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武林旧事(三)
书名:命天录 作者:楼夜雪 本章字数:3390字 发布时间:2020-09-15

 

七月品花之期,终于姗姗而来。

西湖月半,皎月临荷,绿杨垂柳之上,都挂满了荷花灯,比起华灯暖光下的真荷花,输却一段荷香,却明丽更胜,果然是风情之夜。

这次品花大会,是本地梁刺史提起的,所得将全部用于西湖疏浚。头赏除了百匹生绢以外,还有一个据说是来自前“花中之后”的香案。这香案为不具名人士所捐,光上头附带的香艳传说,就足够让市井之人遐想无穷了。

 

环湖十里,能落脚之处,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是人。连尚未完全疏浚的孤山一带,也满是人群,真可谓是人山人海。新修的云光水榭,居高临下,是梁刺史和地方贤达的座位。头赏的彩头,也在云光水榭的醒目之处陈列着,红绸白绢,煞是好看。

大会的各大入口处,有数十少女幼童,统一红服,手提花篮,兜售一种名为白蟾的重瓣大栀子花,一百铜钱一朵,一贯铜钱一扎。每朵花下绑着一枚红果,为花枝增加重量。年轻男子踊跃购买,量少的一朵,量多的直接整篮提走,不为别的,只为捧场自己欣赏的佳人。

 

梁刺史和诸位地方贤达的座位上,也各自放着一篮白蟾花。待姑娘们的画舫过来,一一献技,有看中的,便可将白蟾花投掷至画舫上。得最多白蟾花者,就是今晚的花魁了。

 

箫鼓声响,花焰冲霄,人声鼎沸之中,十艘张灯结彩画舫一字排开。第一艘画舫缓缓驶出,舫额刻着“春风”二字,正是如意楼的春风舫。

春风舫长三丈有余,两舱八柱,此刻特地去掉了雕栏花窗,方便岸上行人观看。帷幕徐徐而开,只见主舱一整套器乐班子准备就绪,而正中坐着的,则是如意坊的头牌姬瑶环。

 

姬瑶环怀抱着精工乐琵琶,就那么轻轻一拨,美妙乐音如流水涓涓而出,滑过每个人的心底,

偌大的西湖,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芳音何更妙,清月共婵娟。

 

姬瑶环的这把琵琶,音色优美特异,极具穿透力,响度也是十分,传播得极远,是罕见的名品。单是琵琶上的螺钿装饰,就价值不菲。而拂弦之手,被称为是江南最美的一双手。

这双手的主人,与江南花魁陆婉儿齐名,而且清高谢客,偶有入幕之宾都是达官贵人、风流才子,连见过她真容的都少。所以虽然名花雅致,名气却不如时常抛头露面的陆婉儿。

 

此刻犹抱琵琶半遮面,丰姿清乐,已是令人迷醉。画舫行处,风送荷香,沁人心脾,令人迷醉。

待到一曲终了,画舫已经行至云光水榭之下。只见姬瑶环长袖一甩,莲步轻移,婉扬而舞。一声琵琶语,画舫中霭霭白雾升腾,而姬瑶环反弹琵琶,清丽容颜一览无余,如飞天乐女,似将乘风而去一般。

 

只听得众人大声齐叫:“好!!”无数白蟾花如雨点般落在画舫上乃至水中。无数男子簇拥着卖花童女争相购买,只为投掷给心赏佳人。

春风舫环湖一周,舫上白蟾花堆积如雪,实在好看。如意楼的谢大娘不由得笑歪了嘴,她动用了诸多人脉才让春风舫以首位出赛,为的就是压倒陆婉儿。眼下看来,效果还真是不错。想到这里,便斜睨了身边的留香院老板柳红扣。

 

接下来就是留香院的陆婉儿了。陆婉儿的画舫名为“临仙”,长四长,船头开阔,只为婉儿一舞。

陆婉儿与姬瑶环不同,温柔可亲。庙会宴席,时可见这位佳人,所以人缘甚广,这里的男子多半是为她而来。她这一出来,深深一个万福,美目流盼,在场的人便觉得自己入了这位佳人青眼一般,不由得鼓掌叫好。

 

一片彩声,加上临仙舫刻意燃放的烟火,好一个花团锦簇!就这么一个万福,陆婉儿的气势已经不弱于姬瑶环。对于留香院来说,丢失的场子已经全部找回来,而且准备反超了。

手鼓响,银铃摇,陆婉儿翩翩起舞。她头顶宝冠,舞衣轻薄艳丽,裙长仅仅及膝,皓手纤足俱裸露在外,缀满铃铛璎珞。腰上垂下六条数尺长的粉色佩带,同样系着铃铛。舞动起来,声色俱佳。

 

陆婉儿甜笑娇俏,目光勾人,轻衣艳舞,见到的人,无不为之心神摇荡,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彩声也一阵高过一阵。

随后边击手鼓,迅疾旋转,舞裙飘摇,六条佩带与披帛一起,绽放如花。围观人群,只觉得天地之间万物静止,只剩下这一个女子在舞动了。鼓掌声、喝彩声,爆发不息。

 

陆婉儿本就身姿曼妙,加上穿着薄透,容颜俊俏,不知倾倒多少路人。这临仙舫一路过去,船上所焚之香,如兰似麝,诱得人纷纷上前,实在是令人目醉神迷。

喝彩声不绝,白蟾花如雨点般狂落。船到一处,就见那一处人头涌动,落花如雪。梁刺史等人都相顾笑语,道:“这次大会所筹,只怕远远超过预期了。”

