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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兴奋得累沉沉,慧芬拍醒我,光亮耀得剌眼。想不到我们几个人还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厂门前早已聚了一窝窝的人,大家提议去找市委上访。市委和市政府不在一条街上,市府大院在民主路老地名城皇庙对面,市委大院在江城路的岔口,快到江堤边了,也是红军路的出口。因过去红军夺取江城县(前几年撤县建市称荆江市)的驻地而取名。我说,你们知道市委书记姓什名谁,我是不知道的。有人说,去了就知道的。也有人说:好象姓马吧。嘿,好家伙,姓马。有了拿我开蒜的话题。我也记起,电视里播过是姓马。立刻有人说,是你马家的弟兄,更要去质问他,至少他没有照顾到你马兄弟。更有人说,你们马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书记,不管老百姓死活。我说,哎,要真是我兄弟,还要我亲自带你们去,一个电话红炉就翻身了。有人说,现在兴这个,我们早点把你的马屁拍好。他们乱侃,我也吹嘘:好吧只要是我马家兄弟,就让他请我们大家上宾馆喝茅台去。众哄了:好哇,中午马师傅请我们喝茅台国酒。哄闹声聚来所有的目光,一下把气氛掀了起来。几个年轻人喊:走哇。要喝茅台的赶早!心想,已成。找政府也就那回事了,他们的十八般武艺都拿出来了。党领导一切,市委一定还有高招,能救活我们的。大家簇拥着向街去,意气风发。
市委大院果然不同凡响,高耸的门楼,彩旗招展,大红横幅。热烈祝贺荆江撤县建市五周年!一晃荆江市成立5年了,岁月如水啊!有人抱怨:五年正是红炉人艰熬的五年。就是这5年使红炉垮成这样了,焦头烂额,满自疮痍,不可当年。此情此景,极度反差,有人把愤怒烧向建市,喊着砸了市委的牌子!我忙制止:要文明上访,不能学文革的打砸抢。大多的人说,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上访。我的意见终于占了上风,才保住了市委的红牌子。我们在门口闹得这么凶,并没有人出来劝阻,门卫保安也蓄在一旁观看。奇怪,既然是5年庆典,怎么不见欢庆的人群和车队呢。我们几个代表和部分人去办公楼找人,他们在院内树荫下等候。久不见音信,耐不住性子,骂骂咧咧起来。有人动怒,竟去买来链锁把大门锁上。又有人买锁把小门已锁上,组成人墙,不让车辆人员进出。有人指点找三楼办公室,一小秘书接待我们,他简单问了情况,连连去打电话。我制止大家别吵,意思是听他在给谁打,是不是叫公安局来抓我们。不是的,是某主任,某市长,最后是孔科长。他打了电话让我们去经贸委,说,孔科长他们等着。我看见那一格一格的文件柜上,第一个贴着姓马的名字,马平波。便说,我们要找马书记。小秘书和缓说,上访和办事都有程序的。不能什么事都要马书记一人来亲自解决,不现实的。我们说,红炉的问题谁也解决不了,只有找马书记。小秘书不和我们分辩,又去给孔道然打电话,好象是叫他们过来。多次的上访,我们已有了经验,他们把我们没整的。我们不犯法不乱来,要事做要饭吃,天经地义!大家扯开了话题,市委还是不同,办公室都这么明净舒适,哪象我们厂破败不堪,你不懂,市委办公室是代表荆江的形象。小秘书不答我们的讪,站到一边去,时儿望望窗外,表情很平静的。也没厌恶我们的汗水味,椅子被我们占满了,还有人站着,我们也不拉他评说,就心平气和的闲聊,真把我们没整。
