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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风波刚跌下,出现缓解的苗头,张国庆他们来了,见我们拉着个脸,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的,忙收敛了兴致的表情,向我使眼色。我也向他们发出没什么事的示意,然后让他们坐。张国庆俏皮的喊:廖师傅,怎么不欢迎我们了。他从来都是直叫慧芬的,比我还叫得自然。突然称呼廖师傅,便从随和中郑重起来。慧芬也做了个笑脸:张师傅,你说说让我怎么个欢迎法?周师傅说,不是的。他看你不请我们坐。慧芬说,昌俊不是在叫你们坐吧。她说着便瞟我一眼,我站到她立场上说,对,我请和慧芬请不一个样。经过几句调侃,气氛恢复了正常,他们各自找凳纷纷坐下。慧芬去泡来存久的霉茶递给他们,说,人家孔干部已上过你的门了,是不是厂里又改新花样。张国庆说,真是灵姑,让你说对了。她冲他说,对个屁!改去改来,越改越糟。工资不是改得来的,要靠生产。小刘称赞说,师母一语中的。张师傅他们就是来让师傅恢复生产的。慧芬不对小刘讲不三不四的话,认真说,早就该想这事。说着也坐下渗和讨论。周师傅说,昌俊,慧芬也在场,正好。我简单说,你也一口一杯,爽快点把红炉买了。他们也都把目光射向我,慧芬瞠目结舌,有种觑觑逼人的感觉。我也很严肃的告诉他们,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好玩,我不能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看我这种态度,他们又把目光移到张国庆的身上。其实是他们合计好了,来上门做我工作的。这事我也不是没想过,看看超市的老板,想想助力的老板,现在人心这么复杂,老板也不是那么好威风的。张国庆不骄不躁地说,马总,我们已经说好了,不再喊你马师傅马主任,马昌俊了。你是我们的马总。难怪过去说剥削有功的,未毕我们就找一个剥削我们的都找不到吗。我傲气说,随你们找谁去,我没意见。慧芬说,你火么事,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你们说说,究竟是回么事?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慧芬是让"马总"的称呼弄得悬乎其神起来。也有些情不自禁的兴奋。也正是这"马总"二字带来了以后我和她的不可调和,真是世事难料!
接着,他们详尽地介绍了通过债随资走买下红炉的办法。慧芬全神贯注倾听,认真说这是正事,我以为你们叽讽人,拿他取乐。先不说马不马总的,能让红炉冒烟,工人们有事做有工资,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应该做的。她停了下,看大家凝神聆听,又接着说,不过这么大个家,人多嘴杂的,市长局长都拿红炉没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定要都操台,不能象过去。周师傅嗯了说,就和轻机厂样了,不是市长局长的国有企业。是马总的私人企业,谁敢不听。你还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当好他的贤内助。刚才进门时,我看你的脸色就不对,你都不操台谁操台去。慧芬甜笑着说,要真是借他名义买下了红炉,我肯定和你们样助他一臂之力。关键是你们几个弟兄要真心帮他的。到时候腾腾可以请专人照顾。我看有人目光变了,忙拦了她:你暂时别白日做梦。我对他们说,她这是痴人说梦。慧芬马上住了嘴,甘当听众。张国庆说,他是马总了,我们也不能随便和他开玩笑的。弄不好炒了我们鱿鱼,就没处去诉了。看来他们比我看得深层。他又冲小刘说,刘涛,你是不怕的,师徒如父子,马总是不会炒你的。