 

留香院的老板柳红扣笑得眼睛中都有了光,心想陆婉儿不愧为江南花魁,果然争气。姬瑶环的琵琶虽然天下无双,但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只适合达官贵人的清雅场合。相比之下,陆婉儿的热舞自然是更能抓住大会现场的男人了。若论最懂男人心,还得看留香院的。这次大会,用精心设计的胡旋舞碾压同行。夺得头筹,不在话下了。

 

又是几艘画舫过去,参选的丽人,虽然各有千秋,但比起陆婉儿、姬瑶环自是远远不如了,眼见得看客们兴致都落了下去,突闻锣鼓声响,一艘灯火辉煌的走舱驶了出来,船头铭着“结绮”二字。

当时的画舫,有大小五等,其中最大的画舫,就叫作走舱,三舱三层,尾部建有楼阁。这艘走舱体积庞大,装潢豪华,吸引了全场目光,围观众人不由得纷纷翘首以望,相互询问,不知道除了姬瑶环和陆婉儿,究竟还有谁能有这种排场。

 

结绮舫尾部的楼阁顶上拉下数十条彩绳,彩绳上缀满灯笼,照得整个画舫如同白昼。这阁顶居然是平的,铺着红毯,远远望去,就像平湖之中的一个移动小舞台一般。而这舞台之上,俏生生地立着一位佳人,白色面纱与披纱在风中飘扬。虽然遮住了面容,但是窈窕身姿,迎风欲舞。

 

只见结绮舫上,无数点萤火飞散开来,而那女子,也就是执洛心,在优美的笛声中开始了她的舞蹈。与让所有男人都兴奋的陆婉儿不同,她的舞蹈舒缓优美,似乎在倾诉着她的万千心事一般。每一次拂袖都柔若春风,每一次旋转都柔思无限,每一次回顾都柔肠百转。优雅而缓慢的环顾全场,欲诉而不得诉的悲凉感,就这样蔓延天地。给所有人不论男女,那种茫茫天下虽大,攘攘人群虽众,我却只愿为你一人而舞的感觉。

 

你能看懂我的心么?

 

围观的众人,都安静了。

每个人内心,都有许多欲诉而不得的秘密,那些秘密多是悲凉的。易感之人,见此之舞,已忍不住落泪,梁刺史也不例外。梁氏兴于武,而此际颓败,他本人也外放出京,内心肯定也是有所感触的。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凉心绪之中时,突然,一声裂地动响,随即战鼓之声激昂。只见执洛心手上已经多了两把剑。这两把剑,剑柄上系着银链,舞动时由执洛心掌中银环牵动而发力,变幻多端,可谓是动如雷霆,放如江海,凝如白练。金铁之声,矫龙之姿。

 

这次的剑舞豪情坦荡,力道雄浑,举手投足之间,剑影光幕绚烂,衣袂飘带均鼓风而飞,充满阳刚之美。加上鼓点动心,气氛一下就热烈了起来。

又是一阵欢呼之声,执洛心的面纱,已经在舞动之中飘落。笑意盈盈的双眸,倾国倾城的容貌,整个人似乎如月儿一般散发出光芒。她的笑令人过目不忘,恰似故人久别重逢,欢聚一堂,为君一舞,助君之兴。她的笑是温暖的笑,动人的笑,久侯之人终于出现的笑。

 

梁刺史见过多少女子独舞,多是莺莺燕燕之态,像执洛心这样的力道阳刚的剑舞还是第一次见。见过多少可人的女子,娇柔取媚,像执洛心这样初见就有交心之感的女子还是第一次,不由得拊掌赞好。

此时舞曲已经接近尾声,只见满天剑影突然消失,执洛心抛剑而出,双剑直落,正好落入船头立着的两柄剑鞘之中。还没等众人叫好,就见八条火龙从结绮舫窜出,又在空中爆裂开来,散落一湖火树银花,煞是好看。原来剑鞘带有机关,宝剑入鞘同时,就会触发烟火。绚烂美丽,绽放夜空。

 

众人大声叫好,掌声不绝,不少人嗓子都喊哑了。白蟾落如雪,连湖面上撒满了白蟾,真是轰动一时。

梁刺史也感慨万千,暗叹苦尽甘来,人生不也是同理。一边想着一边鼓掌不绝,手边的一篮白蟾花全部交由属下拎了过去。周围人一见,更加是买花捧场。上下一心捧执洛心,这江南花魁之名,就此易主了。

 

唐虞人不知道的是,与这方的热闹不同,远处一叶孤舟上,魔教的凌步天正立在船头。品花大会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他的铁哥们任凭风就已经溜出去拈花惹草了,但他宁可在西湖角落,对月泛舟。只因为他看不上。

可是世事却偏有例外,有一艘画舫的主人,在半空之中起舞,让他回避不得,吸引到了他。

 

凌步天望着远处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脑海里回忆的不是那惊世骇俗的剑舞,而是这女子转过身来,那孤高清寂的眼神,心知她在转向另外一面时,必定是笑靥如花,眼神如蜜的。

风尘之中,本不可能有明珠。但是这个女子,看起来,却像是例外。

凌步天放弃了巧取豪夺,私下获得那位已故美人香案的想法,决定亲身一会执洛心。

而他们的命运,也将从此连在一起,江湖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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