好一会,外面的人从小门放进孔道然来到市委办公室,还跟着有两个人。我和他用目光扫了下,好久不见,他似乎比过去更气质些了。他不主动喊我,我才难巴结交他呢。然而,不等他先开口,我们中有人说话了:孔组长,你来有么用,又不能帮我们解决问题。你在红炉忙了几年,越来越糟了。也有人说,我们不为难你了,我们是来找马书记的。小秘书一旁观阵似的,不帮半句腔。孔道然终于叹息了,说,我有么办法,领导上安排我来,我敢不来。要不,你们去经贸委,我们坐下具体商量。有人火了:姓孔的,说了今天不关你么事,见不到马书记,我们是不走的。孔道然苦丧着脸,把茫然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我忙侧过脸。他却凑近我,手拐拌了我下,目光示意一边去。我跟他都挤到门外边去,也想打听个实情,我们好对症下药。孔道然轻声说,马师傅,你们也看见了。今天市里有大活动,上面和外地都来了领导和客人,你们这样影响多不好。我不客气的说,有么办法。工人们要吃饭。他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马书记去接待他们开会去了。等不到的。不等他的话说完,屋内有人喊了:走,我们去会场找马书记去。随着喊声,众人外涌,外面的向楼下去。孔道然焦虑起来,愁眉苦脸的哀求:马师傅这要闹出事来的。哎,你劝劝他们。我无法接受当我似知己的良苦用心,硬性拒绝:我哪有那能力!孔道然他们无可奈何的,喊有话好说。有人喊:马师傅,走啊!我趁机夹在他们中离去。
院内等待的人群纷纷响应加入,向大门涌去。叫把守锁门的打开,说白锁的。马书记在宾馆开会。锁门的回他们,怎么白锁,等马书记回来看见证明我们来过。孙大圣在此一游么。大家从小边门挤出,挤得委屈冒火,有人吼:打开大门!我们又不是犯人。也有唱反腔,让它锁着,宾馆找不到马书记,还杀回马枪的。还有嘀咕:何不一部份人在这里守着。人一聚众,局面就难以控制了。我只当心一事,不要伤了马书记的人,这并不是同姓马的原故。如果闹过分了,会失得其反,得不偿失。
荆江宾馆地处荆江东路,有一里多远,一路浩浩荡荡,队伍越拉越长,参杂陈旧的服色,与宽广繁华的街道,和快速发展的市容,形成极大的反差。我们红炉已经落伍时代10多年了。10多年前的荆江曾以红炉厂为国营骨干企业而荣耀呢!一些社会股民也加入上访之列,要找政府兑现退还股金。当时公告上是载明承担风险的,现如今宏达倒了,他们积积攒攒的血汗总不能一风吹地承担风险了。他们也不再怨红炉,甚至同情起我们。宾馆门前场内更胜过市委大院的喜庆场面。4个大红的大气球升入空中,挂着4条标语,除了祝贺的,还有欢迎各位领导和嘉宾莅临指导,还有扩大开放以工兴市,促进荆江经济健康发展等等,还有盛开红花紫朵的西洋鹃钵坛。不同的是大门紧闭,武警站岗,需持证才能进入。隔着铁围栏瞧得见里面操场上停满了各式各色的小车,可望不可及。我和几个代表叮嘱,不要轻举妄动,只能静坐等候。让他们分头打招呼,闹出事来各自负责。这天的荆江日报整版整篇介绍荆江的成就,湖北日报以“以工兴市大发展,以水富民显神威”整版宣传荆江撤县建市的新成就,还登了马平波和魏炎生的彩色单照。