小刘惬意笑了,自豪说,那当然!谁叫你们不做师徒的呵。这话逗得大家都乐的笑了,前仰后合的开心。周师傅夹着笑音说,你小子就会沾便宜。小刘更活跃地说,那是你们和我师傅的那种关系,我还是称你们为师傅。颜师傅说,那好,就象电视法制节目里放的,爷爷和媳妇成家了,孙子是叫爷爷还是喊爸爸。慧芬笑得泪眼晶晶,说哪有这事,你鬼说啰。颜师傅补充:你没看到,在中央10台上放的。慧芬说,你们家有彩电安了闭路,我上哪儿看去。张国庆说,你们家有了马总,今后不说十台,百台都能看到。慧芬又顶真地问:这事几时可成?我说,你别听他们的。你张国庆为什么不买下红炉。张国庆壮怀妄吉:哪个狗日的不想买,做梦都想。就象想上回按摩屋,有那贼心没那贼胆,人家政府也不放心让我。慧芬说,好咦!张国庆你还想当嫖客,我不告诉伍老师让你跪洗板。张国庆说,谁不想,你们女人不想,是男人的都想。你问问你们家马总,不想才怪,枪毙我都不相信。他忙又换了语气说,刚才说了的,再不和马总开玩笑了。慧芬也望了下我,目光变得肃然起敬。说笑嘎然而止,在等待着我的答复,而我脑子里一片昏浊。冷场了一会,小刘问:腾腾怎么还没放学。我和慧芬都没回答,心思放在买红炉的事上,还是周师傅说,现在的孩子也够辛苦的,象锻造车间的丕铁,非把它擂成形不可。慧芬也只是嗯了下,算是回应了他们。颜师傅说,就说到这。今晚还有一场足球,慕尼黑对麦喀隆,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说着便欠身,其他人没有动静,把目光转向我。最后,郑师傅说,今天就说到这,让马师傅考虑了再说。不早了,我们回去。众人起身,动身时,他们没有象过去和我打招呼,而对慧芬说,吵你了。中途闻讯赶来的小李一直未开口,尾随走了。悄然中,他们在改变自己的角度,对我们家客气起来。
客人前脚出门,立刻慧芬又撅起了嘴,冷眼以对。我管不了那多,等她去迎着腾腾,亲热慰抚,悄然出门去。大哥马昌国比我有见识,况且刚才他专程来家说过买红炉的事。平常我是不上他家门的,也并非哥嫂对我怎么样,我是有自知之明,要活出个人样来,在他们面前才光彩。这些年不仅光彩不起来,连日子都难熬的。眼下买红炉说不定也是个机会,我可以打个翻身仗。他们在嫂子单位工商银行宿舍住,正是红炉发不出工资时,他们搬的新家,一百五十多年平米,四室三厅,功能配套齐全,比市委常委宿舍还大还时尚,是荆江有轰动效应的房子。他们请了40多桌客,收了大笔的人情。我撑着腰杆做人,送了两百块,见识了宏大热闹的场面。俗语说,钱寻伴的。要是我们红炉的双职工请客,还要亏掉老本的,20块钱一家人吃三天。近年虽只吃两天,哪家有事也只关在家做,不敢声张去请客的。为祝贺,慧芬还和我吵了一架,她硬只肯送一百。说腾腾十岁他也只送一百。我说,那时只兴二十块。水涨船高,现在生活水平涨,物价涨,人情自然要涨的。头天的常饭她赌气不去吃,我谎称她娘家有事。爸妈是多聪明的人,连夜上门劝说,第二天才去做客。唉,不提过去的辛酸事了,要红炉真能买下,我马昌俊就是名符其实而尊贵的马总了。得意之情让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轻盈起来,一会就到了大哥的院落门口。
我踏上四楼的歇脚台,豪不犹豫,也不知轻重的连接门铃。里面传出开门声和责诉声,是昌俊哪,说来了来了,没听到,拼命按做什么!把你厂里的铁锤搬来砸噢。开门的是嫂子万玉琼,我连忙陪笑道歉:哦,在家呵,我还以为……她凶视:以为不在,不在家更不能这样老按。又不是神做的,才修好没几天。我不能和她一般计较,便说,大哥在家吗?她又没好气地说,还站着干吗,快进来咦!要换鞋呵,不把我家的木地板踩赃了。我躬身,一手扶着鞋柜一手换鞋。她向内喊:昌国,老二来了!我跟进到亮堂宽敞的大厅,嫂子卡进房去没人影儿,大哥束着裤从厕所出来。说,这么晚了,有事呵!真是明知顾问,我说,是的。就你说的事。边说边圩进肉厚软绵的真皮沙发里去。他又说,喝茶吧,饮水机里有。