他人见见也不行?赵军说,亏你还省政协呢,这点法律常识都不懂,我看你的公司也要失控了吧。我说,世上无神鬼,全是人在闹。赵军头脑很清醒的,毫不动摇说,不说了,你再为难还是早点想办法,唱一曲叔救嫂的现代剧。走,送我回去。我说,你别取笑我了。哪家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是乐趣的。赵军说,对不起,马总。我话说快了,自己掌嘴。我是想让你开心。我反诘;你要让我开心?你说说真心话,我和茹娅么样?赵军莫明其妙的:什么鱼呀肉呀?我说,上次东方的那丫头。赵军说,好哇,你想个丫头。我说,丫头和女人都一样。赵军眼睛晶亮,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你和罗靖都没扯清楚,我提醒别又犯法律错误。我说,又不是三岁小孩,明白你说的失控。他又说,我知道你没办法,孔市长那边你怎么交待。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的私事他管不了。他知道我的个性,定了的事是谁也扳不了的,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赵军哼了下,也许是艳羡。我说,不说这,走,我们宵夜去。赵军说,下午喝了的,才几个小时。我说,你们的肠胃我不知道,铁打的。我今天带你去个吃野味的地方。他默认了,我一踩脚,刺地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