大家喧闹了一阵,渐渐缓辔下来。随着时间的推延,加之烈日燎烤,人群也渐渐稀疏起来。有的自找解渴水饮。我当心最后的少部份人坚持不下来,上访就不攻自溃了。有人怨言:晒死人的!还不散会!饿不饿!甚至有人去问挺立不动的武警:你们还不换班吃饭去。去看看他们还有好久散会。模特式的武警眼睛都不眨一下,象一樽雕琢艺术品。和他们说话等于白搭。终于,有人夹着包类的文件向外走来,看来是散会了。伸缩门自动启开,我们还剩20多人向内进去,再也没有谁阻拦我们。出来的人投以麻木的目光。来到会场出口, T恤衫、短褂、发亮的头发,仿佛是小学生放学的涌出,让人眼花缭乱,即是认识马书记,也难从人群中辩出。凑过去欲挤进不能,我突然怕碰到熟人似的转过身去。有人喊了孔组长,我顺眼望去,人群中还真走出了孔道然。我有些惊喜,惊是惊奇,他怎么进会场的,喜是喜出望外,有人打探了。
孔道然走到我们面前来,手里也拿着文件。我们迫不及待地问,看到马书记没有?他要紧不慢的说,我是想来向马书记汇报你们红炉的情况的,可来迟了他不在。说了这话他却停住了,察看我们的表情,其他人忙把目光投向我。我们根本不知他葫芦里埋的么药,象一群天真的局外人。便说,孔主任,谢谢你了,感谢你惦着我们红炉。接着加重了语气说,今天我们找不到马书记是决不罢休的。他们也掺和鼓劲,一定要找到马书记!我们去他家找去。孔道然忙劝阻:工作上的事,往家里去不妥吧!我说,有什么妥,没饭吃才不妥。他们又帮腔:一定要找到马书记,不关你的事。我们的争辩吸来一些散会人的目光,他们稍稍放缓脚步又匆匆而过。孔道然难为情的哑口无言,会场人员渐地散尽。有人说,我们去孔组长的办公室,让他给我们找马书记来。一清早起到这时,腿都站酸了。我想,不能让姓孔的再溜了,拿眼紧盯着他。半响他说,不早了。去啰。大家默认着,孔道然沉闷闷的向前走,张国庆带头,我们紧随其后,相互偷着笑。我说,今天不要你孔主任破费的,只耽误你中午的休息时间。田师傅说,破费也没什么,等我们发工资了还你孔主任的,还请你吃乌龟脚鱼。孔道然终于破苦为笑说,人啊,还是吃清淡的好。他这说的也是心底话,大酒楼进小馆子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醉不休,日积月累,铁打的胃也受不了啊。医院里“三高”人群增多,有几个是普通百姓呢。我还是说,清淡也不要你掏包。
烈日下的政府大院冷冷清清的,门卫保安也不过问。一进到孔道然二楼办公室,连忙打开空调。几张空桌的人已下班吃午饭去了。孔道然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回话说不得去,便无情的关了机。跟着他的两上年轻人,不知么时跟没了。我说,耽误你孔主任的饭了,应该早跟家里打电话的。他仍蹙着眉,并不领我的情。电话根本不是他家里打来的,是他的同僚们约他去喝酒,去吃母亲(社会讥讽语)。开了空调也不顶事,还热着,让人狠不得剥了皮去。我们的人干脆去把门窗都打开,孔道然并没有反对,自个喝了杯里的茶,坐下来一会儿审视的看着我们;一会儿低头翻着文件资料,一言不发。有人不讲究了,端起桌上的茶喝去,孔道然视而不见的。大家憋了一会,终于憋不住了,相互的努嘴做怪像,我轻摇了下头。心里较着劲,看他姓孔的能熬多久!象孩时和小朋友对着眼盯似,都不出声不眨眼,看谁耐久。张国庆心里窝着,这算什么!便说,孔主任,总这样静坐不是个事吧。你打个电话问马书记在哪儿,我们找去,你也可脱皮。孔道然说,马书记出差了。不陪着你们坐,我有什么办法。有人开腔了说,开始就是错,没这个本领就别去我们红炉当什么组长。水被你搅起来了,搅得我们红炉都遭社会怨骂。孔道然把杯子一顿,火地说,瞎说!红炉关我孔某么事。杯子也就轻地顿响,却象导火牵引爆了炸药包,大伙拍桌吼,抢锺的力量更震裂了桌面,你瞎说!老子们不找马书记了,就找你!孔道然也不示弱,试看!我是忍着不和你们一般。说着就起身,要走人似的。郑师傅上前拦住。他凶着脸说,怎么,反了。