我说,不喝。已经隐约地听到和牌声,接着小声说,家里有客?!他家房门都是板门,房里动静不那么张扬,跟没人似的。大哥说,他们在玩牌。又接着说,买红炉的事想清白了。我说,不是想清白了。是来听你给我拿主意的。接下来,我把孔道然和张国庆他们的意思详尽叙了。他坐在右侧的沙发里,翘着腿,按着摇控,不经意的在听我说。等我不说了,他转过脸望了我下,说,孔道然不是和我在轻机厂同过事,他不会想到你的。应该是一件好事。我又反问:既然是好事,他姓孔的为什么不买去。大哥锁眉说,这你就不知道。他要受很多制约因素,一两句给你说不清楚,以后你融入那圈子慢慢去体会。我还是疑惑地说,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大哥说,简单地说,他包你们厂,完成了改革任务,不再找市领导上访址皮,且不是他的政绩嘛!他若有所思的又说,不过为了红炉今后的发展,你可以把他拉进来入股。作潜力股培植。听了大哥的话,我似乎豁然开朗,心里有了点底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大哥,你也可以参股进来,后台指挥,我们一起干。大哥很干脆说,我参么股。不过孔道然参股也只能作暗股,不要对外说。我点头说,明白了。又说,我们红炉的开户银行是嫂子的工行,我们一起干,今后在资金上嫂子可以帮我。要红炉成了我私人的,决不能象政府上次发行的宏达股,不会有问题的。我象发誓作保。大哥淡笑说,不是当心这些。钱放到你手里我还怕什么。我怕参不进来。我疑惑不解,大哥又轻巧地说,以后再说,等你先买了厂子。也许他的心思瞄在校长的位置上。我看他家有客,也不是深谈的时机。他的心思一定搁在牌桌上,怕嫂子输钱。他们打牌可不是好玩的,一场下地输赢总是大几千的,可以够我们一家一年的生活了。我便起身,说,我就照你说的去买。他也站起来说,到时候你要把合同条款拿来我看看。不过,我还要给孔道然叮嘱,让他多照顾些。我客气说,那就把你吃亏了。嫂子我就不打招呼了。又问,靓靓呢,还没回来。大哥说,狠她睡了。
听到大哥"砰"的关门声,下楼梯时我的脚感觉不了轻重,险些踏空跌倒。难道得意就真能使人忘形吗!
大街上仍路灯通明,但安静了许多,开着的店门寥寥无几,厂区里万籁寂静,自己的脚步显得格外脆响脆响的。老远就见只有我家里微弱的光亮,近了反而悄无声息的。我没有敲门打搅慧芬,取下钥匙熟练开门,进屋。偶尔有了腾腾轻微的鼾声。我去快捷地洗了,闭了灯睡去。慧芬一动不动,几乎屏住呼吸,装得比睡熟了还真。我伸手去感触她的气息,黑糊中指头撮到她的鼻翅儿。她突地一声吼:你要死!吓我一惊,便轻缓地说,我知道你没睡。随即给了她一个吻,她没有拒绝。然后说,我以为你当你的马总去了,不回来的。我调侃:哪能呢,再马总也是马在你身上的。慧芬说,少捉弄人的。又质问:你刚才哪去了?我平躺着身子,舒展地嘘了口气,说,还不是为红炉的事。你说这事成不成。慧芬激动说,怎么不成,你已是奔四十的人了。机会来了不抓住,等过了黄金年龄,真是什么也不成了。我欣慰说,这么说你是赞成了。慧芬说,光赞成,是举双手赞成。天上掉下馅饼了,却不知道去接,才是憨巴猪!气氛有了改善,我说,跟你说,白天大哥来也是说这事,我以为是随口说的,刚才又去了大哥家,他也满口赞成。但是他家有客,我们没有细谈。慧芬说,我还以为你去找姓孔的了。还是你们弟兄亲些呀,都不跟我商量就去找你大哥。我解释:这不正和你琢磨么。姓孔的那儿不慌去,是你的财它自然要找上门的。慧芬说,难怪我看你对张国庆他们不冷不热的态度,你是卖关子,粹火呀。我自吹自擂说,告诉你,这些年熬日子我就学会了这一点。慧芬说,不行。你明天去找找他们,表明同甘共苦的态度,别让人失望了。我胸有成竹地说,不会。明天我就呆在家哪儿也不去,你要是上街买菜碰上他们,只说我在家。慧芬说,他们不问,我还突然这么说,我没神经病啦。我说,当然不是。要瞅准说话的时机。慧芬有了呵欠,说,好了,不说了。我瞌睡来了。我们彼此不作声,彼此也睡不着。还是我主动去亲她,她很顺从,兴奋中我们又快活了一回,很快沉入梦幻。然而,她似乎注入了合成代谢类固醇,久久不能入睡,欣赏着朦胧中熟睡的马总。
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天真奇妙,两天已快过去,并没谁来找我。两天还好说,第三天慧芬不在家早餐,特地去张国庆的摊子上吃炒面,还给我带回一碗,也没谁提买红炉的事。难道是他们另有人选了,果真对我失望,放弃了我。慧芬宽慰我,是人家忙没有空闲说那些。我更显焦虑,责怪她:你为什么不问问!她说,问什么,怎么问?你又说是故意"拉虾"给他们看的。我说,你就问姓孔的来过吗。不等她回话,我竟自个摇了头。慧芬见我一幅苦楚样儿,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说,我再去问问张国庆。我又摇了头,说,不必了。等两天再说。嘴里这么说,实际名缰利锁,心猿意马。吃过晚饭,我再也按奈不住,心里象猫子抓。狠地说,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去找找其他的事做,万一市里改变了主意,我一家人可要生活哪!接着说,我去看看做临工的滨江小区明天要不要人。
我根本没心事去找临工做的,而是去了大哥家。大哥家又有客,正在激情澎湃,热火朝天的闹酒。我说,吃了,我走的。大哥再三留我坐。我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大哥醉薰薰的过来,结巴说,让他们闹去,我不行了。餐厅与客厅就隔一道装饰架,透明雕花间玻璃看得清酒桌上拼凑的情形,我才懒得瞧去。大哥心里明晃晃的,说,买红炉的事么样了?我哀叹说,是为这事来的。孔局长他们怎么没影儿了。大哥说,你没去找他?他也没找过你?我点头嗯了下。大哥眼丝红着说,你不能这样守株待兔的,稳坐钓鱼台。我来打电话催催。他望了装饰架那边,说,等会再打。又说,你最好去找找他,说说你的诚意和优势。我家里有烟酒,你拿去上个门,就今晚去。我说,烟酒我去买,不用你的。大哥发狠:买什么买!我这里现存的。你哪有钱买去。你嫂子那我说去。是的他烟酒变现我又买进,差价不是小数,怎能让人赚去。大哥满面春光,喝了不少,酒醉心明,滔滔不绝,情真意切,也没有错话。不知么时候,又来了一个躲酒的,还插上一句,哦:你兄弟在红炉,说红炉被职工买下了。我忙说,没那回事。我是红炉的职工怎么不知道。大哥向我使眼色,说这是领导拍板的事,要你知道做么事。不是他使眼色,我真要反驳他的。红炉还是我们职工的,怎么不让我们知道就买了。此时,我真后悔,当时一口应承不就成了,掉下的馅饼让别人轻易接去,好不懊恼。这时,嫂子过来了,系着个小花兜儿,脸腮泛红,漂亮极了。热情地招呼:昌俊来了,正好去帮你哥抬一杠,去给他们敬几杯。那人也相邀,大哥忙制止,他点酒不尝。那人说,典酒不尝,白酒海量。他们几个纸老虎,不可怕。我笑着推辞:真赔不了!大哥也说,要昌俊赔什么!他知道我还有事,便把嫂子邀到一边去,告诉她,我要昌俊去找下孔道然,把家里的酒拿两瓶去,烟拿两条去。嫂子爽快的应允了,让我去书房拿。大哥回到酒桌上,继续闹酒尽兴,又掀起敬酒高潮。
嫂子打开整齐陈列各类书籍的书柜下格,拿出烟酒,悬耀说,现在兴芙蓉王,才出的极品,酒是芦州老窖,电视里天天喊的。我说,我去买的,大哥他硬要。这样解释是当心她要我给钱,嫂子也大方的说,买什么,不要钱!我和你哥还不为愿你搞好。看来,大哥给她说过我的事。我故意问:嫂子,你说买红炉行不行?嫂子说,是个机会。有的大老板就这么发起来的,你和孔道然熟不熟?我说,不很熟。嫂子热心快肠的,让你哥打个电话了,你再去。我不好阻拦,让他们说去。不一会,嫂子过来,说,你哥打了电话,正好他在家等着,你快去。我说,不和他们打招呼了。意思是手里提着东西不方便。嫂子藐视说,管他们呢,去你的,有么事再和你哥联系。