有人推搡他,边喊:是反了怎样?刷地孔道然的脸紫胀得猪肝似的,不敢还手。颜师傅快手的要打他,我忙过去阻拦。心想,这毕竟是政府机关,声势闹大了,会有公安来抓人的。接着说,你孔主任也不必推卸责任,我们知道你作不了主,只要你告诉一声马书记的住处!看得出他不再正视人的目光喷着火,回到他的座椅上又沉闷下来,有种被粹的惨烈。大伙也压了压火气,放缓声调说,看我们又不是找你的,你做么事替他们挡驾,你说到会场去找马书记,完全骗人。你们当官的都这样一个德性。孔道然还生着气说,我凭什么给你们找马书记!他的话有些刺耳,我说,孔主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我们红炉的组长,替我们找找马书记不应该吧。你又不让我们去他家里找。张国庆看了下壁上的钟说,去马书记家里找去,不等到上班了又堵不着人。大伙一致赞同,去马书记家里找去。孔道然的态度又软了,说我陪着你们还要怎样!?我心想,他还是保皇派,不能上它的圈套。便说,走,到马书记家去。兄弟去了,他还得招待餐酒菜。一直到这时,都没多一个人来劝解。我对孔道然失望了,对政府失望了。
太阳正当顶,一个大火球似的烤着稀少的行人,偶有女人还打着伞,戴着墨镜,行车也少多了。然而,烈日并没有打消我们的锐气,热情正燃烧着,只是肚里饿得潮涌。路过实验中学门前,是挨个的快餐店,不知谁说了句吃盒饭,经济实惠。大伙都停止了。快餐店的女老板忙笑脸招呼:几位大哥,吃盒饭啦!张国庆随口说,几块钱一个。女老板热情如夏,说有五块的八块的。周师傅说,这么贵。女老板又介绍,还有三块的。我问有没有两块的,半真半假象戏谑。女老板顶真了说,米多少钱一斤,大哥?!小李没看出奚巧,老实说,就吃5块的吧,中等。周师傅责斥地:你出钱请客!小李说,不是说每个职工出10块钱作开支的。我们饿到这时该吃盒饭了,我还从来没吃过。有走读生开始来了,女老板顾意转向一边去,接待其他客人。我说,只说了又没有谁交,真交了,我们也得用到明处。小李说,吃个盒饭是够明处了。万一他们不出钱就算我请客,说着他便唤老板了。他已经要流口水了,恨不得立刻用盒饭去填了喉咙。其他人也说,吃个盒饭也不犯什么法,不过三块钱,我们个人出了。吃的氛围明朗了,我并不是想抗拒吃盒饭,厂里墙上到处打着盒饭快餐的电话号码送上门的,我好久就想吃了,看是个么吃法。老板点着我们的人数,小李说,11个人,11盒。
一个盒饭是两个泡沫盒盛的,一个是饭,一个是菜。且不说米质怎样,菜就是炒榨菜,豆干子和土豆丝。我们抽了一次性筷子,端了盒饭坐到条桌边吃去,看是极普通的饭菜,就是比家里的有味。也许口味是随着氛围和心情而腾升的。店不大在门口搭了彩色布棚,在棚内吃,也等于在街边吃。周师傅还没拿来盒饭,在向舀菜师傅要盐蛋咸鱼什么的,师傅说那是五块八块的。他忿忿说,才二角五一个蛋,三块钱可买十二个。根本没人答他的话,他望了大口大口吃着的我们,悻悻地拿了来桌边吃,盒饭就是好吃,几口就扒光了,我又要了一个,陆续也有人要了,最后周师傅犟着没要。小李劝了,他也没有要。等小李付六十三块钱时,周师傅忿然说,这么贵!三块钱吃了点么名堂,象牢饭。女老板收了钱,篾视地说,有钱还吃盒饭。周师傅要赶转去质问。田师傅说,算了,和一个开小餐馆的,犯得着吧。周师傅跟着走,还在讲狠:老子们连市委书记的办公桌都能砸,怕你个臭婆娘不成!这话她没听到,她也不是吃素的,否则,就是一场闹剧了。出现这局面,没人想起向小李道个谢。