从工商银行到市政府大院还要转两个街口,提着烟酒倒是个负担。不想和人往来还这么繁文缛节的,便在一个巷口小摊上把它们当了,换了730块钱。他们反正有人送,我再把换的钱给他们,也好一的搭过去,迟了孔道然会等得不耐烦的。一举多得啊!我平生第一次潇洒地扬手,的士立马就停在我面前,还大气地说,去市政府!果然,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怀疑说,到了?司机没应声,打亮灯。我递给他一张五块的。他收了放到架台前的一叠钱上,丝毫没有找零的举动。我责问:不找了。他没好气地说,你没坐过的士吧!是的,坐一次的士可以过一家的生活,谁敢!他尽捡我的痛处扎。我忙附和了句:这条路没坐过。他侧身伸手帮我打开车门,其实我暗地抠了下栓没打开,也许他瞧见,而没有再往我的痛处扎。我道谢下车,学着文明。
市政府门前的灯光并不太明亮,也没见行人,和衰败的红炉差不了多少。只有边门开着,我径直往里走,没人盘问。到了深不可测的里头,辨别着是哪一栋房子,那条出后门的通道也不见了。几年前,为上访找到过他家,是从老经委宿舍搬来的,虽然没人开门,记得是一片葱郁的水杉树旁,就在一楼,而且还有三四平方的小院,各种花钵里生长着不少奇花异草。我们仅认得和我们厂里一样的红彤彤直立的鸡冠花。眼前的情形和记忆里的一样模糊起来。我便站在小花院边,朝着透亮的窗口喊了孔局长。连喊两声,他才答应着开门来,然后打开铁栅门。我欣喜地喊了孔局长,他也喊了马师傅。又贼样地打量我垂着的空手。立刻让我敏感到什么,迟疑地等待。然后,他说,进屋去。随他进屋,眼前一片雪亮,那矮架上还有玻璃鱼缸,几条红黑金鱼,要紧不慢的摆动着裙尾,悠闲怡然。我便直说,我哥让我来会你。他说,你坐下说。我说什么呢,喉咙被痰堵着似的,又去摸上衣荷包。他转过去,从矮柜上拿烟。趁着这空隙,我迅速伸手将票子攥在手心里,正要搜出荷包,他已正转身。脑中突现一个念头,还是算了。便空手抽出。他递给我烟。我说,不抽。又补充说,过去抽过,已经戒了几年了。他说,戒烟好,戒烟好。便自己抽上。看着那姿态,闻着那幽香,太诱人了,真想抢过一支抽来。可我不能,抽开了谁给我买呀。他夹着烟雾说,马师傅你接着说。可面对面的,让人拘谨起来,要说的话一时不知从哪说起。支吾了几下,就吐出无意思的几个字,我来也没什么。他愧是当干部的,忙接过话茬。你哥,昌国,刚来过电话,我正等你。我道歉:耽误你时间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突然变得愚雅起来。他接着问:买红炉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我说,没什么考虑,全听你们政府的。孔道然抿笑下,说,不是听我们的,是看你么态度。我表决心似的:积极态度!他敲掉烟灰,说,积极态度就好。红炉的情况你也清楚,市政府是准备招商引资的,可职工有意见,让人家搞不成。所以打算让你们自己买下,自己安置自己,体现充分的民主。大体方案么,就是由一个人领头买下来,转成民营企业。用买的钱安置职工,按工年算,一年不超过五百,其他厂也有低的,只三百。我边听边思虑,分文没有的我到哪拿钱出来安置职工,不是说资随债走,不用出一分钱吗。然而,我懵懵懂懂的还得听他讲演下去,不行再让大哥在电话里给他回信去。幸好没送他烟酒或礼金,还是我头脑稳重。他还在夸夸其谈,这样做对红炉是一个解脱,对你个人也是一个机遇。当然,任何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要买下红炉有很多手续程序不说,那得按政策法规办的。就安置职工这一头,就很复杂。上千人有上千个,呵不止上千,甚至上万个要求,不可能都照顾到。还有反聘,肯定有用的就聘,没用的要毫不留情,彻底下岗!也就是说红炉买下来不是闲着,还要启动生产,这是你个人的事了,政府今后不会干预。不过,安置是重头戏,最难处置的不是资产是人,市政府早出台有文件,到时间我可把文件给你,照着做。其他厂早这样做了,你应该听说了,我点头应允。其实,我听到的只是知其源不知其所以源。我怎么去向他们解释,不是紧,都是我们师兄师弟、师傅、徒弟们,直去直来,一视同仁。在心里这样打算没有说出来。他说着,竟起身去从文件包里找出些文件来我看。介绍,前年的市政府办公会议纪要;去年的市政府文件;还有省里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文件;还有有关部门处置资产的税费减免政策;还有红炉的一些材料,方案。他并没有一袋子要给我,真给我了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反正一口应承。最后他斗志昂扬的说,明天我就向解市长汇报,等市领导同意了,我们就进行实质性的操作。你首要的是要关注职工们的反映。我感染得心嘲口恪,说,好,我等你的指示。他爽朗地笑了,说我有么指示。那笑声是那么轻松,象小孩子吹的泡泡轻飘升空。随后,我起身告辞,竟忘了他家的那人。
连日来,有师傅仿佛频频送我友好而敬重的目光。平常擦肩而过,不等我主动开口,也笑哈哈主动找我打招呼,并非孔道然想象的那么人言可危。看来红炉非我莫属,只管心安理得当你的马总吧。人一尊贵心情也忒好,仿佛怡然自得,甚至逗趣邻居小董家的狮毛狗。这狗不比富裕人家的白净光亮,毛发污垢的,但很亲热人。有时你无视它,它却摇头摆尾扭到你跟前,闻咬你的裤腿,到你的脚畔打滚表演,还仰头注视你,要和你说话亲嘴似的。罗丝在门口吼:灰灰,打死你,把马师傅的裤子咬破了拿你的命赔!正在我坦然的时候,大哥来了。一副很严肃的样子,邻里招呼他,他也圣人似的附和下。我忙随他进屋,他第一句话就狠狠地说,你这象搞事的样子,还逗小狗玩。我笑说,你这就不懂了,那些大老板的派头都显在抱着宠物狗和人谈生意上。气势上已胜一筹。他怒目圆睁,呵斥:歪理邪说!玩物丧志,懂不懂。还想当老板,去做你的梦吧。从未见他这么凶狠过,我收敛了笑容,惊呼地说,怎么,姓孔的反悔了?大哥苦愁地说,你呀,你。机会来了不知道把握。我若无其事的说,不就买个红炉。让人家买去,我看谁有那能耐。大哥忍了忍,说,别讲干狠的,市里都决定了,要顾全招商引资的大局,又有个浙江老板在省里的招商会上看中了你们红炉。而且,你们厂也有人想啃这块腊骨头。我还是说,让他啃去,我又不眼红。大哥说,不过都只人在说,还没进入实质操作。他又问:那天你去了孔道然家没?你嫂子给的烟酒他收没?也不给我回个信。我说,一去你们家总有客在,我怕打扰你们,嫂子不高兴。他说,瞎话!你嫂子就是那人,不好也说不坏。我忙客气说,大哥,你坐。说出来你不臊啰。他静下来注视我,我也坐下来,缓缓告诉他。孔道然不是不让我买,而是怕我下不了决心,我看他们是想尽快甩包袱,所以,烟酒没给他,变了钱,正准备给你送去的。我说着就要去房里拿钱,可少了5块钱么办?大哥喊住我:来,来。我跟你说,知道你生活为难,再怎么你也不能去变了钱啦。我说,钱在这,就坐了5块钱的的士,怕你打了电话,孔局长等得烦。大哥恨铁不成钢的无可奈何:好了,好了,别说。这时,慧芬上前来,招呼:大哥来了!大哥才松驰了脸面,答应了声。
虽然我嘴里那么说,可心里窝火着,美好的"马总"竞成了泡影儿。世事难料啊!便冲慧芬发狠,去去去!我和大哥有事。等她垂头丧气的走开,我又说,这个孔道然怎么是那种人呢!我看他经常被工人围得可怜巴几的,还很同情他。这会还会捉弄我们弟兄呢。大哥说,你懂个屁!他可怜什么,他是副局长了,你成不成,就在他一两句话。我说,他比解市长还有权。他还说要向解市长汇报的。大哥说,这是行政程序,必走的。他的话似乎句句有理,我反驳不了。便谦诚地说,往下我该怎么办呢?我的话又燎起他恼火:你呀你呀,让我怎么说你。给的烟酒只要你提去下,你都犯懒。我不再犟嘴,他也沉默了半天,最后说,解铃还系系铃人,你还得去上孔道然的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还自言自语自责:我这是自找没趣。我心里明亮着,是我在给大哥带来的烦忧,可他不好象孩时揍我一顿解恨,谁让他有我这么个调皮弟弟,我个高常常是我追打他,他避让。我有些为难的,是买烟酒去,还是干脆拿钱去,再去买烟酒是还不了原的。大哥象看透了我的心事,说,你怕提着烟酒打眼睛,就拿钱去,用信封装五百块钱。说给他自己买烟抽去。信封家里有吧?我支吾:恐怕没有。还欲去找的架势。大哥说,没有就去邮局买一个,要不了两角钱。我答应好的。家里几时有过信封呵,倒是腾腾读过的旧书作业本不少,他妈用旧木箱装着塞在床底下,有时还能方便找找资料。