吃了盒饭补充了能量,气势的来到市委会,誓言就是找到茅房弯,非找到马书记不可!然而,市委会的大门又被赵村的农民堵得严严实实。也不知赵村在哪一方,反正白布模幅上黑字写着:赵村农民强烈要求市委马书记惩治腐败减轻农民负担。是听说乡下为负担问题逼死人的,国务院领导还在“昌平上书”上批了字的;还听说南方周末,美国之音也报道过。满城传言已经是去年的事,现在怎么又搅起来了呢。我们十几人和他们几十人是小巫见大巫的,想进去他们不让,不让也好,就是要把他们当官的堵着,不能进出。我们似乎和他们连成一个战壕了,赞成他们堵的对,是我们上午的接力捧。也不能光顾着看热闹,还推波逐浪图畅快。我们奔忙了大半天,连马书记的影儿都没见到,高矮胖瘦天知道。有人戏言:象猪八戒,肥胖胖;也有人戏言我,象你马昌俊,五官不缺就是黑了点。我心里清楚,大家不过图个快活,不能总忿懑的憋着。这都不重要,紧要的是剩下的时间么办,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厂去,不说我们中有人不同意,我在职工中的份量也会大打折扣。我扫视了下,发现有人不见踪影儿。只是小李、张国庆、周师傅我们几个散去调唆赵村农民,时儿又聚到一起。我顺喊了小李,去找人拢堆不散了。他已完全和我们打成一片了,我也不知觉的使唤上他。张国庆补了一句:告诉他们今天见不到马书记,谁也不准溜。等小李去了,他自言自语:伍燕一定等着我去准备明天的早摊的,看来他内心要动摇了,我只当没听到的,只有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上访到底。
小李还在门那边邀人,孔道然和王逸洲来找我们,出现在我们身旁。他一直饿着肚子,惶恐不安地向市委办领导通风报信,以图开脱罪责。其实马书记已得到有关报告,正调兵遣将调处。我转过身,惊异的望着他们。王逸洲还是过去厂长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马师傅,你们跟他们来凑么热闹!张国庆接过话茬:我们不是和谁凑热闹,吃多了。也是来找马书记的,你问孔主任。你再看看那门上的横幅去。横幅被人头挡着,不挤进去是看不到的。孔道然示意我一边去,和我单独说,这是他一贯作法,想个个击破不成,我不再上当了。没好气地说,有么事见不得人的,就这里说。他说,这么多人怎么说。去,那边安静。王逸洲也说,过去。马师傅。他象是恳求,没有了一点厂长的威严。过去就过去,心里提防就是了。
在街边的樟树荫下,孔道然说了一堆政策话和暖人的劝慰,那低沉温和的声音不时被过街的鸣笛盖住。即使不盖住,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提防着自己根本不屑听。他见我无动于衷的,加大嗓音问:马师傅,你听到没。嗯下也是好的。我说,听着,你说啦。大热天的,也许他苦口婆心得该口渴了,不远有冰柜买冷饮的。又向着那边问,马师傅,喝矿泉水吧。他这样问客杀鸡,我坚决说,不喝。不能被笼络,也不说你自己喝去。他还说,马师傅,要不这样,又去我办公室,里面有空调,这么酷热。他不怕我们赖到他办公室不出来,我以为他是动真情了。其实是挨了领导的批,说他工作没做好,不能把矛盾向上交,这才邀了王逸洲一起来做工作的。他的帽子和前程可都掌握在领导的手里呢,我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说你看他们么说,他们是一定要见马书记的。孔道然说,马师傅,这时我跟你实说吧,有老板想要收购你们红炉了。我“啊”地惊愕,我们召起来奔忙想的是为红炉寻求一线生机,被人收去不等于庙撤了,皮之不存毛将蔫付!我说,不行。万万不行。他说,马师傅,你冷静点,听我说完。瞬息,天要塌似的,我几乎吼了:红炉真要完了!让我怎么冷静。你们当官的怎么这样不管我们工人的死活。他们以为我和孔道然吵上了,都赶过来,惊异质疑:怎么了?孔道然镇静自若说,没什么。我也压压火气,轻声说,没怎么。不想让这爆炸性的事立刻引爆,他们心上更承受不了的。停了会,又说,他想要我们又去他办公室,你们说么办?有人说,这怎么行,我们是来找马书记的,他又不能解决问题。他们赵村的农民也在等着,我们就不能等。大家僵持着,孔道然也是无奈才要我们跟他去的,不能让他撒手走人。我找了个理由说,我们怎能和他们划等号呢。孔主任的空调办公室,不去白不去,享受享受。说了这话,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向市政府方向走去。
在孔道然的办公室僵持了一下午,也不见有其他人来办公,问他马书记,总说出差了。再就是不言不语的冷战,他的涵养真好,硬是让你无奈没折。眼看都要新闻联播了,这样毫无进展的耗下去也不是事,空调吹不饱肚子,家里人一定都担心着。有人又拍着桌子,向孔道然发火,他仍不急不躁,半天滴出句劝慰的话:你们先回去,等马书记出差回来了,一定向他汇报,等定好时间,就通知你们,不必你们再找来。有人冲他吼:这话你说得厌不厌哪!他又沉寂下去,我们也默不作声。半天我说,孔主任,今天就到此为止,听你的,我们两天后再来找你。见不到马书记,我们就在你办公室安家。有人向我瞪眼睛,我拿出虎气来吼他:看看什么!不听我的你们在这住夜。我甩下话便开门走人。听到有人怨言:冇鸡巴卵用为什么头哇!然而,他们也还是不甘心的迟疑的出来了。
出了市政府大门,我放慢了脚步,等他们赶上来。近了我问,你们还有没有恒心?他们莫明其妙的注视我。周师傅说,你这说的么话。又是你最先打的退堂鼓。我威严的说,有恒心,我们就去马书记家。这时就去,一定在家洗澡呢。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小李笑了,哦,还是马师傅有心计。众人又雄心勃勃起来:走,谁不去是小狗。正好去看赵村的农民回去没。
到了市委大院,一切恢复正常。我们先让小李去打探,门卫保安正常履责,听小李说是马书记的表弟,一幅老实巴结的模样,便告诉了他。马书记住在最后一栋的常委宿舍楼里,豪气的乳白别具一格。太阳落山了,天还光亮着,我们进去少许几个,责怪小李没问清是哪个房。向甬道上的人打听,马书记住三楼。这是栋一户一层的180多平方米四室三厅的大房子,门洞安了不锈钢门,锁得紧紧一丝不透。不能上楼,我们只好在楼下登守着。有人喊了马书记,没人应声。大家提议一起喊,我制止说,免得马书记没喊出来,把保安和警察逗来了。就这样守株待兔。然而,一直到天黑完全都不见马书记家亮灯,整栋楼都没亮灯,也不见有人开门进出。仿佛没人住的庙宇。又呆了好久好久,肚子咕咕叫得响,只好无功而返。
上访的失败搅得一晚上不愉快,第二天一早他们来邀我。我说,过两天等他失去警惕去找孔道然。我心里明白,孔道然才是我们找得着的一根稻草,如果又去找马书记,他真要是出差了,再不好向任何人交待了。果然,我只是晚上不经意说漏嘴,慧芳就把红炉要被人买的消息传播出去了。连日来,有职工上门问我知不知道,我疾口否认。职工们再次涌起忿懑的怒涛,要求组织更大规模的再次上访,甚至绝食。他们还是要推举我为头,我也觉得为头成瘾了似的。就在我们运筹帷幄之中,厂里突然通知召开全厂职工大会。称之为新一轮的改革动员大会,大家仰视横幅上“新一轮”几个字,议论纷纷:看他们又搞什么新花样!