我和大哥一同出门,一路聊着孩时的故事。说现在靓靓腾腾他们学习太辛苦了,我们那时玩陀螺、铁环、斗几;女孩子丢手巾,踢毽儿,天真活泼。不过,也耽误了美好的光荫。我突地说,要不你带我去他家。大哥说,我哪个上门去找他。说话的样儿是个教书先生的酸味儿。我没法强求,在城门口和他分手。大哥,你去了。
不巧孔道然不在家,我踌躇满志的一直空着肚子在市政府门前的一角逗留。连每进院的小车都不放过,赶过去瞧瞧,又怕保安把我当坏人,仿佛已经做贼似的。等到街灯亮起,才见孔道然提着公文包匆匆而至。我迎上去,笑微微的喊了孔局长。他放缓了脚步,瞠着眼辨认:啊,马师傅。有事吗?一股酒味飘过,我赶紧跟着,说,等你老半天了,怎么没有事!他说,如果是红炉的事就别提了。省里有明确意见,要作为招商引资成果,市里一届领导也不能碌碌无为。刚才就是解市长要去陪那浙江老板的。唉,这工作好搞,就是酒难喝。你看我又歪而不倒了。我不能理解,说,要是我天天有客陪都好。我是没有知格,有资格去给您喝几杯,一定放倒浙江佬。他惊愕而茫然,又咄咄逼人的说,瞎说!那是我们荆江的座上宾,要是红炉成交了。他还要投资大几千万帮我们修商贸城和步行街的。不说促进经济的发展,你们职工也有了安置。我说,满街做生意的门店,还要商贸城干什么。也许他认为我管窥蠡测,没有回话。到了他家门口,他边搜钥匙边说,你去吧,没什么说的了。面对这逐客令,我又重复一句,红炉就这么定了!也许他听出我矜持的份量,便解释,市领导就这么定的。我说,你才干说工作好搞,这次红炉的事恐怕又要为难你了。甩下这话,我就转身,信封里的5张钱不想白白给他。他并没有醉,又转过脸喊我:马师傅,红炉职工的工作,你得帮我多当担些。谁让我们有缘认识这多年,和你哥还同过事。我笑说,我们现在也是同事。他没听出意蕴,回答,对对对。你慢走。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懊丧这些天来被人当老二搓着玩弄阳萎的。他们早有既定方针,偏偏又撩起这档子事,搁到谁身上都会失眠的。再想想,快四十了,家济都没个着落,还儿子没两年就中考,高高考上大学了,一个大学没有几扎票子是锤不下来的。作为男人,作为户主,我愧对家庭,愧对老婆和儿子。可以说象靓靓过的日子,腾腾一天都没过过。忧着忧着,不仅睡不着,心里翻江倒海似的,眼睛都湿润了。满腹愁苦和寒心又不能当身边熟睡的慧芬倾诉,说了只能是她迸血的心房添钝口。说不定她这时正做着"马总夫人"的一枕黄粱呢!苦闷中昏沉起来,昏沉中又回到了孩时,在后街老屋居住的孩时。屋檐下吊着篾篓鸽笼,有瓦灰高白鼻的信鸽踹窝抱儿,燕瓦上几只熟鸽在咕咕追簇一只迷途的畅白观赏鸽。我喜不自禁,要爬上木梯上屋捉去。然而载不了人,我一蹬脚险些跌跤。一个惊勿,鸽飞我飞,飞到了屋顶,不敢踏上,怕踩破了燕瓦漏雨。鸽们"啪"地飞远,我跟去,飞到不着边际的地方。俯瞰是湛蓝的海水。心想,飞得太遥远了,我们是江汉平原,怎么知道回家。忙朝那只翱翔的领头鸽嘶喊:灰司令,给我飞回去。突然,我要坠海了,我醒了。是慧芬推喊唤醒的我,问:怎么了,昌俊!你做恶梦了?我什么也记不得,惺忪地说,没有。她说,我见你手放在胸前,还喊叫的挣扎。我懒怠地说,不把我弄新鲜了,让我还睡会。随即,响起沉醉的小鼾。这时的瞌睡比喝肉汤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