大会是工业局局长周传美主持。这几年,已看到他脸上渐渐失去的光泽,两鬓显花,苍花多了。公布了驻宏达的改革领导小组,副市长解建北任组长的共11人的宠大班子。王逸洲传达了市政府昨天召开的全市会员大会精神,听到说要彻底买断工龄,大家理会到不再是国家职工,会场一下象开了锅,竟有人站起来愤愤指责。周传美不停的说,安静、安静!王逸洲在一片嘈杂中好不容易讲完,接着是解建北讲话:大家静下来,听我讲几句。新一轮的改革是一次历史性的重大举措,是彻底打破铁饭碗,买断后,由老板择优聘用。随后他的语气越讲越重,工人们按奈不住了,又想响嘈杂的声音。有人站起来,厉声俱色的责问:这是屁改革,我们不要狗屁老板收购,要职工自己买!又是一场哄堂大笑,谁买得起呢?解建北草草结束了讲话,作为副组长的周传美作了具体时间安排,下面根本听不清楚。孔道然只是成员,没坐到主席台上,凭着他和工人们多打几天交道,不时地站起来喊安静,等会再讨论。大家根本不听他的,也不把矛头指向他。硬逼着要解建北表态,把红炉买给工人自己当家作主。解建北的秘书提了他的公文包,在厂领导的簇拥下要走了。有人喊:别走,还没答复我们呢。接着大家出会场围着不让他上锃亮的小车。他蹙着眉,强压恼怒,只好进了厂长办公室,不出来。众人愤怒之下,掀翻了他的小车。说不管我们的死活,有钱享受高级车!仿佛文革闹两派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我只好躲到一边去。
一直到下午两三点,开来几辆闪着红绿灯鸣笛的巡警车,下来些全副武装的公安。几个掀小车的抢锤抬铁水的年青伢在人们的警示下,早已溜走,其他人也沉默下来。公安没有抓人,只是掀起小车,安全的接走了解建北他们。这下震动了整个荆江市,不过没有媒体报道。没想到,第二天慧芬买菜回来,惊恐的告诉我,昨天半夜,冯军他们被公安抓进了拘留所,都是一个个从家里抓走的。我哦了下,既惊讶也不惊讶。若无其事的说,我是说了,市长的小车就这样让你好掀的,没有王法了。我又叹息说,哎,该他们倒霉。当时是想阻止他们,可他们血气翻肝的都急红眼了,谁阻止得了。慧芳说,也是的,你们老师傅们应该出来制止的。他们年轻好冲动,你们也是看着人家闯祸。她停了下,又叮嘱,昌俊,我跟你说,这几天你也不要出去了。你是大家推举的头,你也有责任。她又忧虑的说,不对。你应该到别处躲躲,去你姐姐家也行。我理直气壮说,还去刘奶奶那。她吃吃一笑: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事小心点的好。我说,我们正当上访,又没犯法,怕什么,还躲去,不活了吧。真是的。话虽这么说,也许她话的无形作用,我心里有了提防,烟也比往日抽得多了,也没人上门来邀我了。腾腾开学报名也是慧芬去办的。她进进出出的,在外打听到的消息就给通报,气氛似乎有点恐怖。市委市政府又在宏达的改革班子里增加了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军为副组长。冯军他们几个接受了治安处罚。也回家了。晚上,我在市电视台也看到了这样的报道,有冯军他们低头认罪似的镜头晃过。工人们也再不轻举妄动瞎胡闹。
一个趁黑,孔道然带一小青年来家找我,说是和小唐来看我的。慧芬听了这话,才松了紧绷的脸,走开了。我心想,这是抬举人的话,空着手来看个屁,接着他说:前段公司里出了这档不愉快的事,职工们有么反映?你有么看法?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心里有底数了,便喊慧芬给孔主任他们倒茶。他们推辞不要,慧芬也没倒来,却去邻居家串门,也是观察动静,万一他们要带走我,她就准备号召邻居们出来劝阻解救的。我不能信口雌黄,想了想说,冯军他们也是过份了点,但心情也可以理解,你们大人大量呵。孔道然说,不理解,要是过去非判个三五年不可,当时为什么就没人出来制止呢?违法乱纪的事干得的。我说,是的。当时都只顾看热闹,谁也没有想那么多。孔道然说,好的是解市长度量大,要当众批评他们,说不定还闹出什么大祸来。没事则止,有事了还得有人结账的,无政府不成!听着觉得含沙射影的,我沉思下来,当时一味图的痛快,哪管后果不后果。他望了下小唐,同时说,小唐,我们马师傅是宏达公司德高望重的人物,技术精湛没说的,还顾大局。这几年我在宏达,你马师傅没少帮我,要不然……我拦了他的话:孔主任,你不日我屁股,有什么能耐我自己清楚,没少给你出难题我也明白。不过,我心里就一个尺度,为了红炉,为了红炉的难兄弟难姐妹。孔道然很敏感,说谁不为红炉,你是个直爽人,我也是。我们象俩弟兄似的。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说,孔主任,俩弟兄我可高攀不起。他说,我们俩人还有什么比的。小唐,你看到了吧,马师傅就是这梗直人。我有些云里雾里飞的感觉了,说你孔主任这几年确实为红炉操心了,也受了不少气。哎,你可不能和我们大老粗一般见识。他轻拍了下我,笑说,哪里话马师傅。接着认真说,只有把你们宏达搞安逸了,我才能高枕无忧。我说,这次正副组长的帽子发了一桌,还有你么牵挂。小唐插话:具体事还不是我们孔主任操心把脉。孔道然说,按师傅们的行话,打处火的事,不能让领导亲自上啵。我点头,以示赞许。
坐了半天,孔道然才想起递我一支精白沙,我不好意思的接了,同时说,我烟不好,没敢拿出来张。孔道然说,刚才我说了,俩弟兄还分么你我的。我忙去拿了火柴给他点,他说有。嚓地打燃了给我点。我怎么还好意思让他点呢,说你点。自己便划了一根点上。又说,小唐不抽呵。孔道然说,我们染上这口没办法,不让年轻人学坏了。小唐一旁做个抿笑。我吐着青烟,体味着舒畅,想他一定还有别的事,前面不过是铺垫。看他抽的样儿也是个老烟杆,找了话题说,孔主任,你们真要有老板买红炉?他带着烟雾说,你们职工不让么有什么办法。我说,他们不过说说气话,主意还不你们领导拿。几千万谁买得起。小唐又插话了:人家监利谷酒厂全国有名,就是原副厂长以两块钱买下了。资产通过银行抵押转贷,他本人根本不需拿现钱。我说,哪里这等事!孔道然说,是真的,都见报了。他没说清楚,如果你们职工真要买,也可采取这种办法。我说,哪个有那大的胆子敢吞整黄古。千号人千颗心,阎王爷也管不好。孔道然说,你是厂里老师傅,你最熟悉他们。别看起哄都赶热闹,干起事来还是各揣各的心事。让一个王逸洲也难啊。不过,你马昌俊说不定有这狠气。我忙说,孔主任又笑话我了。停了下,认真说,有些人我也是看不惯。真让我来治他们,就不是这搞法的。孔道然抓住我的话:我知道你有办法,又不是你个人的宏达,你犯不着。我说那是的。孔道然丢了烟蒂,站起身来说,好了。今天打扰你了。往后的事还得多靠你支撑。小唐也掺和:马师傅要多支持。我起身相送,说,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们慢走。他们也说,马师傅留步。